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尽头的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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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块大礁石的后面,钢琴师甩开小女生的手郑重地警告她:汤圆你听好了,只有回家这一条道,我可以把你送回家,回到你父母身边,否则,你就去跳海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很生气,很严肃的,刚才他在出租车上就忍不住要发作,现在他指着小女生的鼻子,她一步步地往海里退,等浪花打湿了她练功服的时候,小女生猛然扑在他的怀里,再也推不开了。她的小发鬏松开了,束发的网带滑落下来,碰到了他的手。他一惊,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表情让他毛骨悚然。
钢琴师想,反正小女生兜里有钱,她自己能够搭车回家,钢琴师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钱,并不是万能的,有钱,能买鬼推磨,有钱,却不能驱逐心理的暗影。钢琴师没有钱,自然不会知道有钱人的困惑,因此,当他抛开小女生独自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不知道身后还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这条尾巴离他有几十米,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就这么走走停停地来到了所城的西北利亚,一直走进了没有窗帘的卧室,小女生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衣柜的门,找出一件睡衣,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了澡。
柳笛不在家。家的凌乱是意料之中的,呈现在他面前的荒芜,仍然让他觉得难堪,几盆蝴蝶兰正在枯萎,扔在墙角、阳台餐桌上一大束富贵竹的叶子卷曲枯黄,点点秽土落在枯黄的叶子上,是真正的尸体,花尸。他脱了外套,立刻收拾这些残花败叶,植物原是最有灵魂的,它赋予平庸的格子楼性情和生气,它枯萎了,它所处的空间也丧魂落魄,一起荒芜。
房间重新井惊有条,他才松了一口气,此时汤圆也走出了卫生间,她的个子已经超过他的肩膀,修长的四肢,散发着生菜的气味,清新得让人激动,钢琴师想既然她来了,就让安心地睡个囫囵觉吧,到底是个孩子,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小女生在屋里转了一圈,好象检查卫生的街道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早就给这个破败的家庭打了一个不及格的分数。她问钢琴师,是不是用窗帘做的拖把,钢琴师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把蒙电视的一块方布扯下来说,这个做枕巾不错。到了厨房,她又说,怎么是毒药的味道?
钢琴师生气了,我又没请你来,自家的毒药自己喝,管你什么事?
小女生不生气,反而倒过来考问他,回答一个问题吧,何日不足,何日有余,何火无烟,何牛无犊,何马无驹,何水无鱼,何门无关?
钢琴师知道这是古代大教育家孔子提问七岁小儿的问题,今天小女生反过来问他,肯定是看出了这个家的秘密,如果他不回答,就等于败给了她,如果他回答,又能说明什么呢?
钢琴师说,冬日不足,夏日有余,荧火无烟,泥牛无犊,木马无驹,井水无鱼,空门无关。
小女生说,你的回答不及格,缺乏想象力,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古老的答复。告诉你吧,甜日不足,苦日有余,发火无烟,吹牛无犊,口水无鱼,心门无关。
钢琴师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小狐狸精呀,她的奇特思维让人抓着头,却见不到尾,他没有想到,竟然败在一个小女生的手下,在家庭中,他扮演了一个失败的角色,在芭蕾舞学校,他扮演了一个机器人的角色,现在他是什么,他什么也不是,小女生肯定在笑话他,笑话他没有生活的能力,笑话他连自己的老婆都留不住,笑话他的贫穷寒酸,她只知道小女生家里有钱,从来没有过问她的家庭,她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她转过脸给他一个苍白的笑容,没有女孩的单纯和天真,完全是一个女人的献媚,他出了一身冷汗,内衣是潮湿的。小女生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两下,钢琴师挣脱了,她又一次偎在他的怀里,不停地转动着身体,摩擦着他最敏感的部位,这简直是不象话了,他那时就应该想到,这个女孩来自变数,一个奇异的变数,她的来,是为了合伙报复柳笛,她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她只需要有人帮她一把,这个人就是柳笛的丈夫。
小女生认定了母亲的痛苦与柳笛有关,是柳笛勾引了父亲,制造了她的悲剧,使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因此,她要报仇,但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她报仇的同时也把自己毁灭了。
这个晚上的情节,正在小汤圆的精心策划下,一幕幕地上演。
人生不管长短,必定要经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钻出母体,第一次呼吸空气,第一次啼哭,第一次会叫妈妈,第一次识别颜色,第一次会骂人,第一次会打架,第一次会说谎,第一次发现异性与自己不同,第一次知道死亡,第一次懂得爱,等等。
