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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情史-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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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郎谈及往昔,泣下不止。刘慰曰:“无伤,在我而已。”乃密戒舟人挂帆。觉而追之,则在京口矣。白夫妇叩头固请,刘曰:“汝女与丘公,有语在前,吾当成之。今偿汝百金,多则不可。”夫妇持金哭而返。刘竟携十郎归楚,送长孺家,曰:“吾以谢六生之过。”

子犹氏云:“余昔年游楚,与刘金吾、丘长孺俱有交。刘浮慕豪华,然中怀麟介,使人不测。长孺文试不偶,乃投笔为游击将军。然雅歌赋诗,实未能执殳前驱也。身躯伟岸,袁中郎呼为‘丘胖’。而恂恂雅饰,如文弱书生。是宜为青楼所归矣。白二墓在城外之五里墩,而十郎竟从开閤之命。盖十郎性轻,遇人辄啼。少时,属意洞庭刘生,强使娶己。及度湖,遂凄然长叹。年余复归于白。未三月,遂为金吾掠去,依二以居。二死而遂去之。杨花水性,视二固不侔矣。长孺夫人,即金吾娣,亦有文。所著有《集古诗》及《花园牌谱》行于世

○范笏林

范生牧之,名允谦,号笏林,华亭世家子也。年少举于乡。生而颀,广额,颐颊而下小削,目瞳清荧,骨爽气俊,不甘处俗。华亭世胄,出必鲜怒,锦衣狐裘,舞于车上,童子骈肩而随,簪玉膏沐,如妇女之丽。牧之见之,往往内愧肉动,毛孔蝟张,辄障面去。居恒单衫白袷,着平头弁,与诸少年颉颃而游。游遇豪贵人,牧之欠抑唯诺,阳嗛不敢言。众以为寒酸,意狎之,牧之乃快。或坐客小觉,则牧之飘风逝矣。性嗜书,无所不读,能跳梁翰墨间。客非韵,斥门者不纳。纳必以名香、清酒为供。或宴语夜央,童子更烛割炙,复张具如客初至时。屋下鸡鸣,犹闻鼓琴落子声。由是四方之客日益集,而杂宾亦稍稍得进。

未几,杜生之事起。杜生者,妓女也。以风态擅名,慷慨言笑,自起女侠。与牧之一遇于阊门,目注久之,退而执手叹曰:“吾两人得死所矣!君胜情拔俗,余亦侠气笼霄。他日枕骨而葬太湖之滨,誓令墓中紫气射为长虹,羞作腼腆女儿。”下指鸳鸯,上陈双鹄,言罢大泣。众惊其不祥。嗣后淹系旬月,无反顾意,毁顿精神,废辍家政。客乃有为文告神以绝牧之者。牧之答曰:“仆闻亏名为辱,亏形次之。诸君子具当世贤者。仆虽不才,忝惠庄之遇旧矣。诸君子一旦摄齐束带,矢之神前,击钟伐鼓,以绝鄙人。一时观者,莫不骇遽狂走,谓仆当得夷族之祸,以至于此。甚而造作端末,飞流短长,笔之隃糜,付子尸祝,无烦简考,遽定爰书,不须左验,遂成文案。是忠告之义,同于(扌适)觖,捃摭之过,近于文致。使仆不能舍生于覆载,强息于人世,辱云甚矣。仆亦何人,其能甘之?惟有蹈东海而死耳!”牧之既深情胶粘不解,而复为诸客所激,若圆石遇阪,转触转下,势不得不与俱尽。会太守窘杜生,出辱之庭。牧之忍愧,以身左右翼,多卑词。太守徘徊,不令下鞭,然终不许牧之以一妓女烬黜,卖杜为贾妇。牧之佯诺,阴使人赝为山西宾,得之以藏于别第,俄载而与俱长安。

居长安邸,不三月,牧之病肺死。牧之既死,杜生敕家人装其丧归,而以身从。杜入舟,忽忽微叹,间杂吟笑,如无意偿范者。至江心,命具浴。浴罢更衣,左手提牧之宣和砚,右手提棋楸,一跃入水。左右惊视,不能救。初见发二三尺许,浮沉旋澜中。已复飏起紫衣裾半褶。复转睫间,而生杳然没矣。

杜不死,范之亲党能置之杜外乎?与其死于浊手,不若死于清波也。河伯有知,当为生招笏林。笏林有知,喜无太守之窘,诸客之激,含笑相从,永以为好。而俗子犹笑笏林以情死。噫!不死于情者,将不死乎!

