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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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期内,东州要做自己,要有自己的文化特色。”争论又回到了那个困惑罗立山的老问题,东州的文化特色是什么?或许是罗立山体力不支,这回他没有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发问,而是换了一副苦恼的表情。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廖天北显然已经找到了答案,但他不急于说出,而是先阐述了一大堆“一个地方的文化就是一个地方的根”的大道理,他认为东州的根是黑土地,还用启发式的语气问:“老罗,你知道黑土地的魂是什么吗?”罗立山急于知道答案,他不耐烦地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廖天北这才兴奋地抖出了自己的包袱,他说出的答案,连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别提罗立山了。我感觉罗立山呈现出来的表情就像是脑袋被门挤了似的。也难怪,谁能相信黑土地的魂竟然是大秧歌?但廖天北说得眉飞色舞,给人的感觉他坚信不疑。然而罗立山烧得通红的大圆脸宛如火热的太阳突然被乌云遮住了似的,他冷冷地问:“你该不会举办秧歌节吧?”他的语气像是害了牙疼病,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廖天北的态度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整个人完全陷入一种亢奋的状态,毫不顾及罗立山大失所望的表情,用一种执拗的口吻说:“我就是要用大秧歌吸引金凤凰。”罗立山听罢,流露出的表情就像是医生通知他得了绝症似的,脸上的五官好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扭曲得极其不协调,我担心如果廖天北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他的五官随时会分崩离析。可是无论罗立山如何反对,廖天北就是不妥协。土得掉渣的大秧歌在罗立山眼里完全是下里巴人,根本算不上文化,更别谈登大雅之堂了。因此他气得咳嗽不止,也绝不同意。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让步,仿佛来自远方的两头怪兽,在藤蔓交织、邃如深渊的林窟里撕扯着、扭打着。我站在旁边宛若一个吓呆了的小动物,哆哆嗦嗦地躲在杂草丛中,用惊惧敬畏的目光出神地盯着他们。最后罗立山不得不抛出自己的撒手锏,开常委会。廖天北听罢,猛然站起身,用鼻子冷哼一声,抬起眼睑,带着嘲讽的冷笑,不以为然地说:“随你的便!”言罢向我一挥手气呼呼地拂袖而去。我尴尬地看了一眼罗立山难看的脸色,心里猛然想起“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时,史湘云接的那句:“双悬日月照乾坤”。
其实我也认为大秧歌登不了大雅之堂,认定大秧歌为东州文化之魂有失偏颇。然而廖天北就是我的庙堂,命运要求我必须对他马首是瞻。自从我跟上他以来,那个一直纠缠我的哈姆雷特式的问题“做自己,还是做一个模仿者”,在我心目中似乎有了清晰的答案。我的体会是命运为每个人都设计好了身份,你只能成为身份,却成不了自己。但廖天北却偏偏要做自己,以至于根本没有参加罗立山主持的常委会。这让罗立山大为恼火,很快《东州日报》就成了讨伐秧歌节的阵地,一篇篇犀利的文章对秧歌节大加诟病,恼得廖天北看了报纸后,每次都将报纸撕得粉碎。那天我刚将一份会议纪要写好,想请他过目,正赶上他看了《东州日报》的文章发脾气,便小心翼翼地给他出了个主意:“何不做一做省报的工作,刚好省报要搬迁,看上了市中心一块地,正想打您的主意呢!”廖天北听罢一双小眼睛顿时一亮,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告诉他,我的大学同学欧贝妮是省报的骨干记者,深得社长和总编的赏识,如果我们用那块地做文章,迫使省报发出声音,市报必将有所收敛。我的这番话说得廖天北紧蹙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他用非常赏识的口吻说:“在智谋方面,你总是比郭鹤年棋高一着啊!”他不仅采纳了我的意见,而且还叮嘱我私下里做一做欧贝妮的工作,让她写文章时多下点工夫。我诡谲地告诉他,我让贝妮怎么写,她就会怎么写。廖天北听罢,像是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内跳了出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一个星期后,欧贝妮以一篇《啥节也不如秧歌节》的文章有理有据地论述了“原生态”文化的重要性,文章称,在漫长的岁月中,土生土长的东州大秧歌已经形成了粗犷、豪迈、火爆、热烈、欢快、强劲、自由、奔放的艺术个性和鲜明的地方民族风格,是地地道道的民间舞蹈,具有强烈的时代精神,完全可以代表东州“原生态”文化的魂,吸引全世界的民间舞蹈到东州来,进而形成诚招天下客的良好局面。由于省报发出了声音,廖天北很快在舆论上占了上风。他不失时机地抓紧筹备秧歌节,一个月后,终于在黑水河体育场开幕了。尽管罗立山对秧歌节憋了一肚子气,但他还是如约参加了开幕式。在开幕式上,我观察与廖天北貌合神离的罗立山,竟然觉得他活脱脱就是廖天北的另一个我,一个向往做他人的廖天北。我不知道廖天北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反正我经常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向往做他人,一个向往做自己。我认为每个人都是由两个我组成的,只不过有的人的两个我尚被困在一个躯壳内,有的人的两个我已经变成两个人同时存在。
