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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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不管他如何嘴硬,只是摆手道:“不要这么早下定论嘛!您还没有回到江东,还不清楚情势,况且刚才诸位提出的要求你们尚未答应……”
“答应了!都全包在我身上。”张纮把头一扬,双眼熠熠放光,全然没了刚才那份谨小慎微。
“您能替孙权做这个主?”
“在下一封书信寄给张昭,这些事必能应允。”
“嗯。‘江东二张’果真名不虚传。”
张纮已下定决心,又自己满上一盏酒:“还望曹公信守诺言,表奏孙权官职,切勿轻犯江东。”
“那是自然!人不犯我,我何必要犯人?孙权有他的敌人,老夫也有老夫的对手,咱们各忙各的,成败利害日后自见分晓。我也没必要帮刘表,干损人不利己之事。”
“既然如此,一言为定……”张纮一饮而尽,随即起身作揖,“在下不再叨扰,即刻回去修书,详述这几件事。”
“好,那老夫也准备上表。避难士人启程之日,就是朝廷加封孙权之期。”
“在下告辞……”
“请便。”
张纮深施一礼,迈步出大堂,又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曹操已回归正坐,向左右频频敬酒,一举一动都透着沉稳老练。虽然事情答应得痛快,张纮心头却不乏疑虑:这笔买卖虽是彼此妥协,但明摆着曹操占的实惠更多。这厮如此精明,又手握朝廷号令,孙权年纪轻轻能敌得过他吗?几个要求答应之后,固然可换江东数载平安,但孙氏要想自谋图强也更难了。能攻杀李术或许只是侥幸,以后还会有侥幸吗?袁绍已经没落,若有朝一日曹操平定河北兴兵南下,到时该如何应对?还有刘表以黄祖为盾阻挡江东兵锋,到底能不能将其击败呢?孙权啊孙权,只盼你奋发图强,一定要给死去的爹爹、哥哥争气啊……
正在张纮出神之时,孔融也跟了出来,憨笑道:“子纲贤弟,今日之事莫怪愚兄啊……”
“哼!”张纮本与孔融相交深厚,经过方才之事却大为不悦,理都不理转身便去。
孔融忙抓住张纮手腕:“贤弟莫怨,愚兄也是顾全朝廷大局。望你早早劝说孙权投降,与避难诸君同归朝廷,那时咱们群贤毕至共商国是,汉家天下何愁不得复兴?”
张纮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谁家的天下还不一定呢!”
“此话怎讲?”
“文举兄何其痴也!你是真看不懂,还是不敢承认?”张纮挣开手腕,悲悯地看着孔融,“你想复兴汉室,别人可未必这么想。即便今天这么想,明天还不知如何呢!小弟奉劝你一句,莫要叫人家利用,到头来竹篮打水落场空!”说罢拂袖而去。
望着张纮背影,孔融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劝别人劝不了自己,其实他何尝未对曹操产生过怀疑?特别是出了玉带诏的事以后,董贵人身怀龙种说杀就杀,梁王的陵墓说刨就刨,还弄了赵达、卢洪这两个小人监视朝廷百官,这些异常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朝中有曹操的党羽,地方有曹操的幕僚,城外充斥着曹操的军队,连天子的侍卫都是曹操同乡,汉室天下究竟会被带向何方……
孔融恍恍惚惚如在梦境,也没听堂上又议论些什么,竟抛开热闹的宴席,低着头一言不发也走了。
【夫妻反目】
张纮一离开,诸武将就开始吆五喝六地灌酒,气氛喧闹起来。曹操见孔融在堂下兀自发呆,笑呵呵道:“文举兄,今日多亏你相助。来来来,老弟敬你一盏。”他把姿态摆得很低,哪料孔融充耳不闻,竟低着头溜溜达达出了二门不辞而别,这可把曹操闹了个大红脸。
“咦?孔文举怎么不声不响走了?”许攸诧异地巴望着外面,“是不是有事啊?”