情史氏曰:“情生爱,爱复生情。情爱相生而不已,则必有死亡灭绝之事。其无事者,幸耳!虽然,此语其甚者,亦半由不善用爱,奇奇怪怪,令人有所借口,以为情尤。情何罪焉?桀、纣以虐亡,夫差以好兵亡,而使妹喜、西施辈受其恶名,将无枉乎?夫使止于情爱,亦匹夫之日用饮食。令生命不逢夭折,何至遂如范笏林者。又况乎天下之大,干以万事,翼以万夫。令规模不改,虽华清维绮,红粉如云,指为灵囿中之鹿鸟,亦何不可!

卷七 情痴类

○眇娼

娼有眇一目者,贫不能自赡。乃计谋与母西游京师。或止之曰:“京师,天下之色府也,若目两,犹恐往而不售,况眇一焉。其瘠于沟中矣!”娼曰:“谚有之:‘心相怜,马首圆。’以京师之大,岂知无我俪者?”遂行。抵梁,舍滨河逆旅。

居一月,有少年从数骑出河上,见而悦之,为留饮宴。明日复来,因大嬖,取置别第中。谢绝姻党,身执爨以奉之。娼饭,少年亦饭。娼疾不食,少年亦不食。嗫嚅伺候,曲得其意,唯恐或不当也。有书生嘲之,少年忿曰:“自余得若人,还视世之女子,无不余一目者。夫佳目,得一足矣,又奚以多为!”见《淮海集》。

秦少游云:“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世之以恶为美者多矣,何特眇娼之事哉!

○哑娼

杨维祯云:钱塘娼家女,有美而哑者。教以琶、筝、箜篌,及七盘舞蹈之技,靡不精审。即笄,貌益扬,艺益工。京师有大木贾过焉,求见,即大喜,倍价聘之。左右曰:“娼以声取悦,哑而倍价以聘,何过愚?贾笑曰:“妇类以长舌败人之家,内谗寝,而后家可长。予聘无长舌,不聘工歌。”遂挟之归京师。

贾侍姬百十人,闻哑娼至,皆掩口胡卢之。未几,哑娼宠颛门,贾一饮食,非哑娼不甘。哑娼亦心自语曰:“不聋哑,不家娜。”侈然自隆重,宴享非尊右不居,服饰非珍珠不御。诸姬虽心忌,又咸德其不能言皂白于主,故又心幸之。见《杨铁崖集》。

杨维祯曰:“使哑娼才色,工之以语言文章,则所遇未必尔。借有之,求其终身荣者寡矣。”情主人曰:“此铁崖寓言,以当三缄之铭。”

○老妓

马守真,字月娇,小字玄儿。行四,故院中呼四娘。以善画兰,号湘兰子。少负重名,为六院冠冕。晚年意气益豪,日费不赀,家渐耗。

有乌阳少年某,游太学。慕姬甚切,见不自持,留姬家不去。俄闻门外索逋者声如哮虎,立为偿三百缗,听使去。姬本侠也,见少年亦侠,甚德之。少年昵姬,欲谐伉俪,指江水为誓。大出裹蹄,治耀首之饰。买第秦淮上,用金钱无算。而姬击鲜为供具,仆马费亦略相当。是时姬年正五十,少年春秋未半也。锦衾角枕相嬿婉,久而不少觉姬老,娶姬念益坚。姬笑曰:“我门前车马如此,嫁商人且不堪。外闻以我私卿,犹卖珠儿绝倒不已。宁有半百青楼人,才执箕帚作新妇耶?”少年恋恋无东意。祭酒闻之,施夏楚焉。始怏怏去。

