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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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纯纯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放在那犹自不断呻吟,双耳双目已失的汉子身侧,口中轻轻道:“我已将你的仇人放到你身边了,他方才怎样对待你,你此刻不妨再加十倍还给他!”
满面浴血,晕绝数次方自醒来的汉子,呻吟顿止,突地发出几声凄厉阴森的长笑!
笑声划破夜空的静寂,陶纯纯娇躯微展,已轻盈地掠到岸上,只留下那猪般愚昧、鼠般畏怯、狐般狡猾、豺狼般凶暴的大汉,恐怖而失望地在凄厉的笑声中颤抖。
为了他的愚昧、畏怯、狡猾和凶暴,他虽然比他的同伴死得晚些,甚至还享受过一段短暂的温馨时光,但此刻却毫无疑问地将要死得更惨,只听一阵马蹄声,如飞奔去。
于是凄厉的笑声,便渐被蹄声所掩,而急遽的蹄声,也渐渐消寂,无边夜幕,垂得更深。
江岸树林边,突地走出一条颀长的白衣人影,缓缓踱到那已流满了鲜血的江岸边,看了两眼,口中竟发出一声森寒的冷笑。
江风,吹舞起他白衫的衣袂,也吹舞起岸边的木叶。他瘦削颀长的身躯,却丝毫未曾动弹一下,亦正如那株木叶如盖的巨树一样,似乎多年前便已屹立在这里。风声之中,阴黯的林中似乎突地又发出一声响动。
白衣人霍然转过身来,星光映着他的面孔,闪烁出一片青碧色的光芒,他,竟是那武功离奇、来历诡秘、行事亦叫人难测的雪衣人!他露在那狰狞的古铜面具外的一双眼睛,有如两道雪亮的剑光,笔直地望向那片阴暗的林木!
只听木叶一阵响动,阴影中果然又自走出一个人来,青衫窄袖,云鬓蓬松,神色间似乎十分憔悴,但行止间却又似十分兴奋,月光之下,她一双眼波正如痴如醉地望向这神秘的雪衣人,对他那冰冷森寒的目光,竟似一无畏惧。
她痴痴地望着他,她痴痴地走向他,口中却痴笑一声,缓缓道:“我终于找到我了!”语意中充满欣喜安慰之意,既像是慈母寻得失散的孩子,又像是旅人拾回巨金。
雪衣人亦不禁为之愣了—愣,冷冷道:“你是谁?”
青衣少女脚步虽细碎,此刻亦已走到他面前,口中仍在喃喃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突地右掌的仲,并指如剑,闪电般向雪衣人前胸“乳泉”大穴点去。
雪衣人目光一转,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目光中已换了许多表情,直到这青衣少女的一双玉指已堪堪触着他的新衣衫。
他手腕方自一反,便已轻轻地将她那来势急如闪电般的手掌,托在手中,就像是她自己将自己的手掌送进去似的。
哪知这青衣少女,面上既不惊惧,亦不畏怯,反而满现欣喜之色,只听雪衣人冷冷道:“你是谁?与我有何仇恨?”
青衣少女痴痴一笑,口中仍在如痴如醉地喃喃说道:“果然是你!你的武功真好,你竟能将那平平淡淡的—招‘齐眉举案’,用得这样神妙,难怪他会那样夸奖你!”
雪衣人不禁又为之愣了一愣,冷冷喝道:“谁?”
青衣少女秋波一转,任凭自己的玉手,留在这雪衣人冰冷的掌上,竞似毫不在意似的,反而轻轻一笑,答非所问地说道:“你手指又细又长,但拇指和食指上,却生满了厚茧,想必你练剑时,也下过一番苦功,可是……你身上怎会没有佩剑?”
