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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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是祈福这么简单……”冰鳍揉了揉鼻尖,“刚刚晓说,走桥关系到本家的家业继承问题!”
我更不解了:“继承人不是晓吗?他是本家正房的嫡孙啊!”
“我是男的所以没资格啦,能继承这个家族的只有女孩子。”晓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其实每到确定下一任大家长的时候,本家就会把所有的小辈召集起来,用走桥来选择合适的继承者。说到底男孩子只是陪衬而已,因为那个仪式只有女眷才能参加!”
召集所有小辈确定继承人,类似的话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这不正是东院小楼中,大家长外孙女和她同伴的对话吗!当时没能听见她说出所谓的决定方式,想不到它竟是药神村延续至今的古老风俗——走桥!
“只有……女孩子吗?”我喃喃的说着,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漆盒,而某个朦胧的念头却在脑海中渐渐萦绕起来……
“当然了,因为雪神是男的呀!”晓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和神话中的青女不同,药神村的雪神居然是男性!其实作为自然化身的神明根本无所谓性别,这里的雪神之所以是“男子”,恐怕因为在最初的传说中,与他有婚约的是人类的少女。
“这就奇怪了……”冰鳍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凝视着那小小结晶在掌心融化,“本家未来的女主宰者,为什么要模仿雪神新娘的行为?”
让我不安的正是这个!“走桥”原本就是和神婚有关的仪式,它起源于传说中神妻的祈愿:女孩子们像她一样在上元节走过七座桥,就能得到幸福。可所谓的幸福是什么,如果只是富庶家族的支配权,又何必采取与神婚相同的形式?
淡淡的白汽笼在冰鳍嘴角,衬得他的眉眼一瞬间有了虚幻的味道:“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放心。晓,你所说的雪神婚仅仅是一个传说吗?”
“当……当然了……”晓的语调突然间慌乱起来。
冰鳍微微眯起修长眼角:“那这个家里为什么徘徊着那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重复着这句话语,晓突然一把握住对方肩头用力摇晃起来,“你……你碰见谁了?”
冷笑浮现在冰鳍唇边,他并不挣扎,只是斜睨着童年玩伴:“碰见了谁?你还不清楚吗?”
这一刹那,晓蛮横的钳制虚弱地松开了,他凝望着对方的眼瞳,失神的低语:“果然是他吗……有忍冬的保护也没用,他还是侵入这个家里了——那个雪神!”
雪神,本家大宅里徘徊着雪神!雪花降落手背的冰冷触感突然唤起被搁置的记忆,一道寂寞的身影霎时浮现在我眼前,他有着漆黑的头发,深邃的眼睛,以及……比雪还冷的指尖——不久前窗下碰见的,那位一直在寻找冬莳奶奶的不速之客,难道就是……
“我也碰见他了!”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见是个挺周正的年轻人,我还让去他找你奶奶呐!”
朝我的方向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晓的面颊上慢慢褪去了血色,来不及多说一句,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入东院中。
大雪无声无息的纷飞着,覆盖了整个寂静的庭院。环顾四周,庭院也好房舍也好,全都沉入混沌的黑暗,仿佛此刻天地间只留下我和冰鳍,以及那隐藏了形迹的冰雪神明。出没于这个家中,雪神他究竟想得到什么呢?是丰厚的祭祀还是虔诚的供奉,抑或是比这些更宝贵的东西……
“火翼,那个难道是雪神吗……”冰鳍沉吟着转向我,突然注意到我怀里的漆盒,“这是什么?”
我顿时大惊失色:“糟糕了!这是本家奶奶给我的!”
冰鳍连忙揭开盒盖,乱堆的织物那奢华典雅的色泽霎时如熏风般荡漾开来,他一下子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用夹杂着询问和责备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尴尬的讪笑着:“本家奶奶还要我穿着它去走桥呢。”
“这根本就是作弊嘛!”冰鳍抚着额角叹了口气,“总不会已经内定你做大家长了?”