秧歌节成功举办后,我在廖天北心目中的地位提升了。也许我是多心了,我总觉得郭鹤年心里很不舒服。我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深知今天的位置来之不易,郭鹤年在廖天北当副省长时就给他当秘书,两个人的关系亲如父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郭鹤年对我有想法,一旦郭鹤年在廖天北面前给我进谗言,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我请郭鹤年吃饭,还特意叫上了孙小波,在市长秘书当中,他们俩的关系是最好的。为了能让郭鹤年开心,我特意给在派出所当所长的大学同学马杰打了电话,想让他在辖区内找个寻开心的地方,我的本意是找个有小姐的歌厅,大家放松放松乐和乐和。马杰却说,这段时间风声紧,还是不去那种地方为好,不如找一家上档次的海鲜坊热闹热闹,一切由他来安排。我逗趣地说:“男女搭配,喝酒不醉,能不能找几个女的?”马杰别有深意地说:“干吗不叫上贝妮呢?她一个顶十个。”一句话点醒了我,秧歌节贝妮帮了我大忙,我正想请贝妮吃饭,想好好谢谢她,这顿饭刚好是个机会。
我和马杰是大学同班同学,马杰出身武术世家,从小就喜欢打打杀杀的,因此毕业后剜门子盗洞分配到了市公安局,在大学人们都说我和马杰长得很像,为此我们一起照过镜子,尽管我们长得像一个人,但他比我英俊得多。正因为如此,追他的女孩子比追我的多得多。但是这家伙谁都看不上,只追比我们小两届的文学院新闻系的欧贝妮。当时贝妮在全校是数一数二的校花,一对水晶般晶莹的大眼睛充满了夏荷的诗韵,典雅高贵的气质带着些许神秘,摇曳婆娑的体态,玲珑婀娜的曲线,出水芙蓉般妖娆。当时全校的多情才子不知有多少人惦记她,但是欧贝妮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一般的男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马杰从来都认为自己不一般。在欧贝妮身上不知费了多少心机,全然没有打动这位冰美人,倒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机遇垂青到了我的头上。那天晚上校园里幽静极了,和煦的晚风像个顽皮的孩子,轻轻摇曳着圆顶伞槐,像摇动着的一把漏筛,摇碎了天上的月光。上晚自习累了,我一个人溜出教学楼想独自散散步,阶梯教室在学校的西南角,这里林荫树密,灌木丛生,好在路灯通明,更显得林荫小道曲径通幽。可是那天路灯却没有亮,反倒给人一种月黑风高的感觉。我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里我喜欢的句子:“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终极,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光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人。”朱自清这段话特别能代表我此时的心境。就在我一个人独享独处的妙处时,一声女孩子的惨叫惊醒了我,我连忙猫腰向林荫处细看,只见有两个人在不远处的小路上翻滚着、厮打着。我顺手捡起一根木棍便飞奔过去,厮打中的一个人看见有人奔了过来,慌忙推开另一个人,站起身跃上放在旁边的自行车,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我跑过去一看,受伤害的不是别人,正是校花欧贝妮。只见她满脸是血,红色衬衫已被撕开,酥胸半露,呆呆地站着,月光下仿佛是一个受伤的天使。“贝妮,怎么了?那个人是谁?”我慌慌张张地问。“商政,多亏你来了,不然我就被色魔……”我听了贝妮的哭诉心里着实为她捏了把汗。我一边安慰一边让她整理好衣服。“贝妮,不用怕,都过去了,有我呢!”我怜爱地说,心里充满了男子汉的血气。“我让你发誓,今晚的事儿死也不能对任何人说。”欧贝妮突然推开我,目光哀怨地说。我非常理解她的心情,即使她不嘱咐我,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不过为了让她放心,我还是发了誓:“今晚的事我要是说出去,就不得好死!”我话一出口,贝妮就用手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我能感觉到,此时此刻,贝妮被我打动了,瞬间,这个高傲的冰美人默默地爱上了我。我虽然一直暗恋着贝妮,但从她爱上我的那一刻起,我再也说不出“我爱你”三个字,因为我怕贝妮误会我图她报答,有乘人之危之嫌,便暗下决心忘掉她的爱,只做好朋友。然而,马杰却穷追不舍,贝妮其实对马杰极有好感,但并不爱他,因为自从我英雄救美之后,欧贝妮的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了。但是马杰不知道内情,贝妮越是对他冷,他心里的爱火烧得越猛,直到有一天贝妮约马杰走了一次阶梯教室西南角的小路,马杰的爱火才慢慢熄灭。这件事,大学毕业时我才从马杰嘴里得知,贝妮向马杰讲述了那天晚上我和贝妮之间发生的故事,她告诉马杰,她今生今世不会再爱别的男人了,断然拒绝了马杰的爱,马杰这才彻底死了追求贝妮的心。由于我碍于面子也没有接受贝妮的爱,我们三个人从此成了莫逆之交。人类在男女关系上生发出气象万千的故事来,贝妮与我和马杰之间的故事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大学毕业以后,贝妮通过父亲的关系去了省报当记者,一直未嫁。我分配到市委办公厅工作。日月如梭,一晃大学毕业十多年了,我却因人生的大起大落而有恍如隔世之感!
贝妮的到来不仅给我们带来感官的享受,更带来了一场精神上的盛宴。由头是由孙小波的模仿秀开始的。孙小波的老板主管文教卫生,这小子由于经常与艺术家们鬼混,学了不少绝活,再加上他天生是个活宝,席间不停地模仿当下流行的几大笑星抖包袱,众人嬉笑之余,贝妮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你们知道电视上的模仿秀为什么受欢迎吗?”马杰的梦想是成为英雄,他做梦都在模仿英雄,因此他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人生就是一场模仿秀。”说完故意瞥了我一眼,脸上掠过得意的神色,那神情仿佛我是摆在他面前的一面镜子。“马杰的回答很有道理。”贝妮莞尔一笑说,样子宛如娇艳欲滴的玫瑰,“中国人一生下来,父母就为他们定好了目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