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阙-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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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说话,依在竹笙姨的怀里,望着桃树下的清池,片片花瓣,樱动飞舞,洒在斜阳的余晖里。
几天之后,竹笙姨出了桃花源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和雪芜一向不被允许与桃源里的其他人接触,我们只能专心地待在竹林深处,学习师父传授的技艺。
雪芜终于回来了。那天,我见到他漂亮的手心里沾满血液。他的目光从未如此凌乱。我抓着他的手,问道,“雪芜哥,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他只是笑了笑,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以后,我发现雪芜又开始画画了,他修长的指尖沾着粉色,碰触着柔亮的宣纸。
我立于桌案之前,面带笑意,“雪芜,你画得真好。”我不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过去了,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我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他的右掌。
雪芜抬起眼眸,明亮的脸孔在竹林幽绿的光线里,不染纤尘。“我前些日子,与师父出谷,才知道我仍身患雪疾。”他离开桌案,我望见纸上的画,那是一片桃花林,粉色的花瓣竟飘在雪花之中。
“雪芜,我将来一定会医好你。”我坚定地说道。
雪芜的嗓音柔和纤亮,“人皆有命,原本,我还有些排斥,这次出谷,我想,我找到了我的命。子夜,不久之后,就该你了。”
我明白雪芜的意思。师父曾说,我和雪芜都有使命,十二行签,万千竹牌里,只取一张。雪芜已经取了竹牌,我的时候也要到了。
两个月以后,师父让我和雪芜自行选择,要学玄术的哪种。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玄星术,即便是那样,我仍决意不放弃石药之术。雪芜笑了笑,我们一同望着那暗色的竹柜,里面装着我和雪芜的一生,我一字一刻地将“玄星术”写在竹牌上交给了师父,让他放入我的竹柜之中。
转过头,我望见雪芜离开的背影,我没有倾国之色,但却希望,雪芜能记住我的笑容。那一刻我们的一生都已经被局定了吧。
此后,每年冬将至,雪芜总是习惯拿着大伞出谷,春天才回来。我则留在谷内,抓紧时刻专研医药,学习玄术,心急地想要了解桃源地每晚可见的星空到底有何神秘之处。
当我的玄星术越学越深的时候,满天的星海都是答案,有的时候,我即使看不到雪芜,但仍能知道他在干什么。
对我来说,玄星术不再是我学习的重心,我把我所有的心力都投到药学之上。既然先秦国师能在天地之间找到桃花源地,不受时节限制,我也能在天地之中找到一枚药石,横恒于生死之间。
我的心比我的人更早知道,我的一生是在选择姓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我的一生永远没有冬天。
我也找到我的命了吧。我释然地抬头,桃花源地的辰光绚烂夺目,我抓着手中的竹牌,指尖抚过上面的刻痕。
那闪着青璃的扁木上,深深地刻着三个字:降雪芜。
我笑了笑,闭上了双眼,在天地间的某个角落,我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个同样名叫子夜的女子,浑身散发着迷迭香,娓娓吟道: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
西朝宫廷,长歌奏乐,隔着翩舞的歌姬,炎夕与李宙宇遥遥相望。内殿内没什么闲杂人等,路坚笑着顶了顶邵简的手肘。
章缓清莲般的颊上,勾起示意的浅弧,鼓乐音降,十余名罗纱舞姬,陆续退出大殿。
“皇上这几日身体不适,将军与公主的喜事没准还能冲冲喜。”邵简缓缓地说道。炎夕的脸一红,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大殿之上沉静一片。
章缓说道,“我与各位副将还有约,我们先行离开。”
路坚纳闷地说,“何时有约?”才说完,便感到足下锥心的疼痛。
邵简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现在不是在约你吗?今夜啊,月色好,我看着都饱了。”他意有所指地朝宴台上的人望去。
路坚这才朗声笑道,“哈……我也饱了。”
炎夕望着相行离去的几抹人影,脸上的嫣红已经漫到耳根。
“不枉我当他们是兄弟。”不知何时,李宙宇已走到她的面前。
炎夕有些生气,“今夜是宫宴,你这是做什么?”
他有些不满,俊眉微挑,“公主殿下,我想与你独处。”他笑如炎阳,微露白齿。
炎夕无奈,嘟着唇,“你总是这样。”
李宙宇马上收起了笑意,柔声说道,“你别生气,是我不好。”
她俏皮地站了起来,轻快地走了出去,“你不是说要独处吗?还愣着干什么。”
他才回过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跟了出去。
炎夕一向喜欢白色,今晚宫殿却挑了黄色的宫装,袖口处有微褶几道,伴着夜风,飞扬起来。
李宙宇带她走进排挂着莲花笼灯的雅致小亭,初夏的晚上,宫廷里少有的温馨包围着这小小的角落。
他们相依而坐,望着静夜的星空,炎夕如含苞的池花,娴雅高洁。
李宙宇满足地望着炎夕,他脱下外衫,温柔地为她披上,“晚上夜凉,你要小心。”
炎夕脸上笑意更浓,她顺势靠在了李宙宇宽阔的肩上。“宙宇,天上的星星有多少?”
李宙宇皱了皱眉头,她的古怪想法还真不少。“不知道。炎夕喜欢?”他如实地回答。
炎夕又问,“喜欢你也摘不到。”
他沉默了很久,两眼望向倒映着星海的水面。
炎夕见他的表情认真,赶忙说,“你不是要跳进水里吧?”
