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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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点着头。然后用手指摸弄着圣诞树的绿叶。“圣诞节快到了啊。”
“其实还有香按。”他以认真的表情说。“从法国带回来的上品,喝不喝?”
“是为哪个女孩子备用的吧?”
他把冰凉的香按瓶和两个新玻璃杯放在桌上。
“称不知道吗?”他说。“香按是没有用途可言的。只有应该拔柱的时候而已。”
“原来如此。”
我们拔了控。
然后开始谈起巴黎动物园和那里面的动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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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年底有一个party。包下六本木附近一家餐厅,举办每年一度从除夕夜到新年的party请了一个还不错的钢琴三重奏乐团,有美味的食物和美味的酒,几乎没什么熟人,所以只要呆坐在角落里就行了,是这样一个轻松的聚会。
当然也会被介绍给几个人。啊,请指教,是啊,真是这样,嗯,差不多都这样吧,希望能顺利就好了,等等……。我咧嘴微笑适时打住,拿起一杯冰水威士忌回到角落的座位,继续再想有关南美大陆诸国和他们的首都。
然而那天人家为我介绍过的女性,却拿着两杯冰水威士忌跟到我的座位前来。
“是我请他们介绍你的。”她说。
她虽然并不美得引人注目,却是个感觉好得不得了的女子。而且巧妙地穿着适度昂贵的蓝色丝质洋装。年龄大约32岁左右。如果想显得更年轻的话看来似乎轻而易举,但她似乎认为没这个必要的样子。双手一共戴了三个戒指,嘴角露出夏日黄昏般的微笑。
因为话说不太出口,于是我和她一样地微笑着。
“你长得跟我认识的人一模一样。”
“哦。”我说。和我学生时代常用来追女孩子的开场白一式一样,但她看来不像是会用一般常见手法的那种类型。
“从长相、身材、气氛,到说话方式,简直像得令人吃惊的程度。从你一到这里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哟。”
“如果有那么像的人的话,我倒想见一次看看。”我说。这也是以前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过的老套。
“真的?”
“嗯。虽然也觉得有一点可怕。”
她的微笑一瞬间加深,然后又再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过不可能了。”她说。“因为他已经在五年前死了。正好像你现在这个年纪。”
“哦。”我说。
“是我杀的。”
钢琴三重奏的第二轮表演似乎已经结束,周围响起啪啦啪啦不太起劲的掌声。
“你们好像谈得很投入的样子。”party的女主人走到我们身边来这么说。
“是啊。”我说。
“那太好了。”她很亲切地继续招呼。
“听说如果想点什么曲子,他们可以为我们演奏,怎么样要不要点曲子?”女主人问。
“不,不用了,光在这里这样听着就已经很快乐了。你呢?”
“我也一样。”
女主人嫣然一笑转到别桌去了。
“喜欢音乐吗?”她问我。
“如果在美好世界听美好音乐的话。”我说。
“美好世界才没有美好音乐呢。”她说。“美好世界的空气是不会震动的。”
“清道理。”
“你看过华伦比堤在夜总会弹钢琴的那部电影吗?”
“不,没看过。”
“依丽莎白泰勒是夜总会的客人,真是非常贫穷而且凄惨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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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于是华伦比提问依丽莎白泰勒要不要点什么曲子。”
“然后呢。’”我问。“她有没有点什么曲子?”
“我忘了。因为是好老的片子了。”她一面让戒指闪着光,一面喝冰水威士忌。“不过我讨厌点曲子。总觉得心情会变得很凄惨。好像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样,才刚开始立刻就要想结束的事了。”
她含起香烟。我用火柴为她点火。
“对了。”她说。“刚才提到跟你长得很像的人的事。”
“你是怎么杀他的?”
“把他丢进蜜蜂巢箱子里呀。”
“骗人的吧?”
“骗你的。”她说。
我喝一口冰水威士忌代替叹气。
“当然不是法律上的杀人。”她说。“而且也不是道义上的杀人。”
“既不是法律上的杀人,也不是遵义上的杀人。”虽然不是很想追问,不过倒想试着把到这里为止的要点整理出来。“但,你还是杀了人?”
“对。”她说。很愉快似地点了头。
“他很像你的人。”
乐队开始演奏。曲名也是令人想不起来的老曲子。
“五秒钟都没花唤。”她说。“就杀掉了。”
沉默继续了一会儿。她好像在充分享受那沉默似的。
“你有没有思考过关于自由?”她问。
“常常啊。”我说。“为什么会问这种事情?”
“你会画雏菊吗?”
“大概吧……二简直像在做IQ测验嘛。”
“很接近澳。”说着她笑了。
“那么我及格吗?”
“嗯。”她回答。
“谢谢。”我说。
乐队开始演奏(萤之光(AULDLangSangSyne)>(驱歌)。
“十一点五十五分。”她瞄了一眼附在项链坠子前面的金表,然后这样说。“我最喜欢(萤之光),你呢?”
