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电子书 > 文学电子书 > 鲁迅 >

第210章

鲁迅-第210章

小说: 鲁迅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界搜求公道。
  其实,这原由是很容易了然的,就因为我们并非暴徒,并未赤化的缘故。
  因此我们就觉得含冤,大叫着伪文明的破产。可是文明是向来如此的,并非到
现在才将假面具揭下来。只因为这样的损害,以前是别民族所受,我们不知道,或
者是我们原已屡次受过,现在都已忘却罢了。公道和武力合为一体的文明,世界上
本未出现,那萌芽或者只在几个先驱者和几群被迫压民族的脑中。但是,当自己有
了力量的时候,却往往离而为二了。
  但英国究竟有真的文明人存在。今天,我们已经看见各国无党派智识阶级劳动
者所组织的国际工人后援会,大表同情于中国的《致中国国民宣言》〔5〕了。列名
的人,英国就有培那特萧(Bernard Shaw)〔6〕,中国的留心世界文学的人大抵
知道他的名字;法国则巴尔布斯(Henri Barbusse)〔7〕,中国也曾译过他的作
品。他的母亲却是英国人;或者说,因此他也富有实行的质素,法国作家所常有的
享乐的气息,在他的作品中是丝毫也没有的。现在都出而为中国鸣不平了,所以我
觉得英国人的品性,我们可学的地方还多着,——但自然除了捕头,商人,和看见
学生的游行而在屋顶拍手嘲笑的娘儿们。
  我并非说我们应该做“爱敌若友”的人,不过说我们目下委实并没有认谁作敌。
近来的文字中,虽然偶有“认清敌人”这些话,那是行文过火的毛病。倘有敌人,
我们就早该抽刃而起,要求“以血偿血”了。而现在我们所要求的是什么呢?辩诬
之后,不过想得点轻微的补偿;那办法虽说有十几条〔8〕,总而言之,单是“不相
往来”,成为“路人”而已。虽是对于本来极密的友人,怕也不过如此罢。
  然而将实话说出来,就是:因为公道和实力还没有合为一体,而我们只抓得了
公道,所以满眼是友人,即使他加了任意的杀戮。
  如果我们永远只有公道,就得永远着力于辩诬,终身空忙碌。这几天有些纸贴
在墙上,仿佛叫人勿看《顺天时报》〔9〕似的。我从来就不大看这报,但也并非
“排外”,实在因为它的好恶,每每和我的很不同。然而也间有很确,为中国人自
己不肯说的话。大概两三年前,正值一种爱国运动的时候罢,偶见一篇它的社论
〔10〕,大意说,一国当衰弊之际,总有两种意见不同的人。一是民气论者,侧重
国民的气概,一是民力论者,专重国民的实力。前者多则国家终亦渐弱,后者多则
将强。我想,这是很不错的;而且我们应该时时记得的。
  可惜中国历来就独多民气论者,到现在还如此。如果长此不改,“再而衰,三
而竭”〔11〕,将来会连辩诬的精力也没有了。所以在不得已而空手鼓舞民气时,
尤必须同时设法增长国民的实力,还要永远这样的干下去。
  因此,中国青年负担的烦重,就数倍于别国的青年了。因为我们的古人将心力
大抵用到玄虚漂渺平稳圆滑上去了,便将艰难切实的事情留下,都待后人来补做,
要一人兼做两三人,四五人,十百人的工作,现在可正到了试练的时候了。对手又
是坚强的英人,正是他山的好石〔12〕,大可以借此来磨练。
  假定现今觉悟的青年的平均年龄为二十,又假定照中国人易于衰老的计算,至
少也还可以共同抗拒,改革,奋斗三十年。





