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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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伙加来了酒,柳鹤亭为金四满满斟了一杯,目中光华闪动,却仍没有说出话来,“入云龙”金四长叹一声,又道:“我兄弟五人,就有四人丧命在她手上,但莽莽江湖之中,高手虽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肯出来主持公道,有些血性朋友,却又武功不高,一入那间铁屋,也是有去无回,柳兄.这三年来,我……我已不知为此受了多少回羞辱,多少次笑骂,但我之所以仍苟活人世,就是要等着看那妖妇伏命的一日,我要问问看,她和这些武林朋友,到底有何仇恨?”
这“入云龙”金四,越说声调越高,酒也越喝越多。
柳鹤亭微微—笑,道:“金兄是否醉了?”
金四突地扬声狂笑起来,道:“区区几杯淡酒.怎会醉得了我?柳兄,你不是武林中人,小弟要告诉你—件秘密,这几个月来,我已想尽方法,要和那些‘乌衣神魔’打上交道,哈!--那‘石观音’武功再强,可也未必会强过那些‘乌衣神魔’去。”
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仰首倒入口中,又狂笑道:“柳兄,你可知道‘乌衣神魔’的名声?--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武林中人却没有人听了这四字,不全身发抖的,连名满天下的‘一剑震河朔’马超俊那种人物,都栽在这班来无影、去无踪的魔头手上,落得连个全尸都没有,其余的人,哈--其余的人,柳兄,你该也知道了。”
他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来、上下在柳鹤亭面前晃动着,又道:“江湖中人,有谁知道这些‘乌衣神魔’的来历?却又有谁不惧怕他们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这些人就好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柳兄,这班人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无恶不做的恶徒,但若用来对付‘石观音’--哈!哈!以毒攻毒,却是再好也没有了,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找着他们,否则--哈!”
这“入云龙”金四连连饮酒,连连狂笑,已经加了三次酒的店小二,直着眼睛望着他,几乎以为这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是个酒疯。
柳鹤亭微微一笑,突地推杯而起,笑道:“金兄真的醉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掏出锭银子,放在桌上,含笑又道:“今日风萍偶聚,小弟实是快慰生平,但望他日有缘,还能再聆金兄高论,此刻,小弟就告辞了。”微一抱拳,缓步而出。
那“入云龙“金四愕了一愕,却又狂笑道:“好,好,你告辞吧!”“啪”地一拍桌子,喊道:“跑堂的,再拿酒来。”
已经走到门口的柳鹤亭,回顾一笑,拂袖走出了店门。门外的秋风,又扬起他身上的罗衫,霎眼之间,潇洒挺秀的少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入云龙”金四踉跄着走了出来,目光四望,却已失去了这少年的踪迹了。
在萧索的秋风里,“入云龙”金四愣了许久,口中喃喃低语道:“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转身又踉跄地走到桌旁,为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酒,端起来,又放下去,终于又仰首喝干了。于是这间小小酒铺里,又响起他狂放的笑声,酒使得他忘去了许多烦恼,他觉得自己又重回到关外的草原上,跃马驰骋放怀高歌了。
门外一声马嘶,“入云龙”金四端起桌上的酒壶,齐都倒在一只海碗里,踉跄又走出了门,走到那匹瘦马的旁边,将酒碗送到马口,这匹马—低头,竟将这么大一碗酒,全都喝干了。
金四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空碗,远远抛了开去,大笑道:“酒逢知己,酒逢知己,哈!哈!却想不到我的酒中知己,竟然是你。”左手一带马缰,翻身上了马。
这匹昔日曾经扬蹄千里的良驹,今日虽已老而瘦弱,但是良驹伏枥,其志仍在千里,此刻想必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昂首一阵长嘶,放蹄狂奔了起来,马上的金四狂笑声中,但觉道旁的林木,飞也似地退了回去,冰凉的风,吹在他火热的胸膛上,这种感觉,他已久久没有领受到了。
于是他任凭胯下的马,在这已经无人的道路上狂奔着,也任凭它奔离官道,跃向荒郊。
夜,越来越深--
大地是寒冷而寂静的,只有马蹄踏在大地上,响起一连串响亮的蹄声,但是--
这寂静的荒郊里,怎地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箫声,混合在萧索的秋风里,袅袅四散!