那时男女之防,最是严谨,青衣少女如此的神态,使得雪衣人一双冰冷的目光,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反而放下了她的玉手,却听这青衣少女微微一笑,回答了他方才的问话:“夸奖你的人你或许不认得,但他却和你交过一次手……”
话犹未了,雪衣人已自诧声说道:“柳鹤亭!……他真的会夸奖我……”
青衣少女轻轻笑道:“你真聪明,怎地一猜就猜中了……”
雪衣人目光一凛,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真正与我交过和的人,只怕也只有他一人还能留在世上夸我……”
这两句话,语气森严,自他口中说出,更显得冰冰冷冷,静夜秋风之中,无论是谁听得如此冷酷的言语,也会不自觉地生出寒意。
但这青衣少女却仍然面带娇笑,轻叹一声。这一声轻叹中,并无责怪惋惜之意,而充满赞美、羡慕之情。
雪衣人呆呆地瞧了她半晌,突地沉声说道:“你难道不认为我的手段太狠、太毒?”
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强者生、弱者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些武功远不如你的人,偏偏要来与你动手,本就该死,你武功若是不如他们,不是也一样早被他人杀死了么?我认为两人交手,只要比武时不用卑鄙的方法,打得公公平平,强者杀死弱者,便一点也不算狠毒,你说是么?”
雪衣人双目一阵闪动,突地发出一阵奇异的光彩。这种目光像是一个离乡的游子,在异地遇着亲人,又像是一个孤高的隐士,在无意间遇着知音。
而雪衣人此时却以这种目光,凝注在那青衣少女面上,口中沉声道:“我打得是否公平,柳鹤亭想必会告诉你的!”
青衣少女含笑说道:“你若打得不公平,他又怎会夸奖你?”
两人目光相对,竟彼此凝注了半晌,雪衣人冰冷的目光中,突又闪烁出一阵温暖的笑意,要知他生性孤僻,一生之中,从未对人有过好感,而这青衣少女方才的一番说话,却正说人了他的心里。
江风南吹,青衣少女伸出手掌,轻轻理了理鬓边云雾般的乱发。
雪衣人目光随着她手掌移动,口中却缓缓说道:“你右掌甚是坚定,左掌时时刻刻都像是在捏着剑诀,看来你对剑法一道,也下过不少苦功,是么?”他此刻言辞语意,已说得十分平和,与他平日说话时的冰冷森严,大不相同。
青衣少女愣了半晌,突地幽幽长叹一声,道:“下过不少苦功……唉!老实对你说,我一生之中,除了练剑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做过,什么事都不去想它,可是我的剑法……”
雪衣人沉声道:“你的武功,我一招便可胜你!”他语声中既无示威之意,也没有威胁或骄傲的意味,而说得诚诚恳恳,正如师长训诲自己的子弟。
而这青衣少女也丝毫不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刺耳之处,只是轻轻叹道:“我知道……方才我向你突然使出的一招,本留有三招极厉害的后着,可是你轻轻一抬手,便将它破去了。”
雪衣人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要找我,并非是要来寻我交手比武的了?”
青衣少女亦自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来找你,第一是要试试你的武功,是否真的和别人口中所说的一样,第二我……我……”垂下头去,倏然住口不语。
雪衣人轻抬手掌,似乎也要为她理一理鬓边的乱发,但掌到中途,口中缓缓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便是!”
青衣少女目光一抬,笔直地望着他,缓缓地道:“我想要拜你为师,不知你可愿收我这个徒弟?”
雪衣人呆了一呆,显见这句话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半晌,他方自诧声沉吟着道:“拜我为师?……”
青衣少女胸膛一挺,道:“不错,拜你为师。柳鹤亭对我说,你是他眼中的天下第一剑手,我一直学剑,但直到今日,剑法还是平庸得很,若不能拜你为师,我只有去寻个幽僻的所在--一死了之……”这几句话她说得截钉断铁,丝毫没有犹疑之处,显见她实已下了决心。
雪衣人虽是生性孤僻,纵然愤世疾俗,但却也想不到世上竟会还有如此奇特的少女,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青衣少女秋波瞬也不瞬,凝注了他许久,方自幽幽叹道:“你若是不愿答应我……”再次长叹一声,霍然转身过去,放足狂奔。雪衣人目光一闪,身形微展,口中叱道:“慢走……”
叱声方落,他已挡在她身前,青衣少女展颜一笑,道:“你答应我了么?”
