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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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竹大喜,心想:“阿紫有了这样一个大本领的靠山,
这一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说道:“如此多谢了。阿
紫,快谢谢乔大哥。”她将“乔帮主”的称呼改成了“乔大
哥”,好令阿紫跟他的干系亲密些。
阿紫却扁了扁嘴,神色不屑,说道:“我有什么为难之事
要他帮手?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
侮我?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的事还办不了,尽出
乱子,还想帮我忙?哼,那不是越帮越忙吗?”她咭咭咯咯的
说来,清脆爽朗。阮星竹数次使眼色制止,阿紫只假装不见。
阮星竹顿足道:“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乱说,乔帮主,
你瞧在阿朱的脸上,千万不要介意。”萧峰道:“在下姓萧,不
姓乔。”阿紫说道:“妈,这个人连自己姓什么也弄不清楚,是
个大大的浑人……”阮星竹喝道:“阿紫!”
萧峰拱手一揖,说道:“就此别过。”转头向木婉清道:
“段姑娘,你这种歹毒暗器,多用无益,遇上了本领高强过你
的对手,你不免反受其害。”
木婉清还未答话,阿紫道:“姊姊,别听他胡说八道,这
些暗器最多打不中对方,还能有什么害处?”
萧峰再不理会,转身出门,左足跨出门口时,右手袍袖
一拂,呼的一阵劲风,先前木婉清向他发射而被击落的七枚
小箭同时飞起,猛向阿紫射出,去势犹似闪电。阿紫只得叫
一声“哎唷”,那里还来得及闪避?七枚短箭从她头顶、颈边、
身旁掠过,拍的一声响,同时钉在她身后墙上,直没至羽。
阮星竹急忙抢上,搂住阿紫,惊叫:“秦家妹子,快取解
药来。”秦红棉道:“伤在哪里?伤在哪里?”木婉清忙从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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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解药,去察看阿紫的伤势。
过得片刻,阿紫惊魂稍定,才道:“没……没射中我。”四
个女子一齐瞧着墙上的七枚短箭,无不骇然,相顾失色。
原来萧峰记着阿朱的遗言,要他照顾阿紫,却听得阿紫
说“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
因此用袖风拂箭,吓她一吓,免得她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
有恃无恐,小觑了天下英雄好汉,将来不免大吃苦头。
他走出竹林,来到小镜湖畔,在路旁寻到一株枝叶浓密
的大树,纵身上树。他要找到段正淳问个明白,何以马夫人
故意陷害于他,但阮星竹决不肯说他的所在,只有暗中跟随。
过不多时,只见四人走了出来,秦红棉母女在前,阮星
竹母女在后,瞧模样是阮星竹送客。
四人走到湖边,秦红棉道:“阮姊姊,你我一见如故,前
嫌尽释,消去了我心头一桩恨事,现下我要去找那姓康的贱
婢。你可知道她的所在?”阮星竹一怔,问道:“妹子,你去
找她干什么?”秦红棉恨恨的道:“我和段郎本来好端端地过
快活日子,都是这贱婢使狐狸精勾当……”阮星竹沉吟道:
“那康……康敏这贱人,嗯,可不知在哪里。妹子找到了她,
你帮我在她身上多刺几刀。”秦红棉道:“那还用说?就只怕
不容易寻着。好啦,再见了!嗯,你若见到段郎……”阮星
竹一凛,道:“怎么啦?”秦红棉道:“你给我狠狠的打他两个
括子,一个耳光算在我的帐上,一个算在咱姑娘帐上。”
阮星竹轻声一笑,道:“我怎么还会见到这没良心的死人?
妹子你几时见到他,也给我打他两个耳光,一个是代我打的,
一个是代阿紫打的。不,打耳光不够,再给我踢上两脚。生
了女儿不照看,任由我们娘儿俩孤苦伶仃的……”说着便落
下泪来。秦红棉安慰道:“姊姊你别伤心。待我们杀了那姓康
的贱人,回来跟你作伴儿。”
萧峰躲在树上,对两个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段
正淳武功不弱,待朋友也算颇为仁义,偏偏喜爱女色,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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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只见秦红棉拉着木婉清,向阮星竹母女行了一礼,便
即去了,阮星竹携着阿紫的手,又回入竹林。
萧峰寻思:“阮星竹必会去找段正淳,只是不肯和秦红棉
同去而已,先前她说来取这条幅,段正淳定在前面不远之处
相候。我且在这里守着。”
只听得树丛中发出微声,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却是秦红
棉母女去而复回。听得秦红棉低声道:“婉儿,你怎地如此粗
心大意,轻易上人家的当?阮家姊姊卧室中的榻下,有双男
人鞋子,鞋头上用黄线绣着两个字,左脚鞋上绣个‘山’字,
右脚鞋上绣个‘河’字,那自然是你爹爹的鞋子。鞋子很新,
鞋底湿泥还没干,可想而知,你爹爹便在左近。”木婉清道:
“啊!原来这姓阮的女人骗了咱们。”秦红棉道:“是啊,她又
怎肯让这负心汉子跟咱们见面?”木婉清道:“爹爹没良心,妈,
你不用见他了。”
秦红棉半晌不语,隔了一会,才道:“我想瞧瞧他,只是
不想他见到我。隔了这许多日子,他老了,你妈也老了。”这
几句话说得很是平淡,但话中自蕴深情。
木婉清道:“好罢!”声音十分凄苦。她与段誉分手以来,
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但明知是必无了局的相思,在母亲面前
却还不敢流露半点心事。
秦红棉道:“咱们只须守在这里,料你爹爹不久就会到
来。”说着便拨开长草,隐身其中。木婉清跟着躲在一株树后。
淡淡星光之下,萧峰见到秦红棉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红,显
是甚为激动,心道:“情之累人,一至于斯。”但随即便又想
到了阿朱,胸口不由得一阵酸楚。
过不多时,来路上传来奔行迅捷的脚步声,萧峰心道:
“这人不是段正淳,多半是他的部属。”果然那人奔到近处,认
出是那个在桥上画倒画的朱丹臣。
阮星竹听到了脚步声,却分辨不出,一心只道是段正淳,
叫道:“段郎,段郎!”快步迎出。阿紫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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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丹臣一躬到地,说道:“主公命属下前来禀报,他身有
急事,今日不能回来了。”
阮星竹一怔,问道:“什么急事?什么时候回来?”朱丹
臣道:“这事与姑苏慕容家有关,好像是发见了慕容公子的行
