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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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着婆家、生不出儿子也来求朱虚侯。再加上有乡绅巫婆借机招募钱捐从中渔利,大肆宣扬刘章的威武灵验,简直将他夸耀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于是祭祀刘章的风俗父传子、子传孙,在青州始终延续着。
说话间,楼异端了两碗汤饼进来。曹操亲自拿了一碗递给孩子:“你小子还算机灵,快吃吧!”
热气腾腾的面条入了口,孩子总算是放开了胆,笑道:“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吗?”
“嚯,学会请令了?现在用不到你了。”曹操也端起碗,“楼异,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依小的之见,应该劝告百姓,叫他们以后少搞这种祭祀,既费钱又耽误农事。”
“刘章是国家的功臣呐……”曹操丢下这么半句话,闷头吃了几口汤饼,突然把碗一撂抹嘴道,“不过是功臣就不该祸害百姓,更不能在死后贻害后人!我意已决,捣毁朱虚侯的祠堂,从此以后济南境内再不允许祭祀刘章。”
楼异吓得一哆嗦:“大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朝廷宗室的祠堂,岂是说毁就毁的。”
“这我知道,但此乃淫祀。孟子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要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耽误了农时,朝廷还不是要逼着我破他们的家?况且这里还有土豪和巫师蛊惑人心借以谋利,更要彻底铲除!”曹操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自黄巾乱起,百姓不慕诗书而慕左道。淫祀之事不制止,日后难免闹出别的乱子来。小疾不治必养大患,咱们索性来个干脆的,把刘章的祠堂塑像全部捣毁,断了这条祸根。”说完他走到桌案前,拿起笔来写了一道命令,“明天就将此交与主簿,传檄十县,一体执行。”
“诺。”楼异接过竹简而去。
曹操见那个童儿吃得香甜,一大碗汤饼已经见了底,便把自己吃着一半的那碗又放到他身前,笑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这长身子的时候,不在家吃你老子,跑衙门吃我来了。”
哪知这句话说完,那孩子手里空碗险些落地,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曹操也愣住了:“你怎么了?”
孩子抹着眼泪:“我老子娘都死了。我是东平人,家乡闹灾荒,爹娘有口吃的都给了我,他们是活活饿死的。后来村里人造反,要不是我年纪小他们不肯要,我一定也裹了黄……”说到这儿他感觉到自己失口了,捂住嘴不敢再说一个字。
“若不是年纪小,你也裹了黄巾跟着造反了。”曹操无奈地摇摇头,“你不必隐晦,这我都能想到。没粮食没活路,不反等什么呢?那你怎么到济南来的?”
孩子这才放了心,哽咽道:“我是跟着逃荒的人跑到这儿的。沿街乞讨的时候,遇见您府里几个当差的,他们瞧我可怜,留我在府里干些杂活,也算有了口饭吃。”
曹操见他身世如此凄惨,又闻是秦宜禄收留的人,不禁动容,搂住孩子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好好当差,胆子要放开,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
孩子听他这样说,哪儿还忍得住,抱着曹操的脖子咧开嘴就哭,鼻涕眼泪都把曹操的衣服弄湿了。就这样哭了好半天才止住悲声。曹操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你虽贫苦但比我强得多,我小时候想哭只有趴在我娘坟上……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的姓吕,”那孩子小脸一红,“叫……叫秃儿。”
“吕秃儿!哈哈哈……这算什么名字啊。”曹操大笑不已。
“回大人,我小时候头发长得稀,爹娘就叫我秃儿。”那孩子也破涕为笑,“大人说了办成差事有赏,您就赏我个名字吧。”
曹操点点头,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回头正见桌案上放着一卷屈原的《楚辞·大招》,沉吟道:“《大招》开篇就说‘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汝乃少年之人,如白日初升暮春方至,从今以后你就叫吕昭吧。”说着曹操又拿起笔来,在手掌上写了一个昭字给他看。
那孩子看着曹操手中的字,也用手指在自己掌中比划着:“我认得这个字,是‘昭展’之昭。”
“错了,招展这两个字是这样写。”曹操又在他手中写道,“若喜欢这个展字,那你元服①之后就字子展吧。”
“吕昭吕子展,谢大人赐名。”吕昭跪在地上就磕头。
曹操今晚难得这么高兴,站起身大声叫道:“吕昭!”
