无明夜 (若是爱已成伤)-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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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雷雨轰鸣,屋内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一刻,回忆来袭,全部在我的头脑里翻涌呐喊叫嚣冲撞。我痛苦地抱住头,跪在地上。可是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话语却仍然清晰如新。
/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只想要你!/
/等我回来,阿眉,等我回来!/
/阿眉,不要恨我……/
“不————”
我嘶喊,泪如泉涌。
一个响雷打在头顶,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晕晕欲坠。就在这时,门突然砰地一声被踢开,一个人奔了过来。我被大力拉起,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已经停歇,只余哗哗雨声。我张开眼睛,触目一片火热的红色,那份温度,让我冰冷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厚实的胸膛,紧紧搂住我的手臂。我愣住了。
舜华也在那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把将我推开。
我一骨碌滚到药草堆上,尖锐的荆棘刺扎到我,我痛得怪叫一声。屋内尴尬怪异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我跳起来,“喂,你用得着推吗?我又不吃人!”
舜华的死人脸一片青白,有点吓人,烟水晶色的眼睛里又陌生的情绪在浮动。他直直盯着我,我被那专注复杂的眼神给定住,有点不知所措。
狂风吹得一扇窗户哐啷响,舜华回过神来,垂下视线。他站起来,稍理衣衫,从容优雅地离去,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只老狐狸也太阴阳怪气了。我盯着他衣袂飘飘的背影。
外面雨似乎小了,但是时有闪电划过长空。我探头望去,天空中云层翻涌,如江水滚滚浪潮,那股阴翳灰暗,透着浓浓的躁动与不祥。
那夜,降临得似乎比平日早。
舜华老爷没有出来吃饭。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却还喜欢赌气绝食,真让人啼笑皆非。
我自己毫不客气地吃了半只鸡,拍拍肚皮。回了屋,把这几天学到的剑术口诀法术温习了一遍,又出了一身汗。
老实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奋过。回想以前总想方设法装病不去薛晗那里念书,他却总找得到方法戳穿我。于是我又要受罚,他写字我就要给他磨墨,他看书我就要给他扇风,他口渴我就要给他倒茶。
女儿成了小丫鬟,爹还很高兴,说:“阿眉这些日子规矩多了,终于像个大家闺秀了。”
这都胡扯些什么?
我提来水,倒进木桶里,然后解开衣服。
苍白的皮肤上,遍布伤痕。舜华虽然给我用了很好的药,但是始终有浅浅的白痕留了下来。胸口有一个寸宽的疤,并不起眼。我却知道这险些就是一个致命伤。
舜华说,剑离心只差分毫。
薛晗的剑,那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的冰月蝶,舞起来仿佛无数白蝶翩飞,一片叶子落下,即被一分为二。怎么可能不准?
他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我舀了一瓢凉水。
窗外白光一闪,轰隆巨响砸在头顶,顿时地动山摇。我手里的瓢哐啷掉在桶里,溅了一身水。
狂风刮开了窗户,雨点夹杂着冰雹打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眼帘,随即而来的雷声差点把我震聋。
这已不是普通的雷电,这是天雷!
都到这份上,我还反应不过来,我就真是一头猪了。
那只该死的老狐狸,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他天劫要到了!
我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冲了出去。外面风雪大做,冷得要死,冰雹砸在我的头上,疼得我嗷嗷叫。
舜华不在房里。我扯开嗓子叫他的名字,狂风一阵过去,就把我的声音带走了。我冻得直打哆嗦,顶着风雪满院子找,可是老狐狸不知道躲哪个地洞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雷电盘旋不去,老狐狸肯定还在这里没有跑走。闪电已经唰唰唰地霹倒了院子外好几棵大树,要不是我闪躲得及时,也早就被压成一张肉饼了。
耐心快耗尽时,鼻子忽然闻到一丝极淡的气息,我一怔,往舜华平日练功的房间冲去。
练功房的门大敞着,我刚冲进去,脚后就落下一道闪电。我吓得寒毛倒立。死老狐狸,你自己过天劫就罢了,却还把我拖累进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摆设一团乱。我大叫:“狐狸——”
无人应答,只好改口:“舜华——”
一道雷电轰在房上,房顶瞬间给掀去了一半。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我瞄到了一团红色。我惊讶地张大嘴巴,眼睛几乎脱眶。
红毛狐狸瑟缩在墙脚,听到我叫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如果狐狸也有表情,那么他的表情是肃穆的,严阵以待的。
我朝他走过去,才迈了两步,一道天雷轰地击在三步之远,那股灼热的气流一下将我掀倒。
时间紧迫。我从地上跳起来,奔了过去,不顾老狐狸呲牙咧嘴,一把将他拎过来,抱进怀里。
紧接着下一道白光如剑向我射来。我本能地抱紧怀里的毛团,闭上眼睛——
身子一震,背上一阵灼热,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并不觉得痛。天雷不会重伤人,只是我以肉身为老狐狸挡天雷,总是要受些波及的。
天旋地转中,不停地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一下是一片光明清亮的地方,草原茫茫,轻风拂送,我迎风站在草地里,感觉一阵舒畅。
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你不该顶撞他。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
我听到自己说:“他那样惩罚小狐狸,分明是挟公报私。自己缺德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当成他一伙的。”
那声音带着无奈宠溺的笑:“可你真不该顶撞他……”
画面忽然暗了下来。我疾步行走在幽暗的长廊里,前方有一点荧火。我赶过去,房间里站满了人,见我进来,纷纷行礼。一个被捆仙索绑得粽子似的红衣小男孩,一见我来了,琥珀色的眼睛里登时亮起光芒。
他呼唤我:“!”