踪。主公万里北来,为的便是找寻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
大事一了,便来小镜湖畔相聚,请夫人不用挂怀。”阮星竹泪
凝于眶,哽咽道:“他总是说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
年也不见人面。好容易盼得他来了,又……”
朱丹臣于阿紫气死褚万里一事,极是悲愤,段正淳的话
既已传到,便不愿多所逗留,微一躬身,掉头便行,自始至
终没向阿紫瞧上一眼。
阮星竹待他走过,低声向阿紫道:“你轻功比我好得多,
快悄悄跟着他,在道上给我留下记认,我随后便来。”阿紫抿
嘴笑道:“你叫我追爹爹,有什么奖赏?”阮星竹道:“妈有什
么东西,全都是你的,还要什么奖赏?”阿紫道:“好罢,我
在墙角上写个‘段’字,再画个箭头,你便知道了,”阮星竹
搂着她肩头,喜道:“乖孩子!”阿紫笑道:“痴心妈妈!”拔
起身子,追赶朱丹臣而去。
阮星竹在小镜湖畔悄立半晌,这才沿着小径走去。她一
走远,秦红棉母女便分别现身,两人打了个手势,蹑足跟随
在后。
萧峰心道:“阿紫既在沿途做下记认,要找段正淳可容易
不过了。”走了几步,蓦地在月光下见到自己映在湖中的倒影,
凄凄冷冷,甚是孤单,心中一酸,便欲回向竹林,到阿朱墓
前再去坐上一会,但只一沉吟间,豪气陡生,手出一掌,劲
风到处,击得湖水四散飞溅,湖中影子也散成了一团碎片。一
声长啸,大踏步便走了。
此后这几日中晓行夜宿,多喝酒而少吃饭,每到一处市
镇,总在墙脚边见到阿紫留下的‘段’字记号,箭头指着方
向。有时是阮星竹看过后擦去,但痕迹宛然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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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行来,天气渐渐寒了,这一日出门不久,天上
便飘飘扬扬的下起大雪来。萧峰行到午间,在一间小酒店中
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瘾未杀,店中却没酒了。他好生扫兴,
迈开大步疾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城,走到近处,心头微微
一震,原来已到了信阳。
一路上他追寻阿紫留下的记号,想着自己的心事,于周
遭人物景色,全没在意,竟然重回信阳。他真要追上段正淳,
原是轻而易举,加快脚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赶上不可。但
自阿朱死后,心头老是空荡荡地,不知如何打发日子才好,心
里总是想:“追上了段正淳,却又如何?找到了正凶,报了大
仇,却又如何?我一个人回到雁门关外,在风沙大漠之中打
猎牧羊,却又如何?”是以一直并未急追。
进了信阳城,见城墙脚下用炭笔写着个‘段’字,字旁
的箭头指而向西。他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并
肩而行,到信阳城西马夫人家去套问讯息,今日回想,当时
每走一步,便是将阿朱向阴世推了一步。
只行出五六里,北风劲急,雪更下得大了。
循着阿紫留下的记号,径向西行,那些记号都是新留下
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皮而画在树上的,树干刀削之处树脂
兀自未凝,记号所向,正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暗暗奇怪,寻
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马夫人陷害于他,因而找她算帐去了?
是了,阿朱临死时在青石桥上跟我说话,曾提到马夫人,都
给阿紫听了去,定是转告她爹爹了。可是我们只说马夫人,他
怎知就是这个马夫人?”
他一路上心情郁郁,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
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日与劲敌交锋时的警觉。见道
旁有座破庙,当即进去,掩上山门,放头睡了三个时辰,到
二更时分,这才出庙,向马大元家中行去。
将到临近时,隐身树后,察看周遭形势,只看了一会,嘴
角边便微露笑容,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二人,瞧身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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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竹和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母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这
时大雪未停,四个女子身上都堆了一层白雪。东厢房窗中透
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息。萧峰折了一根树枝,投向东方,拍
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下。阮星竹等四人都向出声处望去,萧
峰轻轻一跃,已到了东厢房窗下。
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片刻,听
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
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喇一声
响,木板裂开,连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
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察觉,房
中若是有人自也不会知觉。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
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
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
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嗔
非嗔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二十四 烛畔鬓云有旧盟
此刻室中的情景,萧峰若不是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
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谬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