“小的在!”
“你刚才讨差事,我现在想好了。我命你快去睡觉,明天为本官领路,去抓那些巫师歹民,把他们给我赶出济南!”
“诺。小的明白,大人要学西门豹治邺,把那帮巫婆马屁全给扔到河里去。”
曹操仰天大笑:“这个比方说得好!没瞧出来呀,你小子还懂点儿史事。”
“都是听村里唱曲的瞎眼公公说的。”吕昭笑道。
“小小年纪能牢牢记住能臣之名就不错。我看你有上进之意,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书童,办差之余也要用心读书识字,说不定日后你还能成就一份功名呢!”
“小的岂有那等本事?”吕昭挠挠头。
“远有第五伯鱼、胡广,近有朱儁、王允。他们皆是小吏出身,不都成名臣了吗?你好好努力吧。”
“诺。”
“去吧去吧!我也要睡了,明天咱们一起动身掏那帮歹人的老巢!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说罢曹操伸着懒腰回里屋去了。
【卸磨杀驴】
曹孟德一声令下,济南国十个县同时行动起来。张京、刘延等县令都亲自带人捉拿巫师方士、捣毁朱虚侯的祠堂。
虽然在短短两个月间,济南二百多座刘章的祠堂尽皆夷为平地,但百姓在家中私自供奉的事情却屡禁不止。出了多少道告示、抄没了多少画像,连曹操本人都记不清了,可依旧收效甚微。时间一长,他也释然了:皇帝昏庸、政令繁苛,百姓对刘章的供奉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思想寄托,这种依赖岂是外力可以打破的呢?好在骗钱的巫师都已乱棍打出济南,带头的乡绅也都受到了处罚,至于老百姓在家搞的那点儿迷信,就由着他们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系列从京师传来的消息引起了曹操的不安。
首先是京城发生大风暴,皇帝借此名义指责三公失德,将太尉邓盛罢免了。邓盛在黄巾之乱时临危受命,坐定洛阳筹措大局,如今却被草草赶下公台。紧接着,皇甫嵩、朱儁的左右车骑将军名号被撤掉。朱儁被降职为光禄勋;皇甫嵩被削去了六千户的封邑,连领冀州刺史的殊荣也被剥夺了。朝廷改用张温为车骑将军,统领董卓、周慎、陶谦、孙坚等人继续讨伐西凉叛贼。后来又有惊人消息,豫州刺史王允、荆州刺史徐璆先后获罪被打入天牢。
曹操不得不犹豫:这是怎么回事?去年平乱的功臣一个个不是罢官免职就是身陷囹圄,这绝不是什么巧合。难道皇上要卸磨杀驴吗?或者又是十常侍捣鬼?邓盛乃一代忠良,朱儁、皇甫嵩百战名将,王允、徐璆是披荆斩棘之臣,如今西凉未平、黑山未定,这些人就罢黜不用了。飞鸟未尽,良弓先折;狡兔未获,走狗已烹,如此行事将来谁还肯为国戡乱效力呢?
进而曹操又意识到,下一个被打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呢?破坏宗室功臣的祠堂塑像,他干了一件多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事啊!但这些事情根本没有时间细打听,朝廷下派的新差事又来了。
皇上的馊主意总是一个接着一个,从不管官员与百姓能不能接受。南宫焚毁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为了尽快把宫殿修复,他下令凡是被征辟的官员,上任前都要向朝廷缴纳修宫钱。政令一出天下哗然,这与黄巾以前的卖官之举有何不同?郡守一级的官员调动升迁,这笔修宫钱自上往下层层盘剥,细细算来竟要花到两三千万,这比当年的卖官更厉害。最可恶的是,一旦被升迁转任,就是想辞官不干都不行。西园的官兵抄家敛财,胁迫着你去上任,逼着你挖地三尺鱼肉百姓,直到把那笔修宫钱凑齐才行——这样的吏治与强盗何异?