曹操尴尬地笑了两声:“嘿嘿……由他去吧。”
“哼!”刘勋满脸不屑,“这个人也忒狂妄,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眼里还有曹兄吗?依我说咱们修好表章上奏天子,治他个藐视公卿之罪。”
“对对对!早就看他不顺眼,今日迎接王师,这厮立而不拜就该治罪!”在座的武夫一致响应。
曹操还不愿卸磨杀驴,只是冷笑;荀攸连连皱眉,朝郭嘉使了个眼色;郭嘉能说会道的,赶紧举起酒来:“孔文举是个冥顽不灵之徒,何必与他计较?不提他不提他!孙氏之事已定,我看咱们共饮一盏,为曹公贺喜!”他这么一嚷,诸将纷纷敬酒,便把孔融的事岔开了。
望着一张张黝黑的笑脸,曹操心下颇有感触,一年之前正是官渡最艰难的时候,那时连他自己都差点放弃,怎料到有今天这番痛饮呢?这些在座的将领,无论是自兖州时就忠心耿耿的于禁、乐进,还是后来收降的张辽、朱灵,甚至新近归附的张郃、高览,哪个不曾立下汗马功劳?至于曹家、夏侯家的众兄弟们,就更不在话下了……别人都撇在一旁,曹操端起酒来第一个先敬张绣:“张将军,老夫此番得胜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你啊!”
张绣在官渡战前临危投靠曹操,为其解决了背后之忧;而且交战中一直为曹操戍守前营抗拒敌锋,功劳实实在在,故而获得封邑千户、晋升破羌将军,是众将中赏赐最为隆厚的。即便如此,张绣心里还不踏实,固然他现在受到礼遇,又与曹操结成了儿女亲家,可当年杀死曹昂、曹安民的仇也是永远洗刷不掉的。所以见曹操回敬自己,心怀三分喜悦却有七分不安,忙避席:“为国驱驰理所应当,末将不敢……”
“哈哈哈……”曹操绕出帅案,一把搂住张绣的肩膀笑道,“好亲家何必这般谦让?咱们既然同气连枝,你的功劳也是老夫的功劳,老夫的荣耀即是你的荣耀。”说着话朝满堂上一招呼,“来来来,你们都给张将军敬酒!”他既有此吩咐,哪个敢违背?不管服气的还是不服气的都齐刷刷向张绣举杯。
张绣见曹操似有三分醉意,惊得冷汗直流,向众人回敬道:“诸位太过客套,末将不敢当……”他上了战场犹如猛虎,在这小小酒宴上却噤若寒蝉。
曹操瞥了他一眼:“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凉州汉子,如今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心里想什么老夫知道……自古成大事者不计私仇。昔日章邯射杀项梁(项梁,项羽的叔父,被秦将章邯所杀,后来章邯因赵高猜忌转而率师投降项羽,项羽折箭为誓不加伤害,反而将其封为雍王),项羽折箭以誓之;朱鲔谮害刘縯(刘縯是刘秀兄长,因朱鲔进谗言,被更始帝刘玄以谋反罪名处死,后来刘秀西征,朱鲔举洛阳城归降,刘秀指河水为誓不加伤害,反而封朱鲔为九卿之一的少府,使其富贵终老。此二事都是帝王顾全功劳不计私仇的典范),光武指河而誓之。我曹某人怎能忘了前辈的英杰?放心吧,你与老夫共保汉室,咱们做一对摈弃私仇安定天下的表率,日后青史留名千古传颂,岂不是美事?来来来,咱们共饮此酒!”听罢曹操这番表态,张绣总算放宽了心,口中连连称谢,举起酒盏方要与诸将共饮,忽听堂下一阵大乱——自外面又哭又骂闯进个半老婆娘来。
这女子年纪其实还不到五旬,却已未老先衰,满头青色已白了大半,未施脂粉的脸上尽是皱纹;身穿着白裳罗裙、腰挽素带、灰布衣衫,手里攥着一只织布梭子。她怒气冲冲闯上客堂,跳着脚喝骂,后面追着好几个婆子丫鬟,有的拉、有的抱、有的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劝。诸将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哪儿的疯婆子,竟撒野撒到这里。唯有夏侯惇等亲眷识得——来者乃是曹操结发之妻丁氏。
丁氏虽是曹操原配夫人,却未得曹操宠爱。侍妾刘氏生下曹昂一命呜呼,由丁氏将其抚养成人。她教养曹昂十余载,虽不是亲生却视若己出,灌注了所有心血,操碎了心费尽了力,可到头来宛城之战白发人反送黑发人。曹操纳张济之妻,惹得张绣降而复叛,曹昂让马救父死于乱箭之下,连尸首都没留下。丁氏痛不欲生,变得脾气暴戾动辄便怒,屡屡责骂曹操害死儿子,夫妻关系已名存实亡。曹操自知理亏,也不与她争执,家中诸事由卞氏做主。又有环氏、杜氏等美貌姬妾,个个温香暖玉燕语莺声,只把丁氏看做是心恙之人,打发丫鬟婆子哄着也就罢了。好在曹操时常征战在外,丁氏每日守着织机耗费光阴,日子一久也就和缓了。
哪料今日幕府设宴,仆僮往来惊动后宅。丁氏听说杀子仇人也来了,又悲又恨,也顾不得什么内外礼数,怒气冲冲闯上正堂,哭着嚷着找张绣报仇。
曹操见丁氏不顾男女之礼出来搅局,脸红得似炭火一般,生怕诸将瞧他家里的笑话,赶紧拍案断喝:“胡闹!老夫与众将饮酒,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搅扰?出去!”