更怪的是,这箫声竟像是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竞使得这匹狂奔着的马,也不禁顺着这阵箫声,更快地狂驰而去。
马上的“入云龙”金四,像是觉得天地虽大,但均已被这箫声充满了,再也没有一丝空隙来容纳别的。
他的心魂,仿佛已从跃马奔驰的草原,落入另一个梦境里,但觉此刻已不是在萧索的秋天,吹在他身上的,只是暮春时节,那混合着百花香的春风,天空碧蓝,绿草如茵--
马行也放缓了下来,清细的箫声,入耳更明显了,入云龙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勒住马缰,游目四顾,他那张本已被酒意染得通红的面孔,不禁在霎眼之间,就变得苍白起来。
四下林木仍极苍郁,一条狭窄的泥路,蜿蜒通向林木深处,这地方他是太熟悉了,因为在这里,他曾遭受过他一生最重大的变故。
林中是黑暗的,他虽然无法从掩映的林木中看出什么,但是他知道,前面必定有一块空地,而在那块空地上矗立着的,就是那间神秘铁屋。于是,他心的深处,就无形地泛起一阵难言的悚栗,几乎禁不住要拨转马头,狂奔而去。
但是那奇异的箫声,却也是从林木深处传出来的,箫声一转,四下已将枯落的木叶,都像是已恢复了蓬勃的生气。
入云龙枯涩而惊恐的心田里,竟无可奈何地又泛起一阵温馨的甜意,儿时的欢乐、青春的友伴、梦中的恋人,这些本是无比遥远的往事,此刻在他心里,都有着无比的清晰。
他缓缓下了马,随意抛下马缰,不能自禁地走向林木深处,走向那一片空地--
月光,斜斜地照了下来,矗立在这片空地上那黝黑的铁墙,显得更高大而狞恶了,铁墙的阴影,沉重地投落了下来。
然而,这一切景象,都已被这箫声溶化了。入云龙惘然走了出来,寻了一块大石坐下,舒适而懒散地伸出了两条腿,他几乎已忘了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筑物,就是那曾吞噬了不知几多武林高手的性命,甚至连尸骨都没有吐出来的铁屋。
箫声再一转,温馨的暮春过去了,美艳的初夏却已来临,转瞬间,只觉百花齐放,彩蝶争艳,而那吹箫的人,也忽然从铁墙的阴影中,漫步出来,一袭深青的罗衫,衿袂飘飘,在月光下望去,更觉潇洒出尘,却竟是那神秘的华服少年柳鹤亭。
“入云龙”金四在心中惊呼一声!身躯却仍懒散地坐在石上,缓缓抬起手,扬了扬,只因为他此刻已被箫声引入梦里。
柳鹤亭眼中涌出一丝笑意,双手横抚青箫,梦幻似地继续吹弄着,目光抬处,望到那一堵铁墙上,铁墙里仍然是死一样的静寂。
“奇怪,这里面的人难道没有耳朵吗?”金四在心中暗骂一声,此刻他已知道这华服少年柳鹤亭,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富家公子,却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侠少,虽然他的来历,仍是个未解之谜,但他此来的用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箫声该能引出这屋里的‘石观音’呀!假如石观音也和我一样是个人,也有着人的感情的话,除非--哼!她不是个人。”
“入云龙“金四变动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却听得箫声越来越高亢,直欲穿云而入,突又一折,袅袅而下,低回不已。
于是百花竞放的盛夏,就变成了少妇低怨的残秋,穿林而来的秋风,也变得更为萧索了。月光,更明亮,铁墙的阴影,却更沉重。
入云龙长长叹息一声,林中突地传来一声轻微的马嘶--
他侧顾一眼,目光动处,却又立刻凝结住了。