“别……别开玩笑了!什么大家长不大家长的!”我慌忙结结巴巴的抗议起来,虽然这样说着,但我心里实在没底——本家奶奶把这种又贵重又古怪的东西送给不相干的小辈当见面礼,而且从头到尾连对方名字都不问,这样的行事风格怎么说都有点有违常理。
怀中的漆盒突然沉重起来,我连忙把这烫手礼物塞给冰鳍:“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我不去走桥了,冰鳍你帮我把这个还掉!”如果我自己去的话,一定拗不过强势的本家奶奶,到头来还是会被她支派得团团转的。
冰鳍推着漆盒,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不会是白干吧!”看来一两顿必胜客是打发不了他了。
几番讨价还价之后,获取暴利的冰鳍心满意足地去暖阁找本家奶奶了。我则跑到正屋混进不用走桥的男孩子们中间。大家聚集在地势较高的正屋前,在那里全村的风景尽收眼底。雪夜特有的黯光烘托出昏暗的延绵群山,如同层层拖曳的优雅婚袍,三三两两向村中进发的灯笼像散落在裙裾上的金红色细小珠宝。这些提灯走过七座小桥的女孩子们会明白仪式的真正含义吗?我猜想她们之中,也许有些人真的是怀抱着得到幸福的小小愿望,虔诚的走过规定的路径;但更多的人可能仅仅将它当成深夜里一个新鲜的游戏,纯粹在体验这古老的奇风异俗。
正屋前大家兴高采烈的指指点点,躲在角落里的我却越来越担心——去暖阁也不必花这么长的时间吧,冰鳍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不过来……
“冰鳍大路痴,难道又迷路了?”我抬头去看着通向内宅的小径。就在这时候,鲜明的橙黄色身影疾步穿过堂前的飞雪——那是刚刚跑去找大家长冬莳的晓,看样子本家奶奶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因为那家伙气喘吁吁的冲过天井跑向我,一迭声的嚷着:“冰鳍,冰鳍!你姐姐呢?”
他没在本家奶奶那里碰到还礼服的冰鳍吗?我迎上前去正要询问,晓却在看清我面孔的时候,气急败坏的大喊起来:“火翼,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刚刚穿神婚服的又是谁啊?明明背影很像你的!”
“神婚服?”我一时弄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晓更着急了:“就是神妻穿的结婚礼服,和一般的嫁衣不太一样,是一件漂亮的不得了的深绿色长袍,上面还罩着绣满忍冬花的薄纱啊!”
那不是本家奶奶强迫我收下的礼物吗!看来冰鳍已经还回去了,本家奶奶又把它送给某个身形有点像我的女孩子吧。我摇着手解释道:“去问你的祖母,一切就都清楚啦!”
“你为什么总是提起我奶奶?我刚才去看过,她好好的躺在东院向阳的屋里啊!”晓连冷汗都急出来了,“这次聚会只是借了她的名义而已,其实奶奶几年前就得了中,一直起不了身,连人都认不清了!这又关她什么事?”
“不可能!”我的脊背突然掠过一阵恶寒,“什么中风不中风的,我刚刚才见过她啊!就在暖阁里,精神好得不得了!”
“暖阁!”一瞬间,晓的眼神燃烧起来,“你究竟见到谁了?火翼!”
我也急了,一时顾不得礼貌:“就是本家正房奶奶啊!叫冬莳的奶奶嘛!”
晓的脸上慢慢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怎么会知道‘冬莳’这个名字?这个人……应该死了很久才对!”
“冬莳……已经死……死掉了?”我不由自主地颤声重复着这可怕的句子,这宅院里不仅有雪神,还潜伏着死灵吗?身为“燃犀”,我的确时常分不出幽魂和活人的区别,可是相处一久不可能不露出马脚,比如暖阁里那一面穿衣镜就能让它显形,可是……那个时候,身穿锦衣的我因为着急害羞,根本没敢去抬头看镜子啊……
我难以置信的仰视着晓,他挑起刚直的武士眉,一字一字的说:“你听着,火翼——‘冬莳’是那件神婚服主人的名字,她就是本家的初代大家长,也第一位嫁给雪神的女人!”