雪衣人突地也苦叹一声,道:“你错了,天下之大,世人之奇,剑法高过于我的人,不知凡几,你若从我学剑,纵然能尽传我之剑法,也不过如此,日后你终必会后悔的。何况我的剑法,虽狠辣而不堂正,虽快捷而不醇厚,我之听以能胜人,只不过是因为我深得‘等’字三昧,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发,我不发而已。若单论剑法,我实在比不上柳鹤亭所习的正大,你也深知剑法,想必知道我没有骗你。”
这冷酷而寡言的武林异客,此刻竟会发出一声衷心的长叹,竟会说出这一番肺腑之言,当真是令人惊诧之事。
青衣少女目中光彩流转,满面俱是欣喜之色,柔声道:“只要你答应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后悔的……”
雪衣人神情之间,似乎呆了一呆,徐徐接道:“我孤身一人,四海为家,有时宿于荒村野店,有时甚至餐风露宿,你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孩子,怎可……”
青衣少女柳眉微扬,截口说道:“一个人能得到你这样的师父,吃些苦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她眼帘微合,接口又道:“我自从听了柳鹤亭的话,偷偷离开爹爹出来寻找你以后,什么苦没有吃过?”她幽幽长叹一声,缓缓垂下头去,星光洒满她如云的秀发。
雪衣人忍不住轻伸手掌,在她秀发上抚摸一下。
青衣少女倏然抬起头来,目中似有泪珠晶莹,但口中却带着无比的欢喜,大声说道:“你答应了我!是不是?”
雪衣人目光一转,凝注着自己纤长但却稳定的手掌,手掌缓缓垂下,目光也缓缓垂下,沉声道:“我可以将我会的武功,全部教给你。”这两句话他说得沉重无比,生像是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似的。
青衣少女目光一亮,几乎自地上跃起,欢呼着道:“真的?”
雪衣人默然半晌,青衣少女忍不住再问一声:“真的?”
却见雪衣人温柔的目光中,突又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缓缓道:“你可知道,若是别人问我这句话,我绝不会容他再问第二句的。因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怀疑我口中所说的话是否真实。”
青衣少女垂下头去,面上却又露出钦服之色,垂首轻轻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师父。”她语声微顿,却又轻轻加上“师父”两字。
雪衣人沉声道:“我虽可教你武功,却不可收你为徒!”
青衣少女目光一抬,诧声道:“为什么?”
雪衣人又自默然半晌,青衣少女樱唇启动,似乎忍不住要再问一句,却终于忍住。雪衣人方自沉声道:“有些事是没有理由的,即使有理由,也不必解释出来。你若愿意从我练剑,我便教你练剑,那么你我便是以朋友相称,又有何妨?若有了师徒之名,束缚便多,你我均极不便,又是何苦!”
青衣少女愣了一愣,终于欣然拊掌道:“好,朋友,一言为定……”她似乎突地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自接口道:“可是你我既然已是朋友,我却连你的真实面目都不知道……”
雪衣人目光突地一寒,沉声道:“你可是要看我的真实面目么?”
青衣少女秋波转了两转,轻声说道:“你放心好了,即使你长得很老、很丑,甚至是缺嘴、麻脸,都没有关系,你一样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喜欢的是你的人格和武功,别的事,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有她这样坦白与率真的人,才会对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说出如此坦白和率真的言语。
雪衣人冰冷的目光,又转为温柔,无言地凝注着那青衣少女,良久良久……突地纵声狂笑起来。
青衣少女心中一惊,倒退半步,她吃惊的倒不是他笑的清朗和高亢,而是她再也想不到生性如此孤僻,行事如此冷酷,甚至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