黑暗的林中,突地袅袅走出一个遍体银衫的少女,云鬓高挽,体态若柳,手里捧着一个三脚架子,在月光下闪着金光。
这少女轻移莲步,漫无声音地从林中走了出来,目光在金四身上一转,又在那柳鹤亭身上一转,缓步走到空地上,左手轻轻一理云鬓,就垂下头去,像是在凝听着箫声,又像是沉思着什么。
入云龙心中大为奇怪,此时此地,怎会有如此一个绝美的少女到这里来?哪知他目光一动,却又有一个少女袅娜从林中走出,也是一袭银色的衣衫,高挽云鬓,体态婀娜,只是手中却捧着一个通体发着乌光的奇形铜鼓。
片刻之间,月光下银衫飘飘,林中竟走出十六个银裳少女来,手里各各捧着一物,在这片空地上,排成一排,“入云龙”金四望着这十六个婀娜的身影,一时之间,竟看得呆了,几不知身在何处。
柳鹤亭按箫低吹,目光却也不禁注目在这十六个奇异的银裳少女身上,他的箫声,竟不自觉地略为有些凌乱了起来。
先头入林的少女,口中娇唤一声,柳腰轻折,将手中的三脚架子,放在地上,另外十五个银裳少女,几乎也同在一刹那之间,放下了自己手上捧着的东西,袅娜走入林中。
空地之上,却多了八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奇形铜鼓,有的在月光下灿着乌光,有的却是通体金色,显见得质料也全不一样。
入云龙一挺腰,站了起来,掠到林边,却见黝黑的树林中,此刻已无半条人影,只有自己那匹瘦马,垂首站在树侧。
风声簌簌,箫声又明亮起来,在这片林木间,袅袅四散。
入云龙长叹一声,又惘然坐回石上,此刻这闯荡江湖已数十年的武林健者,心神竟已全被箫声所醉,纵然转过别的念头,也是瞬息即过。
他仿佛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妇,寂寞地伫立在画廊的尽头,木叶飘飘,群雁南渡,这少妇思念着远方的征人,叹息着自己的寂寞,低哼着一支凄婉的曲子,目光如梦,却也难遣寂寞。
柳鹤亭虽然仍未识得愁中滋味,却已将箫声吹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但他目光转处,铁墙内仍然毫无动静,铁墙中的人,是否也有这种寂寞的感觉呢?
八面铜鼓,本在月光下各各闪着光芒,但铁墙的阴影越拖越长,片刻之间,这八面铜鼓也都被笼罩在这片巨大的阴影里,“入云龙”金四的心情,似乎也被笼罩在这阴影里,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蓦地,鼓声“咚”的一响,冲破低回的箫声,直人云霄。
人云龙大惊抬头,除了那吹着青箫的柳鹤亭外,四下仍无人影。
但那八面铜鼓,却一连串地响了起来,霎眼间,但闻鼓声如雷,如雨打芭蕉,而且抑扬顿挫,声响不一,居然也按宫商,响成一片乐章,清细的箫声,立刻被压了下去。
这急遽的鼓声,瞬息便在寂静的山林中弥漫开来,但在那八面铜鼓之前,却仍无半条人影,“入云龙”金四只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掌心微微沁出了冷汗,翻身站起,游目四顾,却见那华服少年柳鹤亭,仍然双手横抚青箫,凝神吹奏着。
于是,箫声也高亢了起来。
这鼓声和箫声,几乎将入云龙的心胸,撕成两半,终于,他狂吼一声,奔入林中,飞也似地掠了出去,竞将这匹瘦马留在林木里。
鼓声更急,箫声也更清越,但铁墙后面,却仍是死寂一片,没有丝毫反应。
柳鹤亭剑眉微轩,知道自己今日遇着了劲敌,不但这铁屋中的人,定力非比等闲,这在暗中以内家真气隔空击鼓之人,功力之深,更是惊人。
他目光如电,四下闪动,竟也没有发现人影,只有那匹瘦马,畏缩地从林木中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