  不够,就再一代,二代……。这样的数目,从个体看来,仿佛是可怕的,但倘
若这一点就怕,便无药可救,只好甘心灭亡。因为在民族的历史上,这不过是一个
极短时期,此外实没有更快的捷径。我们更无须迟疑,只是试练自己,自求生存,
对谁也不怀恶意的干下去。
  但足以破灭这运动的持续的危机,在目下就有三样:一是日夜偏注于表面的宣
传,鄙弃他事;二是对同类太操切,稍有不合,便呼之为国贼,为洋奴;三是有许
多巧人,反利用机会,来猎取自己目前的利益。
  六月十一日。

                                  十一

  1 急不择言
  “急不择言”的病源,并不在没有想的工夫,而在有工夫的时候没有想。
  上海的英国捕头残杀市民之后,我们就大惊愤,大嚷道:
  伪文明人的真面目显露了!那么,足见以前还以为他们有些真文明。然而中国
有枪阶级的焚掠平民,屠杀平民,却向来不很有人抗议。莫非因为动手的是“国货”,
所以连残杀也得欢迎;还是我们原是真野蛮,所以自己杀几个自家人就不足为奇呢?

  自家相杀和为异族所杀当然有些不同。譬如一个人,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心平
气和,被别人打了,就非常气忿。但一个人而至于乏到自己打嘴巴,也就很难免为
别人所打,如果世界上“打”的事实还没有消除。
  我们确有点慌乱了,反基督教的叫喊〔13〕的尾声还在,而许多人已颇佩服那
教士的对于上海事件的公证〔14〕;并且还有去向罗马教皇诉苦〔15〕的。一流血,
风气就会这样的转变。
  2 一致对外
  甲:“喂,乙先生!你怎么趁我忙乱的时候,又将我的东西拿走了?现在拿出
来,还我罢!”
  乙:“我们要一致对外!这样危急时候,你还只记得自己的东西么?亡国奴!”