既然修宫钱有了,就要筹集材料了。刘宏大笔一挥,命令太原、河东、狄道诸郡输送木材,关东之地也要输送铁矿、纹石。运抵京师之后由宦官验收付钱,十常侍之一的钩盾令宋典坐纛主管。
事下济南国,可把曹操忙坏了,纹石之物挑了又挑拣了又拣,为了采买这些东西,险些将济南各县的库房花空,曹操还自掏腰包雇了不少民夫和车马来运送。好不容易置办完毕,又考虑到黑山军神出鬼没劫掠财物,便由台县张京亲自带队,楼异率领乡勇跟随押运。连车带人浩浩荡荡百十多口子,总算是吵吵嚷嚷出了济南国。
曹操以为这差事算是对付过去了,哪知清静了不到十天,楼异火烧眉毛般从洛阳跑了回来。原来宦官对石料百般挑剔,竟要求全部运回重新置办。眼瞅着郡县府库几空,百十口人困在京师,石料不收还堆在洛阳城外风吹日晒,曹操可着急了。他马上召集临近的几个县令,连同阖衙的功曹吏员商议对策。
可这哪里是议事,简直成了诉苦会。县令抱怨没钱做事,功曹嚷着采办的辛苦,就连那些小吏也都满肚子牢骚。曹操越发焦急,若是千八百万钱自己家出也罢了,可那些纹石价值不菲,为了这些东西一郡的官钱都花干了,就算父亲把家底抖楞干净也是买不起的。
楼异哭丧着脸,向大家讲述:“列位大人,那些宦官也太欺负人了。我陪着张县令到南宫缴石料,宦官竟然指着我的鼻子抱怨,说石料有棱角!诸位听听,大石头它能没有棱角吗?”
邹平县令刘延气得吹胡子瞪眼:“哗天下之大然!”
“张大人说了,他既然挑棱角咱们就给他磨。回到都亭驿我们就把石料卸了,那些大石头堆成山,我们没黑没白磨了整整两天两夜呀!”
“又怎么样?”
“还是不收呀!宦官又说石头的纹路不对。这铺殿座的石头,纹路还有什么可挑的呀!”
众人闻言无不喝骂。刘延口快心直,扭头问曹操:“国相大人,这些宦官分明是故意找茬,您是不是与那钩盾令宋典有仇呀?”
刀怕兑了鞘,刘延此言正中下怀。曹操也在思量此中蹊跷,一干平叛功臣纷纷谪贬,这次会不会是借题发挥故意找寻他的麻烦呢?楼异闻听把手一摆:“不对不对!我家大人与宋典根本不相识,而且他们挑的不止是咱们。河东有一批送木材的,已经往返三趟了,那帮阉人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死活不肯收料付钱。最后谈来谈去,宦官勉强留下,才给了十分之一的钱呀!”
曹操闻此言心才踏实,冷笑道:“哼!那些阉人不过是贪些贿赂,实在不行咱给他。”
楼异躬身道:“大人,这一次可没那么简单。若是掏几个钱就能解决,张县令自己就处置了。我们拿话引他们,那些阉人根本不搭理话茬。宋典整日深居宫中不露面,就是想贿赂他都找不到门路。”
“怪哉怪哉!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曹操脑子有点儿乱,“你没去寻我爹爹,叫他老人家想想办法?”
“我去找老爷了,这次老爷也没有办法,他也见不到宋典。”
曹操的眉头拧成个大疙瘩,百思不得其解:“怪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皇上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呀,照这样选材,什么时候南宫才能修完?”
“修完?”楼异冷笑一声,“开工的事儿连影子都没有,那些收来的料就在南宫废墟上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