雪神婚果然不仅仅是传说——故事里所谓的“望族”原来就是本家正房,而初代神妻“冬莳”曾活生生的存在过,并且至今仍存在于这家中某处,伺机挑选着神婚服的新主人!这一刻,窗下那位不速之客的素淡容颜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第一次见面时,他那么寂寞的等待着、寻找着冬莳,仅仅为了传递一句“我想见她”的话语;第二次见面时,如果不是被冰鳍和晓打扰,他早已将捧着婚服漆盒的我带进雪的幻境!
——这位孤独而幽雅的黑发青年,必定是雪神无疑!如今他依旧徘徊于这座宅院,散播入春后一直无法停止的苦寒,降下淹没整个村庄一样的暴雪,如果不出所料,他这样做既非为了得到祭祀也非为了歆享供奉,而是为了带走属于自己的新娘!
我断断续续的脱口而出:“冬莳……曾经把神婚服送给我过,我让冰鳍拿去还了,难道……”
难道晓看见的身穿忍冬婚服,背影很像我的人……是冰鳍!不是没有可能,人类仅仅觉得我们有些肖似而已,可在异类的眼中,我和冰鳍也许只是两团一模一样的,犀角点燃的火焰!记得冬莳就曾经认错过,难道身为死灵的她再一次犯了同样的错误,将冰鳍当成了她选中的继承人!
裹紧外衣,我疾步冲下台阶。晓明显地慌乱起来:“你要上哪儿去?”
“冰鳍可能去走桥了!”我扯下廊柱上的灯笼挂在火筷子上,“我得去带他回来!”
晓却一把拉住我,目光里满是焦虑和惶惑:“不行!你绝对不能去!”
“我不去,难道要让冰鳍成为神妻吗?”我惊讶的反驳道,“新娘变成男人的话,雪神一定会认为人类在玩花样而发怒吧!”
“所以才更不能去啊!火翼!”晓的手灌注了更大的力量,但指尖却在微微颤抖。这不像是晓说出的话,他虽然脾气顽劣,但却绝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我甩开他的手,静静的注视着武士眉下黯然的双眼:“晓,你在隐瞒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吗?”
一瞬间晓避开了我的视线,左右为难的表情笼罩了他的面庞。没时间等他的答案了!我按住衣领转身跑进大雪中。
“等一等!”晓拼命喊住穿过堂前空地的我,雪寂静的在我与他之间挂起一道纱帘,“不要去……冰鳍已经触犯了雪神的禁忌,他没救了!胆敢违逆神明的话你也会回不来的!”
风雪织成的巨网,罩住目力能及的整片天地,如今冰鳍正深陷在这张巨网的某处,而原本困在其中的人,应当是我!撇下他不管的确可安然的渡过这危险的长夜,可是以后呢?我清楚的预感到一旦丢掉冰鳍,以后的日子将被曾经维系过我们的无形丝线,永远和这个不明之夜捆绑在一起!我并不勇敢,只是斩不断那比血缘更浓厚的牵绊,从出生开始就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牵绊而已……
走进村里,原本就很不确定的风彻底止住了,空气就像药汁般混浊得让人窒息,眼前的道路完全隐没一片灰暗的白雾里,细雪毫无重量的落下来,又不着痕迹的堆积在地面,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不断反复着这个动作的冰花而已。真奇怪,在正厅眺望时,女孩子们明明遍布整个村庄,可是现在为什么一个也看不见了呢?
不仅仅是身边阒无人迹,连村中的房屋道路都在漫天的飞雪中隐藏起来,更不要说那些小桥了。灯笼照出的只有自己的孤影,无论朝什么方向看都是白茫茫一片——难道……我迷路了?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