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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绝秦书-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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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势力表示降服者,即使为一时权宜之计,均为民意之公敌。今日国内情形至为恶劣,拒毒运动之进行,备受艰阻,以致成绩甚少。然对鸦片之宣战绝对不可妥协,更不可放弃。苟负责之政府机关为自身之私便及眼前之利益计,对鸦片下旗息战,不问久暂,均属卖国之行为。”
  《申报》是有影响力的媒体,周立功的文章又是经过实际调查写出来的,所列事实数据翔实具体,很有说服力。此文一经刊出,舆论哗然,大报小报批评谴责陕西当局的文章连篇累牍,势如暴风骤雨,南京国民政府也严饬陕西政府,这让陕西当政者极为恼火。尽管周立功的文章署了笔名,但他们还是很快就查清了作者的真实身份,并把他逮捕入狱。
  周立功就读过北京大学,五四学生运动的事迹耳熟能详。当年学长们不要说骂政府了,就连交通总长的官邸也敢烧,驻日公使也敢打,这个学校出来的学生多少都有些愣劲儿。虽然周立功料定他这篇文章会惹火陕西当局,也采取了一些自我保护措施,比如署笔名,发表在外地,但他知道这些并不十分管用,如果当局真想找他麻烦,他们总会找到他的。他之所以敢冒险发表这篇文章,而且引发舆论风暴后还敢待在西安不走,在于他料定陕西当局不会把他怎么样。当年北洋政府够坏的吧,学生那样闹事他们也没有把学生怎么样。警察倒是抓了几个人,可他们进局子不是蹲囚室,而是吃大菜喝香茶,过几天就安然回府了,陈独秀有胃病,警察局还给他请医生治病。陈独秀等人不但没有吃苦,反而因此爆得大名。陕西当局不是已经归附国民政府了吗?国民政府的机构总不至于连北洋政府也不如吧?再说了,自己也没有像当年学长们那样出格,他既没有游行也没有示威,更谈不上放火和打人了,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而已,陕西当政者这点雅量总该有吧?
  可是周立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捕了。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并不怎么担心,他知道无非是待几天就出来,说不定自己因此还成了名人呢!最坏的结局就是交法院审判吧。现在是民国了,司法独立,案子移到法院是要讲理的。陕西当局的所作所为哪一件是占理的?凭他的口才,他会把法庭变成讲坛,让当局无地自容,最终他不但无罪,还会成为揭露黑幕的英雄。
  周立功毕竟年轻。他以自己的单纯揣度政治,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凶险。当年北洋政府宽容学生不是他们仁慈,而是举国上下强大的民意压力让他们忌惮,他们怕严办学生激起更大的事变。而今天他被陕西当局拘捕,不要说全国了,陕西本省连一个声援的都没有,当局一点儿忌惮都没有。况且,占据陕西的国民军本来就脱胎于北洋军,他们现在虽然拥护革命,反对北洋政府,可骨子里依然未脱军阀习气,而军阀向来只认利益不认公理。军阀的利益就是扩充军队抢夺地盘,而扩军就得有军费,在陕西纵容、勒逼百姓种植鸦片正是为了筹措巨额军费。周立功揭他们的老底,就等于断他们的财源,当局能不记恨他吗?他们一旦恼羞成怒,法律之类就会成为儿戏。
  周立功走到了生死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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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雪下到天明才停了,西安城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沿街的店家开了门,掌柜的率领伙计打扫门前道路。昌茂货栈走出一个人来,他穿着狼皮大氅,戴着狐皮护耳帽,向掌柜的打声招呼,我喝茶去了,就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走出骡马市。掌柜的在后面毕恭毕敬地说,您走好,他连头也不回,鼻子里嗯一声算是回应。
  这人是在昌茂货栈学生意的徒弟,名叫秦山魁。他不常来,每年定时不定时地在货栈待几天,掌柜的对旁人说这人家里有钱,他学生意纯粹是玩儿,不指望这挣钱。奇怪的是,这学生意的徒弟比掌柜的还牛,掌柜的见了他就像见了爹。
  秦山魁走出骡马市,拐上东大街,来到钟楼下的北街口。那里有一家气派的凤来仪茶楼,西安城的有钱人都喜欢到这里消遣。这里面不但可以喝茶,还可以叫易俗社的名角过来唱秦腔佐茶,叫曲江春的妓女来打围子陪茶,饿了叫伙计去同盛祥端羊肉泡,去春发生端葫芦头,去老孙家拿肉夹馍,去老贾家取面皮。
  秦山魁进了凤来仪,里面的热气轰一下扑面而来。茶楼里生着大火炉,跟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伙计热情地帮秦山魁脱下大氅,卸了帽子,把他引到桌前坐下,沏上一壶酽酽的紫阳毛尖。秦山魁刚吩咐伙计给他要一碗面皮两个肉夹馍当早饭,忽然听见邻座的几个人拿着一张报纸在热烈地议论什么,他别的没听清,只逮住了一句话,周立功被逮捕。秦山魁之所以能逮住这句话,是因为周立功这名字,这名字跟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太接近了,他当下没有分辨清楚。
  老哥,秦山魁走到那几个人跟前打招呼,刚才说谁被逮捕了?一个戴眼镜的指指报纸说,这里登着呢,自己看。秦山魁说,兄弟不识字,麻烦老哥给念念。然后他招呼伙计说,这几位老哥的茶钱记我账上。戴眼镜的斜了秦山魁一眼说,我们有钱。另一个留分头的说,光钱多不行,还得识字,我给你念。他给秦山魁读了《大秦报》的那条消息,其中说狂妄文人周立功恶毒诋毁政府已被依法拘捕云云。分头一读完,眼镜把其他几位手上的报纸都扯了过来,一并塞给分头说,今天西安的所有报纸都登了这个消息,麻烦你这位富翁的秘书全部给老板读一遍。秦山魁能听出他是在嘲讽另一位,就笑着说,这位老哥,有文化的人应该是厚道人,对吧。他在心里还叽咕了一句话,只是没有说出来:狗日的,看我不弄死你!