王百谷云:“嘉靖间,海宇清谧,金陵最称饶富,而平康亦极盛。诸姬著名者,前则刘、董、罗、葛、段、赵,后则何、蒋、王、杨、马、褚,青楼所称十二钗也。马姬高情逸韵,濯濯如春柳闻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诸姬心害其名,然自顾皆弗若。以此声华日盛,凡游闲子,沓拖少年,走马章台街者,以不识马姬为辱。油壁障泥,杂沓户外。池馆清疏,花石幽洁。曲室深闺,迷不可出。教诸小鬟宁梨园子弟,日为供帐燕客,羯鼓、琵琶声,与金缕红牙相间,北斗阑干挂屋角犹未休。虽缠头锦堆床满,而凤钗榴裙之属,尝在子钱家。以赠施多,无所积也。祠郎有墨者,以微谴逮捕之。攫金半千,未厌,捕愈急。余适过其家,姬披发徒跣,目哭皆肿。客计无所出,将以旦日白衣冠送之秦淮。会西台御史索余八分书,谓为居间,获免。姬叹:“王家郎,有心人哉!”欲委身于我,余谢。姬念我无人爬背,意良厚。然我乞一丸茅山道士药,岂欲自得姝丽哉。脱人之厄,而因以为利,去厄之者几何?古押衙而在,匕首不陷余胸乎!由是不复言归我,而寸肠绸缪固结不解。亦惟余与姬同心相印,举似他人,不笑即唾耳。姬与余有吴门烟月之期,几三十载未偿。岁甲辰秋日,值余七十初度。姬买楼船,载婵娟,十十五五,客余飞絮园,置酒为寿。绝缨投辖,履舄缤纷。四座填满,歌舞达旦。残脂剩粉,香溢锦帆,泾水弥,月姻煴,自夫差以来所未有。吴儿啧啧夸盛事,倾动一时。计余别姬,凡十六年,姬年五十七矣。容华虽小减于昔,而风情意气如故。唇膏面药,香泽不去手,发如云,犹然委地。余戏调:“卿鸡皮三少若夏姬,惜余不能为申公巫臣耳。”

余曾见阊门一老妪,年近六十矣,甲乙二少年争嬖之。妪夫死,甲为殡,颇有费。事毕,欲迎妪归。妪沽酒与乙为别。乙涕泣不已,去,遂自缢。天下事尽有不可解者。

○蜀王衍

衍好裹小巾,其尖如锥。宫妓多衣道服,簪莲花冠,施脂粉夹脸。号“醉妆”。衍作《醉妆词》云: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衍好私行,往往宿娼家酒楼,索笔题曰:“王一来去。”恐人识之,乃禁百姓不得戴小帽。

人主何色不可致,而眷一妇。即眷之,亦岂不可召纳,而宿于娼楼,痴甚矣。从来人主宿娼楼者,惟独王衍、宋道君二人。衍是流水闝,道君是争风闝。然两人皆致丧国,可不戒哉!

○宋子京

宋子京尝宴于锦江,偶微寒,命索半臂,诸妓各送一枚。公虑有厚薄之嫌,讫不服,忍冷以归。

使诸妓相爱,闻其负冷,反伤其心。万一致疾,当如之何!

○荀奉倩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

○韦生

吴下韦生,貌劣而善媚。于冬月宿名妓金儿家。妓每欲用余桶,韦辄先之,候桶暖,方使来坐。

○陈体方

吴中陈体方,以诗名。有妓黄秀云,性黠慧,喜诗。谬谓体方曰:“吾必嫁君。然君家贫,乞诗百首为聘。”体方信之,苦吟至六十余章,神竭而殁。其诗情致清婉。方苦吟时,人多笑其老髦被绐,而欣然每夸于人,以为奇遇。

体方死而有知,犹必吟完百首。秀云死亦必相从。不然,体方亦必以赖婚讼于地下主者。

○洛阳王某

王某,洛阳人,寓祥符,以贩木为业,与妓者唐玉簪交狎。唐善歌舞杂剧,事其曲尽殷勤,为之迷恋,岁遗白金百两。周府郡王者,人称鼓楼东殿下,以居址得名。雅好音乐。闻玉簪名,召见,试其技而悦之。以厚价畀其姥,遂留之。某悲思成疾,赂府中出入之妪,传语妓云:“倘得一面,便死无恨,盍亦求之。”妓乘间为言,殿下首肯。且戏云:“须净了身进来。”妪以告某,某即割势,几绝,越三月始痊。上谒殿下,命解衣视之,笑曰:“世间有此风汉。既净身,就服事我。”某拜诺。遂使玉簪立门内见之,相向呜咽而已。殿下与赀千金,岁收其息焉。事见《说听》。

相爱,本以为欢也。既净身矣,安用见为?噫!是乃所以为情也。夫情近于淫,而淫实非情。今纵欲之夫,获新而置旧;妒色之妇,因婢而虐夫。情安在乎?惟淫心未除故耳。不留他人余欢之地,而专以一见为快。此一见时,有无穷之情。此一见后,更无余情。情之所极,乃至相死而不悔,况净身乎!虽然,谓之情则可,谓之非痴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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