在汤圆这里,许多个第一次已经发生,还有许多个第一次正在发生,她是第一次报仇,第一次作爱,第一次接触仇人的丈夫,必定还会有第一次怀孕,第一次打胎。这些可怕的第一次正排着队,一件件向小女生走来,偏偏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也可以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在钢琴师这里,无数个第一次已经成为痛苦的回忆,第一次戴绿帽子,第一次发现自己是末流男人。但是有了这一夜,柳笛给他的那些难堪的第一次就会得到平衡。他还是第一次把一个小女孩带回家,第一次有了外遇,第一次与未成年女性作爱。他知道这一夜的第一次来得不同凡响,也知道这是第一次犯罪,但是,他必定要这样做,如果他不做,就对不起自己。
钢琴师的第一次和汤圆的第一次都是为了报复同一个女人,因此,他们合伙完成了一个任务,就象老师布置的一道难题,需要两个人的共同努力才能完成。
当小女生彻底地裸露了自己,躺在柳笛的小床上的时候,钢琴师想,一定不能主动地干什么,他要的就是一个被动,这样将来问题一旦暴露,也好有个说法。他知道汤圆会主动进攻,他自作多情,认为小女生爱上了他,把他从末流男人堆里提升出来,他没有想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小女生的圈套,小女生的纠缠,与爱没有一点关系。
有了这一夜,汤圆对自己能做的事情多了一些了解,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敏感的醒悟力在血液中活跃起来,仿佛一粒很早以前播下的种子,正在拱出地面。她触摸的动物越大,这动物使她受到的震撼就越强烈。这仿佛是从一只窝里掉出来、仍带着体温的雏鸟,它是多么孤单呀。汤圆闭上了眼睛,舌头静止不动,她要守侯着它,等待它的腾飞。那是一个隐语,因为没有声音的浇灌,就成了一个爆破力极强的地雷,已经有一些危险的信号轻轻荡漾着升到了空中,它们的天堂令她紧张得浑身颤抖。没有什么东西会长时间睡眠,她好象在森林里漫游,万物都在破茧而出,无法控制的力量在摆布着她,就象啄木鸟敲开了树洞,就象牛蹄踏破了冰面,哗啦一声,轰然炸裂,几经沉浮,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到天堂。
她在他身下强烈地开放,又把所有的毒汁都聚集在一起,象一朵颤抖的花苞,嫩红的花瓣下其实是冰冷的刺,他渐次深入感觉到片片的破碎,一阵阵有节律的痛楚紧紧缠绕着他的快感,在这毁灭般的摩擦中,器官成为相互对付的工具。
没有尽头的街'12'
没有尽头的街'12'
出租车司机的回忆:今年的天气越来越暖,桃杏花早开过去了,丁香花也败了。忽然间,又到了槐花盛开的节令,今年的槐花似乎格外繁茂,大街小巷,每一棵槐都散发着闷人的阵阵香气,有些追求超前意识的女孩,早早就换上了夏装。我喜欢在这样的季节多拉一些客人,去郊外看槐花的女人也多了起来,城外的景色分外迷人。
那天我刚把几个看槐花的女人送回家,就见到一个美丽的夫人从银行里走出来,向我招手,从我对面也过来一辆车,那个人我认识,他是螳螂拳学校的校长,是个新手,学校解散,他就替人开出租车,我的生意一向都是引同行嫉妒的,客人是任何时候都会用任何方式出现的。同时两辆车停了下来,她却选择了我。作为一个见过了各式各样人的司机,对一个女客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足为怪。她含糊不定,刚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她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就说往右拐,开出不到一百米,她又说错了,应该往左拐。女客人一上车就把一张百元的大票塞到我手里,我问她没有零钱,她没有说话。
我闻得出来,女客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槐花香,不是莲化花香,也不是脂粉香,是什么香?不知道,却丝丝缕缕,若有若无,我不知道自己的鼻子为什么对这个女人身上的香味这么贪,女人让我开车找一个朋友,我巴不得她找不到,她可以在我的车上多呆一些时间,也许她就是一棵香草吧,我肯定打了个喷嚏,她还挺体贴地说了一句,小心感冒。
我关了车窗,有一段没有街灯的路是灰白色的,反射着星光。到了街灯明亮的地方,路面就变成黑色,现出了沥青本来的颜色。我听从她的指挥,把车开到教堂门口,她突然说自己迷路了,找不到她的朋友了。她让我把她送回家,好象她在所城有好几个住处,走到十字路口,她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到老房子去吧。这时候我听见她拉开挎包,好象在找老房子的钥匙。她没有找到,然后她说去新房,我听见她手里的东西哗啦一响。
我拉着她按照她所指的线路,来到一栋楼前面,她下了车,我突然想起,她给了我一张大票,我怎么能占人家的便宜?赶紧到楼前的超市买了一包烟,拿着八十元钱去追我的顾客,我看见她去了最东头的一个单元,我跟随她跑了上去,见她正在三楼的台阶上,就把钱塞到她手里,在楼梯灯光的暗影中,她是那么美丽,她说您太认真了,其实不用找零钱了,您拉着我找人跑了半夜,真不好意思。我担心楼下的车没有锁,就和夫人道别,快速跑下楼。
我拉的第二个客人是一个酒鬼,他含糊不清,说不明白要去自己的家还是情妇的家,这种人我见多了,见怪不怪,我怕他吐在我的车上,就在他的脚下垫了一张旧报纸,就在这时,我拣到了夫人丢在出租车上的钥匙,我不知道是谁丢的,但愿是那个身上散发着香味的女人。我把酒鬼送到了他情妇家以后,又开着车来到夫人的楼下,我看见她的窗户是黑的,也许她已经休息了,就想以后再去找她。
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已经没有第二天,第二天我去找她,楼里的邻居说她去了医院,我找到医院听说一个女人从三楼摔下来,送到急救室,上午死亡。我开车去了火葬场,那里的炉前工说,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女人,有的话就在殡仪间里躺着。我骂炉工胡说八道,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死的人是她,我误以为她是参加什么人的葬礼,可是我果然就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安详睡着的夫人,她就象睡着了一样,我说夫人,我给你送钥匙来了。
她的丈夫走过来说,没有必要了。
原来夫人的女儿要去美国留学,她的外公已经在美国定居,近期办好了手续,汇来了两万美金。夫人到银行取款,他的丈夫开车和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