  秦山魁其实不叫秦山魁,他真名刘寿娃,外号旱地龙。昌茂货栈是他开办的,打着销售秦岭山货的招牌,暗地里倒卖大烟,同时变卖土匪抢夺的各种货物。掌柜的是他请来的,他不能抛头露面,每年以当学徒的借口到西安逗留一段时间,既是运筹生意,也是打探各种消息。消息里面有财富也有辨别风向的信号,这对他太重要了。他势单力薄,凡事不能硬干,只能借机钻空子,消息就是给他提供空子的。凤来仪茶楼是西安最大的消息市场,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党政军警文商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各种传言说法满天飞。旱地龙一坐在这里耳朵总是竖着的,连别人说笑话都不放过。
  旱地龙逮住周立功这名字是因为周立德,他对这个人太敏感了。这个人就驻扎在太白县,直接管着他,他现在是在人家的枪口下讨生活,不知道哪天人家不高兴了就把他给灭了。就算不灭他,像现在这样动不动给他下帖子,他基本就算白干了,长此以往咋受得了?他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所有办法其实就是一个办法:兵匪一家。要想兵匪一家首先得给他攀上关系,有关系才能买通他。
  怎样才能攀上关系?旱地龙一直苦思冥想都没有想出啥办法。刚才的那个消息虽然无关周立德,这让他有点儿扫兴。可一个肉夹馍咥完以后,他忽然想起周家寨的秀才哥有三个儿子,这周立功会不会是周立德的兄弟?如果是,那他的机会就来了。他要是想办法把周立德的弟弟从监狱里捞出来,这不就巴结上周立德了吗?
  想到这里,旱地龙高兴得啪一拍桌子,另一个肉夹馍在桌面跳一下,跌到了地上。伙计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招呼。旱地龙把那个沾了土的肉夹馍捡起来掰开,朝里面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合上,对伙计说,把这个肉夹馍端给那个戴眼镜的茶客,就说他叫的早饭到了。
  当那个眼镜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时,旱地龙已经结了两张桌子的茶钱,走出凤来仪了。他要赶紧搞清两件事,一是这个周立功到底是不是周立德的兄弟,二是这个人能不能捞出来。
  两件事中最要紧的是第一件,只有确定了周立功的身份,才能决定捞不捞他。知道他身份的当然是警察局,他们抓人是不能乱抓的,只要托人去局子里查询一下这个犯人的籍贯,问题就解决了。他如果是关中道周家寨人氏,必是周立德的兄弟。旱地龙警察里面有朋友,塞了钱这事情不难办。
  可查询的结果让他失望。这人不是周家寨人,而且办事的人告诉旱地龙,说这个犯人你最好不要插手,省得给自己惹麻烦,他是上面点名要严办的,你弄不好会吃不上肉反而磕了牙。对方以为旱地龙是捞人挣钱的,那时专门有人串通警察做这种买卖。旱地龙问,花大价钱呢?对方说,再大的价钱也不行,这案子通天了,有本事找省主席去!
  旱地龙也不过是顺便一问,既然这人不是周立德的兄弟,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捞他,钱多钱少关他屁事?
  事情虽然如此,可旱地龙仍然有点儿不甘心。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近周立德的机会了,他无论如何不想失去它。他想事情可能还会有另外一种情景,那就是犯人没有说实话,他有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跟当土匪是一个理儿,土匪平时用假名,抢人要往脸上涂锅墨,被抓住了打死也不说真实身份,目的是不株连家庭。他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犯人,晓谕利害,让他说出真实身份。如果他真是周立德的兄弟,即使救不了他,他跑回太白县给周立德报个信也行啊,周立德也会感激他的。
  主意已定,旱地龙又使了一笔钱,狱警把他作为犯人的亲戚安排了一场探视。
  那天的探视对方明显很愤怒,他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亲戚?旱地龙说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你肯定认识一个人。对方问,是谁?旱地龙说,周立德。对方哈哈一笑,说周立德是谁?旱地龙说,是你哥。对方说,我家三代单传,哪里会有哥哥。旱地龙急了,因为探视时间有限,他不能再绕弯子了。就直接说,娃娃,你得跟我说实话,我是来帮你的,你犯的案子太大了,只有你大哥才能救你!对方厌恶地说,你不要演戏了,你以为我识不破你,我不认识什么周立德,好汉做事好汉当!旱地龙知道对方误解他了,把他当作警察局伪装的密探。这也难怪,一是对方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亲戚;二是他的态度又太急切了,不能不引起人家怀疑。可他不这样又不行,事情明显僵住了。对方对他有敌意,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尽管对方否认他是周立德的兄弟,可旱地龙分明观察到他听到周立德这个名字时眼睛亮了一下。可是光凭这点就断定他是周立德的兄弟又太冒险,万一不是呢?周立德说你这不是咒我兄弟吗?那他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可能搭上老命。不管怎样,旱地龙现在没有机会分辨对方的身份了。狱警已经催促他离开,时间一长这种私下安排的会见就会露馅,给大家都带来麻烦。在走出会见室之前,旱地龙对那个犯人说,好汉,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敢跟官府叫板,我佩服你这样的写字先生,算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不管你是谁,以后出来了就到东大街骡马市昌茂货栈找秦山魁,我认你这个朋友!
  旱地龙掏出一把银圆搁在桌子上,对狱警说,这位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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