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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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胡僧自言能禳妖,吕延僧入。僧曰:“此上帝玉马,为祟汝家,非人力所能遣也。兆不利于主人。”吕曰:“将奈之何?”僧曰:“移之他人可代也。”吕曰:“谁为我代耶?”僧良久曰:“长安贵人,相公有素所仇恨者,赠以此女,彼当之矣。”吕恨生刺己,思得甘心,乃曰:“得其人矣。”以金帛酬僧,僧不受,拂衣而出。
吕呼薛媪至曰:“我欲以尔女赠故人,尔当偕往。”媪曰:“故人为谁?”吕曰:“金部郎黄损也。”媪闻之私喜,入谓女曰:“相公欲以汝赠故人,汝愿酬矣。”女曰:“所不即死者,意黄郎入长安,了此宿盟耳。萧郎从此自路人矣。我九原死骨,奈何驱之若东西水也。”媪曰:“黄郎为金部郎,相公以汝不利于主,故欲以赠之。此胡僧之力也,汝当即去。”吕乃以后房奁饰,悉以赠女。先令长须持刺投生,生力拒不允。适薛媪至,生曰:“此薛家媪也,何因至此?”媪曰:“相公欲以我女充下陈,故与偕来。”生曰:“媪女已供奉内庭矣。”媪曰:“昔在汉水中,复得一女。”遂出其词示生。生曰:“是赠裴玉娥者,媪女岂玉娥耶?”媪曰:“香车及于门矣。”生趋迎入,相抱呜咽。生曰:“今日之会,梦耶,真耶?”女出玉马谓生曰:“非此物,妾为泉下人矣!”生曰:“此吾幼时所赠老叟者,何从得之?”女言是胡僧所赠。方知离而复合,皆胡僧之力。胡僧真神人,玉马真神物也。乃设香烛供玉马而拜之,马忽在案上跃起,长丈余,直入云际。前时老叟于空中跨去,不知所适。事见《北窗志异》。
○猪嘴道人
洛阳李巘,少年豪迈,以财雄一乡。常薄游阡陌间,遇心惬目适,虽买一笑,掷钱百万不靳。
宣和间,某太守自南郡解印还洛,家富声乐。别室一宠姬,明秀夭丽。西都人家伎妾,虽百数莫出其右。尝以暮春游牡丹园,偕侣穿花径而出。巘一见如痴,目不暂瞬。姬亦窥其容状,口虽笑叱,而心颇慕之。明日,又邂逅于别圃,方寸益乱,思得暂促膝通一语而不可得。
时有猪嘴道人者,售异术于尘中,能颠倒四时生物。人莫能识,巘独厚遇,忽造门求醉,欣然接纳,深思叩以其事,或能副所欲。乃设盛馔延款,具以诚告。客初难之,请至再四,乃笑曰:“姑试为之。” 巘即拜谢。
明日,招往城外社坛。四顾无人,拈一片瓦,呵祝移时,以付巘曰:“吾去矣。尔持此于庭壁间上下划之,当如愿矣。善藏此瓦,每念至,则怀以来。” 巘谨受教,划壁未几,剨然中开,竦身而入,径移曲室内。斗帐画屏,极为华美。妇卧其中,宿醉未醒。见人惊起,赧颜微怒曰:“谁家儿郎,强暴至此,辄入房院,谁引汝来?” 巘却立凝笑,不敢言。熟视良久,盖真所愿慕者。妇人亦悟而笑,略道曩事。即登榻共卧,相与极欢。既而曰:“太守且至,即宜引避疾回,后会可期也。”遂循故道而出,壁合如初。瓦故在手,携还家,珍秘于椟。过三日率一游。每见愈欢昵,经累月,杳无人知。