丁氏哪里肯依,站在堂上兀自破口大骂:“张绣狗贼站出来!你害死我儿,有何面目进这府门!我恨不得食尔之肉寝尔之皮!还我儿子来……”她毕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流,并不识得哪个是张绣,索性指手画脚把在场之人数落了个遍。
曹操又羞又恼,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越发火越丢脸,只能狠拍帅案嚷着:“来人!夫人疯迷了,把她拉回房去!”
“你才疯迷啦!我要给儿子报仇!”
外面的卫士、仆僮倒是不少,都把脑袋压得低低的,没一个过来拉扯的,男女有别不好下手,谁敢动司空夫人啊?丫鬟婆子倒是一拥而上,拉的拉抱的抱,却不敢使劲。丁氏非但没叫她们拖下去,反而愈加恼怒,口里骂的已不只是张绣:“曹阿瞒,你这没良心的老杀才!儿子的仇都不报了……当初若非你勾搭寡妇,昂儿何至于死于狗贼之手?如今仇人近在咫尺,你非但不给昂儿报仇,反给狗贼高官厚禄,还跟他结为亲家,你对得起咱那苦命的儿子吗?无情无义的老东西,野狗啃了你的心!快还我昂儿来……我苦命的儿啊……”她闹得披头散发声泪俱下。
此番话倒也入情入理,曹操被她骂得无言可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是干喊着:“妇道人家晓得什么?你给我回后宅去!你给我……给我……”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酒还怎么往下喝?郭嘉头一个坐不住了,尴尬地笑了两声:“主公刚刚回府,想必还有家务料理。属下不便叨扰,改日再来拜望。”说罢顺着墙边就溜了;军师不管家务事,荀攸深施一礼拉着袁涣匆忙告退。他们这一走如同开了闸,诸将谁也不好意思看这笑话,眨眼工夫窸窸窣窣全走了,只剩下夏侯惇与张绣。
夏侯惇之子夏侯懋娶了丁氏之女,论起来丁氏既是嫂子又是亲家,想留下来劝说几句;张绣本就有些不安,这会儿见丁夫人撕心裂肺、曹操恼羞将怒,也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了,堂堂的凉州汉子竟伏倒在地高呼道:“夫人无需动怒!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今日罪将在此,要杀要剐任凭发落!”
“原来是你!好狗贼!”丁氏一见仇人分外眼红,扑上去就要打,左右丫鬟死死抓着不放。她情急之下把织布梭子狠狠掷了出去,这一梭正打在张绣面门上。
曹操实在忍无可忍了,张绣是他千方百计拉拢过来的,官渡之战多亏此人,刚才他还在信誓旦旦劝慰人家,现在这一梭打在人家脸上跟打在自己脸上有何分别?曹操一气之下把帅案掀了个底朝天,什么果蔬酒菜滚得满地都是:“疯婆娘!若不念你丧子,老夫早把你休了!若再敢对张将军无礼,我就……我就……”
“你要怎样?”丁氏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