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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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精柳一边拭泪一边道:“不过是个瓶子,一下子去了两个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作孽!”
张天佑忙上前劝慰,张精柳握着侄儿的手,又哭:“我的儿,我们家如今只有你这一点根苗了!你就别再闹了!”
张报宁坐在一边,待得两人平静下来,方凝声问道:“姑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回来时,不都是好好的么?什么瓶子?”
张天佑愤愤然道:“大半年前,小叔在市场上收了一个小玉瓶,极是喜欢,时常拿着炫耀,没料到被一个蒙古破落户看到了,恃强要买下,却只肯出五十两银子。原是个玩艺儿,因着这蒙古人是当地一霸,不想计较,没料到有懂行的熟人看到,才知道是前朝宋徽宗下葬时贴身的东西,被蒙人册封的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挖墓掘出来后,流落民间,总值五千两!”
张精柳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这侄孙打小要强,哪里肯吃这样的亏,断不肯卖,没料到这蒙古人不知哪里弄来了我那侄孙女的画像,威胁我们家,若不是不肯卖给他,便要把画像送到喇嘛庙里去,让侄孙女做国师们的供奉!”
张天佑一拍桌子,咬牙道:“小燕才不过十三岁,平时老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世事,只听了这个消息,就在房里上吊自尽了!”
第七章 蒙汉之别(PK加更文)
杨幺原本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也不由得“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张报宁也是一脸震惊。
张精柳大哭道:“我那侄儿立时就疯了,一个人闯到那蒙古人家,把他打得半死,却叫人给拿住,到了府衙堂上,蒙古人只说小燕自家上吊,与他无关。这南人打了蒙古人,依律却是要斩立决!”
张天佑涩声道:“我二叔原想着,使钱救一救,将玉瓶和二千两银子送给了府官,却没料到那蒙古人心毒,在牢里寻人把侄儿给治死了,只报了一个病死!我那二叔母早死,二叔一下子丢了两个儿女,哪里受得住?”
张报宁气得发抖,当下细细问了蒙古人的姓名、住址,便要出门而去,吓得张精柳一把抱住,哭道:“我的儿,都死了两个了,还经得起丢了你们么?蒙古人命贵,南人汉人命贱,只能怪这世道不好!谁叫咱们汉人把江山丢了呢?”
张天佑听得此话,满脸赤红,一脚踹翻了堂上高几,叫道:“姑妈说哪里话,咱们汉人就活该白死么?”拿刀持剑,便要邀着张报宁同去寻仇。张报宁一时冷静下来,也和张精柳一起劝着。正不可开交时,张精云由两个仆人扶着,蹒跚走了出来,颤声叱道:“你还不与我坐下。”
张报宁、张精柳连忙迎了上去,扶着他坐到堂上,张天佑看着张精云的样子,也不敢再气他,老实站到了一旁。
张精云握着张报宁的手,哽声道:“小宁,你来得正好,我已经收到了精文兄的信,原来因着这两个小冤家,还有些为难,现如今也不用想了!”转头又叫过初堂:“天佑,你生下来,我也没按张家的辈份给你取名,就想着你以后总要另立门户,这张家的产业自是张家的,我们家只是替家族代管了百年,你也是知道的。”
张天佑跪下哭道:“二叔,我知道,这些年,您一直在外头替我置产业,帮我开门立户,侄儿哪里还敢贪多。”
张精云摸着他的头,又招手让老仆把十几本帐册及一盒子地契、文书送了上来,指着帐册对张报宁说:“这些个东西,你先收着,理清楚了,再卖出去。只是不可太急,事急物贱,白白浪费我的心血。”
张报宁跪下给张精云磕了三个响头,道:“云爷爷一家对族里功劳,族里总是记得的。云爷爷在外面大半辈子,也该和侄孙回族里安渡晚年了。”