会其密友贾生者,讶巘久不相过,意其有奇遇。潜伺所向,迹至社坛侧。巘觉而舍去。贾随诘问,不能隐,具以始末告之。贾不信曰:“果尔,吾岂不可往耶?如不吾同,当发其妖幻,首于官,且白某太守。” 巘甚惧,曰:“今暮矣,俟明日,同诣道人谋之。”拂旦往,道人不悦曰:“机已泄,恐不能神,当作别计。城西某家,有园池之胜,能从吾饮乎?”皆曰:“幸甚。”即具酒肴偕往小饮。亭前有大假山,道人酒酣,振衣起,举手指划山石,一峰中分。两人就视,见楼台山水,花木靓丽。渔舟从溪上来,碧桃红杏缤纷。方注目间,道人登舟,其去如飞。贾引袖力挽,石缝遽合,伤其指。道人杳无踪矣。
他日,两人复至社坛,用前法施之,已无所效,惘然怨悔而归。后访乳医尝出入太守家者,使密扣姬,云:“梦中恍惚与一男子燕私,今久不复然矣。”
○李月华
万历庚辰,北直隶顺德府理刑署中书记王沼,家居乡墅,落魄花柳之间。有角妓李月华者,京师教坊,色艺双绝。因避仇潜居墅上,与沼往来情浓。
沼常服役府城,多歇道观。遇云髯道士,姿状高古,姓名不定,亦在观中旅泊。一日天暮,月光皎然,沼贳酒与道士欢饮,迨夜分矣。忽思月华,欲诣其家,暂与道士取别。道士曰:“夜已央,君不能去也。且李娘此时赴侧近贵人家陪宴,某为君邀致可乎?但不得妄与酒饮,饮则败君事矣。”约束殷勤,沼亦许诺。道士乃以手按沼头着壁,闭其两目,口喃喃读咒文。咒已,方使开目。趣炳炬照屏风外,见月华冉冉自树影中来,形貌妆束,宛如平生。手携琵琶而至,便命促席并坐。弄弦成曲,弹出《湘妃怨》,凄然竹枝袅袅之声。道士起而长啸,引以相和,其音清越,如黄鹤唳空,渐远而没。月华于座上数目王郎不已,沼亦凝睇久之。私视其怀中琵琶,乃紫檀槽逻,背刻“浔阳秋”三字,宛是李家故物也,讶不敢言。弹竟,已是四鼓,月华告归。既行,至步廊下,沼强持一卮往灌之。道士怒曰:“若病狂耶?顿忘前诫乎!”连催月华下阶,推仆于地,化为烟气而灭。沼怏怏益怪其事。目睫未交际晓,还访月华,不辞道士而去。及门,月华尚未起也,视琵琶历然在壁。问其晏眠之故,曰:“夜来梦中,见天使追去玉虚宫,仙官命录奏乐,惊不自持。卿何为亦在座?得无以人命戏乎?”方知所摄者,李姬之魂也。沼惋怛移时。重访道士,杳不知所迹矣。海宁陈太常与郊时为顺德理,语于座人。
情史氏曰:“梦者,魂之游也。魄不灵而魂灵,故形不灵而梦灵。事所未有,梦能造之;意所未设,梦能开之。其不验,梦也;其验,则非梦也。梦而梦,幻乃真矣;梦而非梦,真乃愈幻矣。人不能知我之梦,而我自知之;我不能自见其魂,而人或见之。我自觉其梦,而自不能解,魂不可问也。人见我之魂,而魂不自觉,亦犹之乎梦而已矣。生或可离,死或可招,他人之体或可附,魂之于身,犹客寓乎。至人无梦,其情忘,其魂寂。下愚亦无梦,其情蠢,其魂枯。常人多梦,其情杂,其魂荡。畸人异梦,其情专,其魂清。精于画者,魂与之俱。精于术者,魂为之使。呜呼,茫茫宇宙,亦孰非魂所为哉!”