  3 “同胞同胞!”
  我愿意自首我的罪名:这回除硬派的不算外,我也另捐了极少的几个钱,可是
本意并不在以此救国,倒是为了看见那些老实的学生们热心奔走得可感,不好意思
给他们碰钉子。
  学生们在演讲的时候常常说,“同胞,同胞!……”但你们可知道你们所有的
是怎样的“同胞”,这些“同胞”是怎样的心么?
  不知道的。即如我的心,在自己说出之前,募捐的人们大概就不知道。
  我的近邻有几个小学生,常常用几张小纸片,写些幼稚的宣传文,用他们弱小
的腕,来贴在电杆或墙壁上。待到第二天,我每见多被撕掉了。虽然不知道撕的是
谁,但未必是英国人或日本人罢。
  “同胞,同胞!……”学生们说。
  我敢于说,中国人中,仇视那真诚的青年的眼光,有的比英国或日本人还凶险。
为“排货”〔16〕复仇的,倒不一定是外国人!
  要中国好起来,还得做别样的工作。
  这回在北京的演讲和募捐之后,学生们和社会上各色人物接触的机会已经很不
少了,我希望有若干留心各方面的人,将所见,所受,所感的都写出来,无论是好
的,坏的,像样的,丢脸的,可耻的,可悲的,全给它发表,给大家看看我们究竟
有着怎样的“同胞”。
  明白以后,这才可以计画别样的工作。
  而且也无须掩饰。即使所发见的并无所谓同胞,也可以从头创造的;即使所发
见的不过完全黑暗,也可以和黑暗战斗的。
  而且也无须掩饰了,外国人的知道我们,常比我们自己知道得更清楚。试举一
个极近便的例,则中国人自编的《北京指南》,还是日本人做的《北京》精确!
  4 断指和晕倒
  又是砍下指头,又是当场晕倒。〔17〕断指是极小部分的自杀,晕倒是极暂时
中的死亡。我希望这样的教育不普及;从此以后,不再有这样的现象。
  5 文学家有什么用?
  因为沪案发生以后,没有一个文学家出来“狂喊”,就有人发了疑问了,曰:
“文学家究竟有什么用处?”〔18〕今敢敬谨答曰:文学家除了诌几句所谓诗文之
外,实在毫无用处。
  中国现下的所谓文学家又作别论;即使是真的文学大家,然而却不是“诗文大
全”,每一个题目一定有一篇文章,每一回案件一定有一通狂喊。他会在万籁无声
时大呼,也会在金鼓喧阗中沉默。Leonardo da Vinci〔19〕非常敏感,但为要研
究人的临死时的恐怖苦闷的表情,却去看杀头。中国的文学家固然并未狂喊,却还
不至于如此冷静。况且有一首《血花缤纷》,不是早经发表了么?虽然还没有得到
是否“狂喊”的定评。
  文学家也许应该狂喊了。查老例,做事的总不如做文的有名。所以,即使上海
和汉口的牺牲者〔20〕的姓名早已忘得干干净净,诗文却往往更久地存在,或者还
要感动别人,启发后人。
  这倒是文学家的用处。血的牺牲者倘要讲用处,或者还不如做文学家。
  6 “到民间去”
  但是,好许多青年要回去了。
  从近时的言论上看来,旧家庭仿佛是一个可怕的吞噬青年的新生命的妖怪,不
过在事实上,却似乎还不失为到底可爱的东西,比无论什么都富于摄引力。儿时的
钓游之地,当然很使人怀念的,何况在和大都会隔绝的城乡中,更可以暂息大半年
来努力向上的疲劳呢。
  更何况这也可以算是“到民间去”〔21〕。
  但从此也可以知道:我们的“民间”怎样;青年单独到民间时,自己的力量和
心情,较之在北京一同大叫这一个标语时又怎样?
  将这经历牢牢记住,倘将来从民间来,在北京再遇到一同大叫这一个标语的时
候,回忆起来,就知道自己是在说真还是撒诳。
  那么,就许有若干人要沉默,沉默而苦痛,然而新的生命就会在这苦痛的沉默
里萌芽。
  7 魂灵的断头台
  近年以来,每个夏季,大抵是有枪阶级的打架季节〔22〕,也是青年们的魂灵
的断头台。
  到暑假,毕业的都走散了,升学的还未进来,其余的也大半回到家乡去。各样
同盟于是暂别,喊声于是低微,运动于是销沉,刊物于是中辍。好像炎热的巨刃从
天而降,将神经中枢突然斩断,使这首都忽而成为尸骸。但独有狐鬼却仍在死尸上
往来,从从容容地竖起它占领一切的大纛。
  待到秋高气爽时节,青年们又聚集了,但不少是已经新陈代谢。他们在未曾领
略过的首善之区〔23〕的使人健忘的空气中,又开始了新的生活,正如毕业的人们
在去年秋天曾经开始过的新的生活一般。
  于是一切古董和废物,就都使人觉得永远新鲜;自然也就觉不出周围是进步还
是退步,自然也就分不出遇见的是鬼还是人。不幸而又有事变起来,也只得还在这
样的世上,这样的人间,仍旧“同胞同胞”的叫喊。
  8 还是一无所有
  中国的精神文明,早被枪炮打败了,经过了许多经验,已经要证明所有的还是
一无所有。讳言这“一无所有”,自然可以聊以自慰;倘更铺排得好听一点,还可
以寒天烘火炉一样,使人舒服得要打盹儿。但那报应是永远无药可医,一切牺牲全
都白费,因为在大家打着盹儿的时候,狐鬼反将牺牲吃尽,更加肥胖了。
  大概,人必须从此有记性,观四向而听八方,将先前一切自欺欺人的希望之谈
全都扫除,将无论是谁的自欺欺人的假面全都撕掉,将无论是谁的自欺欺人的手段
全都排斥,总而言之,就是将华夏传统的所有小巧的玩艺儿全都放掉,倒去屈尊学
学枪击我们的洋鬼子,这才可望有新的希望的萌芽。
  六月十八日。

         ※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2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