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男-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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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稍远;毫不在乎地看着正前方的表情,以高一的年纪来说,显得相当成熟。从窗户洒落的光带,斜斜经过她的眼睛与眼睛之间。在光线中浮现的右眼,流露着理性与智慧;藏在阴影里的左眼,飘荡着顽固的神色。一双眼睛在坚毅的眉毛下显得有些疏离,但各自不同的眼神却又都带点野生味道,简直就是一张野生的鱼脸。
学年主任的叨叨絮絮持续着,毫无间断。堀田乖乖听着,但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巴,明显地流露出对身在这里的反感,根本毫无结果。
【·文】「向老师道歉。」说教终于告一段落,学年主任对堀田说。
【·人】堀田这才将视线转向我,深深低下头说:「对不起。」温驯得出奇。
【·书】「为什么说那种话?」
【·屋】学年主任这么问,声音里多了分安心。堀田看着自己摆在膝上的手,从眼睛延伸出来的睫毛很长,应该可以承载两根火柴。
「到底怎么样?堀田。」
堀田只微微点头回应学年主任,就是不回答,但是嘴巴蠢蠢蠕动,在教室时也是那样蠢蠢蠕动,看得我也不禁蠕动了起来。
不久后,堀田终于抬起了头,强悍的眼神与我正面交接。我正感叹她有双沉着的眼眸时,她的双眉之间突然蒙上了阴影。
「我只是耍痴呆而已,想也知道那当然是玩笑,人根本不可能骑鹿,用肚脐眼想都知道,老师却把这种话当真,小题大作。怎么会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嘛……还特地把我叫来这里……啊,真受不了!」
堀田面不改色,直直看着我,没好气地说了一长串,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我气得差点脑充血,正要破口大骂王八蛋时,学年主任咬牙切齿地说:「给我抄写校规十遍,三天内交出来。」
我愕然望着学年主任的脸,冰冷愤怒的视线从他大镜片的眼镜底下,投注在堀田身上。
堀田低下头说:「那么,我先走了。」准备离开房间。当她走到紧闭的门前时,视线与我交接,眼神充斥着强烈的轻蔑。
门打开又关上后,学年主任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的暗示,在告诉我无意义的时间已经结束。
「真是伤脑筋呢。」
「是很伤脑筋。」
吃完茶泡饭后,重哥拿起一片婆婆切好的桃子,塞进嘴巴里说:「不过我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就是堀田啊,我也在课堂上见过她,感觉上不像那种学生,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
重哥这么说,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我来说,堀田只是个玩弄新任老师、被骂后怀恨在心,本性恶劣到无药可救的坏学生。
「我知道你很气堀田……可是我满喜欢她的,她很漂亮。」
「漂亮?她漂亮?我倒觉得她长得很像鱼呢。」
听我这么说,重哥嘻嘻嘻窃笑起来。
「老师,你的比喻还真有趣呢。没错,她那张脸是有些独特,但是二十岁以后会出落得漂亮动人喔。」
关于美,既然重哥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但我还是无法抱持那么宽容的印象。现在,光想到堀田的言行举止,我的脸颊一带就会火热起来。
我用筷子从盘子里插起一片桃子,突然想起堀田走出学生指导室时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似乎充斥着超越轻蔑的某种更强烈的情感。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才刚上任,学生就如此厌恶我?
我吞下整肠剂,回到自己房间。预习完上课内容后,便钻进了棉被里。想到今后,心情便骚然不安,但可能是太过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2
早上我总是在六点醒来。
自从父亲在我九岁时病逝后,我就跟母亲一起住在祖父家。祖父家的早晨是从六点开始,而婆婆家的早餐是从七点整开始,所以我梳洗完毕,就会一个人先出去散散步。
婆婆家在县厅后面,是小坪数住宅林立的区域。县厅对面是占地辽阔的东大寺,中间隔着一条大马路。
出门后,我从棋盘般纵横交错的小路往前走,来到东大寺庄严耸立的转害门。
三只小猫慵懒地睡在转害门下,旁边立牌上写着「此门系国宝」。那几只猫太奢华了,竟然把国宝当成自己家。我钻过门,进入东大寺内,又看到鹿睡在里面。我踩着碎石子路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面向大佛池的大佛殿的鸱尾①。金黄色的鸱尾,辉映在早晨的白色天空里,美不胜收。
『注①:东大寺屋脊两端的兽型装饰物。』
位于盆地的奈良有多热,我早有耳闻,但现在是九月下旬,阳光已经柔和多了,早晨的空气也多少可以感受到秋的气息了,只是还处处残留着夏天的余韵与草木的强韧绿意。
大佛殿后面是一片杂草空地。自从搬到这里来,每天散步,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