○桂花仙女
钱塘一士人,少年狂荡。其妻早亡,独居廓处。偶于市中购得唐解元绢画《桂花仙子图》一轴,悬之书斋。日夕倚案瞪目注视,念欲得嘉偶如图中人。凡园囿花果,必采撷以荐。
一夕,有女郎年可十六七,容颜娇丽,裳衣轻妍,从月色中来。士人询其居止,笑而应曰:“家在墙东。”士人心意东邻无是子也,但贪慕艳色,狂不自制,拥之入帏。妖态横生,曲尽欢昵。凌晓趣辞去,定昏之后复来,自是夕夕无间。每至则室中起灵香,枕席皆芬,时说蓬莱、阆苑之事,士人颇讶异之。
经数旬,而内外亲表及臧获辈,窃窃倚听,穴壁而窥,乃绝代姿首,世所无也,惊为狐魅之属。乘士人他出,阴引南昌道士来治之。道士吐匣中青蛇遍索,因指此图谓曰:“非尔为祟耶?可尝吾剑。”忽应曰:“身是昆仑山女,与此郎有累世姻缘,是以暂谐缱绻耳。卿有何禁术而欲制我乎?”复语其臧获辈曰:“君今如此行径,不可留矣!”其声若出画中也。语未毕,道士裂睛上视,持剑自抵其胸,反走出门。家人忙怖号叫,急谋焚毁此画。俄顷昼晦,忽有狂风暴起,云埃四合,弥漫一室。移时朗然,阅其像,神如洗矣,隐隐渐失所在。久之,空轴而已。里中数岁小儿,并见绡衣神女,罗袜行空而去。
士人归,惊讯其事,方悟神仙之游。臂妆衣香,氤氲不散者经月。凄恋宛转,凝望无聊。乃延画师好手数十家,重写其真,莫能仿佛,于是乃止。终身不复琴瑟焉。好事者赋《无题》数章纪之。其一曰:
“玉京仙路杳冥冥,凤拆鸾飞去不停。泣尽云軿何日返,教人遗恨失丹青。”
《耳谈》云:张文卿秀才亲见其事。
○赤丁子
洛阳人牟颖,少年时,因醉误出郊野,夜半方醒,息于路旁。见一发露骸骨,颖甚伤之。达曙,躬自掩埋。其夕,梦一少年,可二十许,衣白练衣,仗一剑,拜颖曰:“我强寇耳,平生恣意杀害,作不平事。近与同辈争,遂为所害。埋于路旁,久经风雨,所以发露。蒙君复藏,我故来谢君。我生为凶勇人,死亦为凶勇鬼。若能容我栖托,但每夜微奠祭我,我当应君指使,足令君所求徇意。”颖梦中许之。及觉,乃试设祭飨,暗自祷祈。夜又梦鬼曰:“我已托君矣。君每欲使我,即呼赤丁子一声。轻言其事,我必应声而至也。”颖潜令盗人财物,无不应声遂意,后遂致富。
一日,颖见邻家妇有美色,爱之,乃呼赤丁子令窃焉。邻妇至夜半,忽自外逾垣而至。颖惊起款曲,问其所由来。妇曰:“我本无心,忽夜被一人擒我至君室,宛如梦觉,我亦不知何怪也。”因思家悲泣不已。颖甚悯之。潜留数日,而其妇家人求访极切,至于告官。颖知之,乃与妇人诈谋:令妇人出别墅,却自归。言不知被何妖精取去,今却得回。
妇人至家后,每三夜或五夜,依前被一人取至颖家,不至晓却送归。经一年,家人皆不觉。妇人深怪颖有此妖术。后因至切,问于颖曰:“若不白我,我必自发此事。”颖遂具述其实。邻妇遂告于家人,共图此患。家人乃密请一道流洁净作禁法以伺之。赤丁子夜至其门,见符箓甚多,却返白于颖曰:“彼以正法拒我,但力微耳。与君力争,当恶取此妇人,此来必不放回也。”言讫复去。须臾,邻家飘风骤起,一宅俱黑色。但是符箓禁法之物,一时如扫,复失妇人。至曙,其夫遂告官,同来颖宅擒捉,颖遂携此妇而逃,不知所之。
○孕异
某县尉女,未嫁,随父在任。见一少年胥吏,白皙可爱,悦之而不得近,思慕不已。使侍婢窃其净手之水,咽之数口,遂感而孕。父母穷诘其故,女不能讳,为述其故,莫肯信,及产,惟清水耳。
又有伯仲同居,仲商于外,久不归。其妇思之成病,且死。家人共议,乃诈言仲归,欲以慰之。使伯伪为仲,以手略抚其体,病遂稍愈。自此遂孕。未几仲归,怪而诘之,家人语故。仲不信,讼于官,遂置诸狱。及产,惟一手焉。其事始解。
○张和
唐贞元初,蜀郡豪家富拟卓、郑,蜀之名姝无不毕致。每按图求之,媒盈其门,常恨不可意者。或言:坊正张和,大侠也,幽房闺穉,无不知之,盍以诚投乎。豪家子乃以金帛夜诣其居,告之,张和欣然许之。异日,与豪家子偕出西郭一舍,入废兰若,有大像巍然。与豪家子升像之座,和引手扪佛乳,揭之,乳坏成穴如碗。即挺身入穴,引豪家子臂,不觉同在穴中。道行数十步,忽睹高门崇墉,状如州县。和扣门五六,有丸髻婉童迎拜曰:“主人望翁来久矣。”有顷,主人出,紫衣贝带,侍者十余,见和甚谨。和指豪家子曰:“此少年君子也,汝可善待。予有切事须返。”不坐而去。言讫,已失和所在。豪家子心异之,不敢问。主人延于中堂,珠玑缇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