“我比较喜欢他顶上我的家(HomeOnTheRange)>,会有驯鹿和野牛出现。”
她又再一次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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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谈话很愉快。再见。”
“再见。”我也说。
为了节省空气而把手提油灯吹熄,周遭被一片漆黑所笼罩。谁也没有开口。只有每隔五秒从天花板滴落下来的水滴声在黑暗中响起。
“大家尽可能不要呼吸。剩下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年长的矿夫这样说。声音虽然轻轻的,但头上的岩盘还是发出微细的碾扎声。矿工们在黑暗中身体互相挨近着,侧耳倾听,等待任何声音传过来。鹤嘴镐的声音,生命的声音。
他们已经继续这样等待好几个小时了。黑暗一点一点地逐渐把现实溶解掉。一切的一切都觉得像是远古时代发生在什么遥远世界的事似的。或者也觉得一切的一切在久远的未来在某个遥远世界也可能发生的事似的。
大家尽可能不要呼吸。剩下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外面当然大家还在继续挖着洞||穴。简直像电影的一个场景一样。
泥土中她的小狗
窗外下着雨。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单调、无个性而耐心坚强的雨。
雨几乎在我到达这里的同时就开始下起来。第二天早晨醒来时雨还在下。夜晚要睡觉时雨也还在继续下着。这样反反复复的继续了三天。雨一次都没有停过。不,或许不是这样也不一定。雨实际上或许曾经停过几次也不一定。只是假定雨曾经停过,那也是在我睡觉时或眼睛转开时的事。只要我眼睛看外面的时候,雨总是不休止地继续下着。我一醒过来时,雨也总是在下着。
在某种情况下,所谓雨纯粹是个人性的体验。换句话说,意识以雨为中心打转的同时,雨也以意识为中心打转…虽然这是很模糊的说法…但却有这种情形。这样的时候,我的头脑就会非常混乱。因为我会变得搞不清楚现在我所眺望的雨是哪一边的雨。不过这种说法太过于个人了。
毕竟,雨只不过是雨而已。
第四天早晨,我刮过胡子,梳过头发,搭电梯上到四楼的餐厅。由于夜里一个人喝威士忌直到深夜,因此胃里觉得沙沙的,实在不想吃什么早餐,虽然如此却也想不到什么别的事可做。我坐在靠窗的座位,把早餐菜单由上到下看了五遍左右之后,放弃地点了咖啡和不加味的单纯煎蛋卷(omlet)。然后在早餐送来之前,一面望着雨一面抽一根烟。烟草没味道。大概是喝太多威士忌的关系。
六月的星期五早晨,餐厅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不,何只是没有人气。有二十四张餐桌和演奏型钢琴,有像私家游泳池那么大的油画,而客人只有我一个人。加上点的餐只有咖啡和煎蛋卷。穿着白制服的两个服务生没什么事可做地呆呆望着雨。
我把没味道的煎蛋卷吃完之后,一面吸着咖啡一面看早报。报纸总共有二十四页,但却没看到一篇会令人想要仔细去读的报导。试着从第二十四页倒回来往前面的页次翻翻看,但结果还是一样。我把报纸折好放在餐桌上,喝咖啡。
从窗户看得见海。平常可以看见海岸线外数百公尺前方有个绿色小岛,今天早晨却连那轮廓都找不到。雨将灰色天空和阴暗的海之间的界线完全抹消。雨中一切的一切都朦胧得糊成一片。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朦胧得糊成一片,或许是因为我失去眼镜的关系。我闭上眼睛,手从眼睑上压压眼球。右侧的眼睛非常倦怠。过一会儿之后睁开眼睛时,雨还在继续下着。而绿色的岛则被雨推到后面隐藏了起来。
当我从咖啡壶往杯子里倒第二杯咖啡时,有一个年轻女孩子,走进餐厅里来。白色衬衫的肩上披了一件蓝色的薄毛衣,穿着长及膝盖的清爽深蓝色裙子。她一移步就发出咯吱咯吱舒服的声音。上等高跟鞋敲在上等木质地板的声音。由于她的出现,饭店餐厅才终于有了饭店餐厅的样子。服务生们也好像才显得稍微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她在人口站定,张望了餐厅一圈。然后瞬间困惑一下。那是当然的。虽说是休闲饭店雨天的星期五,早餐席间居然只有一位客人,再怎么说也未免太寂寞了。较年长的服务生刻不容缓地引她到窗边的座位去。和我相隔两张桌子的邻席。
她坐下后简单地看看菜单,点了葡萄柚汁、卷面包、培根蛋和咖啡。选择这些大概花不了十五秒钟。培根请煎透一点,她说。一副很习惯使唤人的说法。确实就有这种使唤法。
她点完之后,便在桌上托着腮,和我一样地看雨。我和她因为是面对面坐的,所以我可以穿过咖啡壶的把手有意无意地观察她。虽然她在看着雨,不过她是不是真的在看着雨呢。这我就不太能确定了。她看来像是在看着雨的那一侧成这一侧。因为我三天之间都一直在看着雨,所以对看雨的方式已经相当清楚了。至少还可以区别出是真的在看雨或不是的人。
她以早晨来说发型算是梳理得相当整齐。长而柔软,从耳际稍微形成少许波浪。并不时用手指撩一下从额头正中央分开的额发。手指总是用右手的中指。而且每次那样撩过之后,就会把手掌放在桌上盯着瞧一番。一定是她的习惯动作吧。中指和食指稍微分开地并排,无名指和小指则轻轻弯曲着。
算起来属于瘦的。个子不是很高。虽然不是不美,不过嘴唇两端以独特的角度弯曲和眼皮有点厚…令人觉得她好像有某些强烈偏见似的…这可能就会形成个人偏好的分歧点吧。以我的偏好来说,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感觉。服装的品味很好,装扮也很清爽。尤其最好的一点是,她完全令人感觉不到在下雨天星期五的休闲饭店餐厅一个人独自用早餐时,年轻女孩子容易散发的那种独特的氛围。她只是非常平常地喝着咖啡,非常平常地在卷面包上涂奶油,非常平常地把培根蛋送进嘴里。虽然不觉得特别有趣,但好像也没有觉得特别无聊的那种样子。
我喝完第二杯咖啡后,便把餐巾折起来放在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