杂草间基石孤寂地排列着,我在其中一个坐下来,从屁股后面的口袋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母亲写给我的信,昨天刚寄到。昨天是假日,学校也放假,但我忙着整理行李,只大致看过一遍就收起来了,所以这次仔细地从头看到尾。可是信纸只有三张,而且写一行空一行,每个字又都是饶舌的草书体,几乎没什么内容,不外乎:「你的打呼声还好,可是很会磨牙,所以千万注意不要打搅到人家;西日本的口味比较清淡,所以不要误以为人家做的菜不够味,猛加酱油;我自己也是女校毕业,所以我知道那个年纪的女生都很难缠,你千万要小心。」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信封底下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我往手上倒,滚出一个表面光滑的白色物体。我疑惑地重看了第三张信纸,上面写着:「昨天我做了奇怪的梦,内容不记得了,只记得不是什么好梦。我有点担心你,很想去鹿岛神宫帮你求个平安符,可是今天早上在洗脸台前打喷嚏时闪到了腰,恐怕暂时不能去鹿岛神宫了,所以我先把旧的平安符寄给你。这是大明神特别灵验的平安符,你要贴在房间里看得最清楚的地方。」
信里说是平安符,可是手上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平安符。白是白,但带点淡淡的茶色,比手的大拇指小一圈,形状像胖胖的数字9;从9的圈环穿过一条紫色绳子,大概是要我挂在脖子上吧。可能是要放平安符时放错了,不过,寄来的东西也够诡异了。
好像在哪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尤其东西就在手上,更觉得不舒服。我抓着绳子骨碌骨碌转圈子,还是想不起来。
这时候,突然觉得有股视线正看着我,我抬起头来,只见一只雌鹿,在稍远的树荫下盯着我看。它站得直挺挺的,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真的是文风不动,所以我也盯着它看,打算盯到它动为止。但是,鹿就是不动,教人生气。我看看手表,快到早餐时间了。我站起来,又走向转害门,途中回头看了一次,那只雌鹿还是以同样姿势盯着我看。
◇◇◇◇
我都是搭重哥的车去学校。
重哥开车谨慎小心,我很喜欢搭他的车。车上总是放着落语②的CD,重哥最喜欢听枝雀③的〈高津之富④〉。
『注②:相当于台湾的单口相声。』
『注③:落语家,殁于一九九九年。』
『注④:古典落语之一。』
「你母亲信得很虔诚呢。」
在车子里,兴致勃勃地听着我叙述母亲来信的重哥,在红灯时停下车来。
「是啊,我母亲是个坚定不移的鹿岛大明神迷。」
「现在很少人有这样的热情了。」
「没办法,因为她见到了。」
「见到了?见到谁?」
「见到了鹿岛大明神。」
听到我的回答,重哥不胜感慨似地喃喃说道:「那太好了。」
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我大学四年级时的事。
早上起床后,我看到母亲在厨房神情凝重地清除小黄瓜上的米糠。看到我,母亲先观察正坐在客厅用放大镜看报纸的祖父的动静,然后把我从后门拉出去,一脸正经地对满腹狐疑的我说:「昨天,我见到了大明神。」
她本来就不太会说话,加上又兴奋,说得颠三倒四,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那是酷寒的冬天早晨,连吐出来的气都是白的。我很想赶快回屋里,喝碗热腾腾的味噌汤,但还是边重整思绪边听母亲把话说完。好像是昨天晚上她梦到了大明神。
所谓的大明神,当然是鹿岛的大神。祖父家世世代代都是鹿岛神宫的信徒,新年的初诣⑤,我都会被带去人满为患的鹿岛神宫。
『注⑤:新年后的第一次参拜。』
「唷,不得了的梦呢!」重哥发出感叹声。
「大明神实在不该那样随便现身,会有人当真,很麻烦呢!」
「童话故事里常有这种情节,原来现实里真的有呢!可是,怎么会知道梦里那个人是鹿岛大明神呢?莫非对方会主动表明身分?」
重哥的疑问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因为祂骑在鲶鱼上啊。」
「鲶鱼?」
「啊……你不知道喔……」
这里是奈良,重哥不可能听过我小时候听到不想再听的故事。
「鹿岛大明神力大无穷,长年以来,都是祂在镇压地底下企图暴动引发地震的大鲶鱼,所以,以前的画常画满脸胡须威风凛凛的鹿岛大明神,踩在大鲶鱼的头上。」
现在我母亲的房间也还贴着鹿岛大明神骑在黑色大鲶鱼身上的画,但是太丢脸了,我没告诉重哥。
「啊,原来鹿岛大明神是那样的人物啊!」
听重哥的语气,好像以前就知道这个大明神了,我问他:「咦,你知道?」
重哥淡淡地说:「嗯,知道啊,这一带的人应该都听过这个名字。」
「咦,为什么?」
「因为祂是春日大社的祭神啊!小学时也教过,祂在很久以前,骑着白鹿从你老家骑到这里。」
这个意料之外的关连,让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决定赴奈良任职时,我心想这个工作地点还真远呢,没想到鹿岛大明神也曾在遥远的神治时代来过这里。
「悠悠哉哉地骑着鹿来,想必花了不少时间吧。」
「好像是一整年吧,东海道⑥至今应该还流传着不少当时的佳话。」
『注⑥:从东京到京都的沿海道路。』
绿灯亮了,重哥向前开。窗外从车站一路延伸过来的坡道上,有一群穿着西装快步走向县厅的人。透过松木街树,隐约可见兴福寺的五重塔塔尖的火焰形装饰。
「不过我有点担心呢。」
「担心什么?」
「那个梦啊,你母亲不是说你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会是什么事呢?总不会是犯女难吧?」
我惊叹一声,想起堀田的脸,心头一阵烦躁。没错,八成是犯女难。如果是,状况已经够糟了,肚子的状况也是一大早就不太好。
「你母亲寄了什么东西给你?」
「就是这个。」
我拿出散步时随手塞在裤袋里的东西。
正在开车的重哥瞥了一眼,喃喃说道:「啊,是勾玉……」
原来是勾玉,难怪我觉得在哪见过。好怀念的名词,最后一次听到应该是在国中或高中的历史课上。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平安符吧?」
「算是一种护身符吧,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这也不错啊。」
重哥显得一点都不在意。
窗外开始出现穿着制服走向学校的学生。从近铁车站沿着近铁铁路往国道走去,就会看到大和西大寺站前的一大片空地,如平城宫遗址的名称所示,这里曾经是这个国家的中枢位置,但是不管在古老的时代多么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