我手一挥,他身上的捆仙索松落了下来。
旁人大惊:“上殿,使不得!陛下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叫他来找我。”
“净初,”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响起,“我该拿你怎么办?”
孩子已经奔过来,忽地变做一只火狐,跳进我怀里。
我转过去,对那人说:“我做事,从不后悔。”
那人就站在我对面,可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他青色的衣衫宽大而华丽,衬着他的从容优雅,却教我那么熟悉。
浓雾涌上来,又消散去。我回到了自己还是三、四岁时的样子。
娘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去一个地方。我们迈过了高高的朱红色门槛,经过一座座巨大的佛像,然后来到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里。
娘说:“大师,我把孩子带来了。您请看看。”
然后一个鲜艳似火的身影来到我的面前。那人蹲了下来,伸出手,摸着我的脸,我的发,他小心翼翼,手在发抖。
我听到他说:“净初,我终于找到你了……”
/净初……净初……/
“净初……”
我睁开眼睛,满眼风雨肆虐后的疮痍。风已停了,雨也歇了,天空一片澄明,星斗遍布,晶莹闪烁。我被人抱在怀中,温暖的气息围绕包容,那人微微颤抖着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我说:“我们以前见过吧……”
舜华的手停了下来。片刻沉默,他将头埋在我颈项间,用力将我紧紧抱住。
阿紫
天宝十四年,我十四岁,薛晗十七岁。
早在去年,娘说我大了,不能再和男孩子瞎混,把我从薛晗的魔掌下给救了出来。
于是我又恢复了每日吃玩睡三步走的生活。这几年胆子大了,学会翻墙,还常溜出府去同街上的孩子玩。
胡人小子苏塔,褐发碧眼,眉目清俊,一把弯刀耍得风生水起。且为人豪爽,耿直侠义,我们彼此很快引为知己。
这事当然没敢让家里人知道。这一年来母亲身体总有微恙,我亦不敢太肆无忌惮。
姐姐总是叹气:“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姐姐两年前嫁了工部侍郎,做了侍郎夫人,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于是也总想着让我也过上这样的日子。天生土豆就做不了玉雕,她不知道。
薛晗这几年,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越发的俊了。他捧本书朗诵,就有花儿飘香,他架起琴弹奏,就有鸟儿歌唱。他在院子里舞剑,整个沈府的丫鬟老妈子们都碎了一地心。
这些年他住我家,他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不吃葱花他不吃辣,为什么偏偏只他出落成仙了呢?
那年,沈家来个一个娇客,是一株魏紫牡丹。当然,常人眼里那是一株花,我的眼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我管她叫阿紫。轻纱衣裙,明眸皓齿,五官绝丽,小小年纪已有千分娇媚,万般风情,再长几岁,还不晓得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阿紫刚来的时候,总是哭个不停。我夜夜听她在窗下啜泣,起初还觉得美人对月洒泪是一个美景,日子久了,她嗓子哑了,哭起来就像是老猫叫夜,怪寒碜人的。
那夜她又持之以恒地在窗户下哭,我实在忍不住了,爬起来探头说:“您歇歇吧,我家房子都快给你哭倒啦!”
阿紫被我吓了一跳,“你你你,你看得到我?”
我说:“你是牡丹精嘛。”
阿紫眉头一拧,道:“什么精?我是花仙!是仙。天上仙册里可是有我的名字的!”
我说:“都是仙了,怎么还整天哭哭啼啼的?”
阿紫红了一张俏脸,说:“我是从洛阳牡丹园里移来的。三郎还不知道我被人挖走了,现在不知道多焦急。”
我问:“三郎是谁?”
阿紫说:“三郎是照看我的人。我喜欢他。”
我又问:“喜欢也不至于哭成泪人嘛。”
阿紫红了脸,说:“我这不是一般的喜欢。他是我心上人。”
我再问:“什么是心上人?”
阿紫一脸鄙视,说:“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很诚实:“不知道。”
阿紫说:“心上人,就是你想嫁的人。你愿意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你懂吗?”
我惊骇:“为人生孩子?”这个概念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现有的理解能力。你不能指望一个野小子似的丫头主动去考虑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事。
我给吓得魂不附体,“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听说很疼,还要死人的。”
阿紫白我一眼,“你要是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愿意为他做一切。我同你说不通。我继续哭去了。”
要命,这还让不让人睡觉。我忙叫:“且慢!你,你解释给我听吧。”
那天,我同阿紫一直聊到东方发白,对她描述的东西依旧一知半解。只是我答应把她送回洛阳,她也不用再在窗下鬼哭狼嚎了。
我同阿紫做了朋友,平日里便凑到一起聊天。
一日薛晗路过,见我对着一株牡丹喃喃自语,非要打探一下。
我说:“你这人真烦。你又看不到,凑什么热闹?”
薛晗满口文诌绉:“名花倾城,我心向往之。”
我之前跟着他喝了几滴墨水,说:“巧言令色鲜仁矣。”
薛晗很无奈:“是鲜矣仁。”
阿紫笑得灿烂:“你们两个真好玩。”
我忽然想到,问薛晗:“你可知道洛阳怎么走?”
薛晗问:“你要去洛阳做什么?”
我指着牡丹说:“我要送阿紫回去。”
薛晗笑着摇头:“你知道这株魏紫是谁送的吗?是安禄山。”
我问:“这个什么山,又是什么人?”
薛晗犹豫着,到嘴的话却又吞了回去。他伸出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