张精云摇摇头,抬头四顾,掩脸哭道:“我是活不成了!早就该和这两个冤家一起去了,只是一直等着族里派人来,方捱到如今。”话未说完;突地一口接不上来,歪倒在椅上半身抽搐,竟是一时激动中了风。
合家大惊,一起扑上,又是叫大夫,又是进人参,折腾到晚上,好歹保住了他的一条命,只是已经神智不清。
张精柳是个办事周全的,不肯叫远道而来的张报宁守在床边侍奉,叫人备下了一个小院,催着张报宁和杨幺去休息。
张报宁执意不肯,张精柳却道:“小宁,姑奶奶也知道你是来办大事的,你云爷爷怕是不行了,他去了后,你天佑叔我断是不让他再呆在泉州了,定是要和我一同回濠州的。你趁着他还在此,赶紧把帐册理清了,不明白的地方还能问问。”
张报宁见她说得在理,点点头,和杨幺一起回了房。
张报宁、杨幺都被张精云一家的惨事震得没了精神,又因着昨晚上的事,互相也不说话,默默坐在小院堂屋里用了饭。
待仆人来收了物什,两人也不用互相招呼,自然各坐一边,开始修炼内力。
待得杨幺功成醒来时,张报宁早没有了踪影,杨幺不敢惊动他人,偷偷去张精云房里看了看,却未找到,帐册却仍是放在张报宁的房内未动。
“必是去寻那蒙古人了!”杨幺自语道,却极是放心,张报宁素来是个有心人,便是一时恼了也不会鲁莽行事,自顾自地回房睡觉,第二天一早,果然见得张报宁安然坐在堂屋里看帐册。
张报宁见杨幺出来,也不招呼,从手边高高的帐册中随意拿了两本丢过去,“一时看不完这许多,你也别闲着。五天内总要理出个长短来。”
杨幺早知道躲不了懒,默然取过,一页页的翻看,都是城内房产、城外土地的收入与支出,大致推断出这些财产的卖价如何,或是还有未收回的租金、田佃,未付完的尾款,也要一并清理了。
两人除了早、中、晚去给张精云请安,与张精柳、张天佑一起用饭外,足不出户,只是清理财产,过了五日,对张家产业大致掌握了情况,土地、房产不过七处,价值不超过二十万两,最主要的还是存在钱庄的八十万两银子,及十三家古玩店铺。
张天佑带着张报宁与杨幺在泉州城中心最大的一家张记古玩里,指点着店面上的瓷器、铜器、玉器道:“前两年你和族长走后,二叔就开始将贵重的古玩售出,将钱存入钱庄,如今每家店里除了两三件镇店之宝外,尽是些三四流的东西,值不了多少钱。”
张报宁点点头,道:“云爷爷可是已有了将店辅转让的人选?”
张天佑叹了口气,“原是与两家相熟的色目商人商量好了,连货带铺子,一并转让。只是半年前出了那件事后,那两家看着我二叔无力操持,便有些压价,一时也谈不拢了。”
张报宁听了张天佑的话,带着杨幺马不停蹄的两天内跑了十三家铺子,又去其它几家有名的古玩店里探听了一下虚实,找着张天佑道:“那两家色目商人就是城中的富华堂古玩和莆记古玩罢?”
张天佑一愣,佩服道:“小宁果然厉害,正是这两家,富华堂是近十年来发迹的,老板是个色目女人,做生意端的厉害。那莆记虽是色目人,却是泉州世家,在此已定居百年,南宋末的泉州市舶使就是莆家人,投降了蒙古人后,生意越发做得大了,古玩不过是莆家名下的一个分支罢了。”
张报宁皱眉道:“我看着莆家的样子,颇有势大欺人之嫌。但毕竟是百年望族,总有些道理。我想请初堂叔明日替我引见一下,和他们再商量商量。”
张天佑满口答应,派人去莆记下贴子。正说话间,突然门仆来报,富华堂的女老板居然上门来了。
第八章 莆家凶焰
张报宁与杨幺互视一眼,杨幺见得张报宁眼里有些迟疑,不由笑道:“我们上门打探了半日,总会落到人家眼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报宁一笑,随着张天佑一起去接了,方走到前厅门口,便听得一把爽利的嗓音操着纯熟的闽南官话,正和老管家张福唠嗑。
杨幺定眼一看,好个异族美人,碧眼丰唇,高鼻雪肤,一头棕色的卷发盘成了贵妇髻,身材极高,却没有穿裙,着了一袭伊斯兰斯式的白底锦绣宽袍,减了几分媚人的柔软,越发显得气势不凡。
见得张天佑三人出来,那美人儿站起身笑到:“张老爷好,宁少爷,杨小姐,两位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张报宁心里一惊,面上却无异,张天佑四两拨千金,笑道:“卡文娜夫人每回来我们家,总要让张某吃上一惊,我老家来了人,你也知道了?”