李宙宇愣了愣,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不自在地说,“我有那样的想法。”
炎夕笑了几声,“真是个傻瓜。”
李宙宇为她整了整有些滑下的长衫,“只为你一个人傻。”
他们相靠在一起,手拉着手,时间在那一刻停了下来,月夜底下的两抹动人身影交缠到了一起。
炎夕揽着他的手臂,小手抚过他的胸膛,“这里不痛吗?你要是死了,我就成了西朝的罪人。你怎么能不爱惜你的命?”
他摇了摇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冲过去,替你挡那一剑。”他停了停,又说,“炎夕,我小的时候娘的眼里只有爹一个人,而爹的眼里只有这个国家。有一次,我被逼着练功,没好全的伤口裂开,鲜血直流,哭出来,娘也不理我。后来,我慢慢不哭了,因为我发现,只要我一哭,娘会更生气。”
炎夕不自觉地靠向他,“以后,我的眼里一定只有你一个人。可是,如果我哭的话,你能不能不生气?”
他温柔地笑着,刚毅的脸庞变得柔软,他的大掌抚着她颊边的青丝,“你不会哭的。我怎么舍得我的小妻子哭?”
“谁是你的小妻子?”炎夕娇嗔。
他认真地对炎夕说,“我的小妻子就是你啊。炎夕,相信我。我会代替你的父母继续疼爱你,不让你再孤独,寂寞。”
炎夕沉默了片刻,“宙宇,我最感谢你的母亲,她是一个痴情的女人才生出像你这样的儿子,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恨她?有一天,你的父母在某个地方一定会再相遇。”
李宙宇静静地听那泉水一般的嗓音,他的目光落在清澈的水流池中,串串涟漪活泼的飞转,其中一朵含苞的娟莲徐徐地打开,他仿佛看见他母亲的笑容在嫩黄的花蕾中,徐徐地对他绽放。
他温柔地抱紧怀里的女子,轻声说道,“嗯。我不恨了。因为他们,我成为西朝的太子,才能遇到你。”
炎夕笑着,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真的不恨了?”
他点了点头,“不恨了。”
炎夕抬头,幽幽星空,璀璨星辰,“听说七夕的时候,银河横桓,两星相聚,可惜还要些日子才能看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宙宇只是拉起炎夕有些冰凉的手,他长年征战的手心早已生了不知几层的厚茧,恐怕永远也不会退去,他不敢磨梭,只是抓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抓紧,但试了很多次,她的手还是一样的冷,他明澈的眼眨动着,苦恼起来。
炎夕看在眼里,她移开手,覆上透着温暖体温的手臂,“宙宇,这样我就不冷了。”
他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他是那样小心翼翼地保护这个宝贝。
“宙宇?”她的手被他扣住,她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李宙宇笑道,“这样,我就不怕你会放手了。”
她的眸,渐渐有些湿了,风吹过的地方透着幽香,阴暗的皇宫竟在这个黑夜明亮起来,她倚着那个男人,感到额上一阵温润,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有些害羞,但还是望着他笑了。
“炎夕,明天我们还独处。”
“明天开始,我们不能再见面。”
“为什么?”
“因为大伯说,即将成婚的新人不能相见,那是规矩。”
他不再说话,但沉沉的俊脸却透着一道幽光,他想见面,还会没有办法?
“宙宇,你在想什么?”她漾着天真的小脸微微抬起。
他有一刻恍惚,直觉想亲吻那柔美的唇瓣。他早就想把她娶回家。李宙宇笑了笑,“我在想坏事。”
炎夕察觉到他眼中的灼热,她羞得抬不起头,但又不想离开那片温暖。黄色的裙摆如蝶一般,袅袅地追随着时光,纤盈浮动。
“宙宇,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她孤单地问。
“嗯,永远在一起。”他肯定地回答。
那年他们都没长大,但,稚情深深,永留心田。
流星陨落,高城望断,游子一行竟如虚梦一场。
白玉雕彻的长宫前,浩荡走来一个队伍,有一女子,襟服翩翩,被粉服宫婢恭拥着,缓缓走上千层高台。
她恭敬地跪在他的跟前,说道,“北朝姿华跪见陛下。”
他看了她一眼,“平身。”
“谢陛下。”她抬起头,炎夕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秋波水漾,樱红唇瓣,她的面容祥和秀丽,有典型公主的风范。
那女子是北歧国君文帝的小女儿,闺名云淑,号姿华公主。她们左右而立。
竹目领炎夕先入座,亲族席间,在韦云淑的身侧有六位北朝人,他们楚楚衣冠,年龄大约都在四十左右,均是北歧的出使大臣。东岳的主臣们依次往偏席上走去。
她的身侧,只有竹目站立着。
半晌之后,排坐之中,有一人站了起来。眉眼流转,清俊熏然,昭然走到炎夕的身侧,恭敬地说道,“延曦公主,我乃东岳朝……宇昭然。”
她心侧隐动,原来,昭然姓宇,贵胄支繁,他偏偏姓宇。他是皇宗正室。
她点了点头,“殿下,请坐。”
他盘腿而坐,宫宴之中,没再看炎夕一眼,也不再说些什么,烈酒入喉,也浇不熄他心中的痛楚,昭然仰头,暮霭之中,明月不在。
竹目离开后,左排的席位,独有两人,寂静冷清,与对面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各怀心事,入口的香醇美酒如苦茶般融入心扉。昨天还形影相依,今天却是陌生人。比邻的两人看起来离得是那么近,但相距却是千里远。
她心里清楚,她已无退路。
高台之上的那个男人,沉冷幽静,即便是坐着,也如镇山之石。他面无表情,仔细地享用精美的菜肴,他的冷静无关乎山崩石裂,地动山摇。
前尘往事,一涌而上,炎夕顿悟,原来流星劫是她的劫数。
宴请之后,竹目领炎夕重回到后宫之中,相同的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