几人一阵寒喧后,卡文娜便提起了古玩铺子,她倒是心大,竟想一次把十三家铺子一口吞下,却又将价压得极低,张天佑要加价,却死活加不上去。
张报宁安静听了半晌,笑道:“卡文娜夫人不过是想借着张记在城南、城西的店铺,把这泉州半壁的古玩市场给包圆了,只不过莆家也不是吃素的,哪里会让你如此容易抢了去?”
卡文娜一声朗笑,大眼一瞟,便似给了张报宁一个媚眼般,笑道:“宁少爷远道而来,不知道这莆家是什么人,别看他们家出了好几个三品大员,面上看着是官宦世家,骨子里比我们这些正经商人还要嗜利成性,见钱眼开!我知道他们只肯买城南最大的三家店,价钱未必比我多多少,宁少爷,你是明白人,怎么着划算也不用我说了。”
卡文娜看见张报宁不说话,张天佑却只是用眼睛看他,便知道作主的人只是张报宁,眼睛一转,湊近低声说道:“今日我来,还有一件事要相告,事关小武小燕。”
张天佑顿时跳了起来,追着问道:“怎么回事?”张报宁虽觉得不妥,却也不好拦着,便也凝神倾听。
“我有个伙计,也是本地人,虽然穷,却有命娶了个莆家的远亲做媳妇。平日里也时常去那府里走动,前几日居然见着那杀千刀的蒙古破落户在莆家门下奉承。你们家的事他也知道,便特特地让自家的媳妇去打听,才知道你们家小武拿着玉瓶在行家里炫耀时,被莆家的二爷看中了,却不愿意出大价去买,指使着这蒙古破落户出的这毒计!”卡文娜口齿便给,一番话说得惊心动魄,张天佑顿时变了脸色。
张报宁给张天佑递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燥,缓缓说道:“多谢卡文娜夫人相告,只是……”
话还未说完,卡文娜轻轻道:“听说当初张老爷受了老太爷的托付,特地送了那小玉瓶和大笔银子进了府衙,按说,这礼也重了,面子也给了,人家也收了,那蒙古人凭什么能瞒过府官在牢里杀人?不过是有了莆家作后台,府官也不敢管罢了!宁少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报宁盯着卡文娜,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仍是深思,卡文娜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却也没料到眼前这年轻后生居然这般沉得住气,也不敢说得太多,取了茶,微微喝了一口,转眼看到杨幺,“嗳哟”一声,亲热地道:“说了这半会话,倒把杨小姐冷落了。杨小姐头回来泉州,若是得空,姐姐带着你把泉州最好的成衣、脂粉店都看了,好好挑上些,也不旺杨小姐生得这副容貌!”
杨幺笑眯眯地谢道:“多谢夫人了,小妹这几日逛了不少地方,最喜欢就是倭人的那些个铠甲,佛像,还有高丽人卖的一些小玩意。脂粉之物却是免了。”
卡文娜脸色顿时变了,亲热劲立减了五分,眼里的惊疑与慎重却加了十分,小心问道:“没想到杨小姐喜好如此不同,只是倭人与高丽人在泉州到底人少,东西也是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