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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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让他们倒抽一口冷气……
云燕然进一步说道:“不要说陈祖义,就算是寻常一国乃至于几国之力,只怕也不能与我们争锋。”
他话中之意,座中海商自是人人心知肚明。这一二十年来,泉州海商之所以不能大展身手,固然是因为朝廷禁令森严,因为陈祖义横行海上;同时也因为,南洋各国,态度暧昧,只怕都不太希望见到中土船只来往频繁,更不希望见到中土海商越过他们的中转直接与西洋贸易,而其中一些港口,敌意尤甚,无论是淡水食物供给、船只停泊修理还是各色货物贸易,诸多留难,甚至于强行驱逐,又或是暗里纵容海盗掠夺。南洋险途,不仅险在风涛,也险在人心。要越过南洋去到遥远的西洋,那更是万分惊险了。
但是,万里洋面上,若有了如此强大的一支船队,何处不可去?何事不可为?
薄坚沉吟良久,说道:“朝廷目前正对塞北蒙古用兵,开支只怕还是不宽裕的。要建造这样一支船队,这个资金嘛——”
很显然是希望先由他们这些大海商垫支。
云燕然坦然说道:“不但资金,就是船工水手,都要仰赖各位大力支持。”
早在宋世,各色海船便以福船最为出色,人称越险洋如履平地;闽中的船工水手,同样也号称天下无双。泉州各家海商,称雄一时,多有得益于此。
只是这计划投资浩大,造船与训练水师又需时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效。万一朝廷的决策到时有变……
但若是现在不出钱出人,将来船队出航,没有自家的份,只怕肠子都要悔青。
而十三家海商中,造船最在行的,无过于陈家。
这样看来,陈家似乎又有复兴之日了……
各家海商心中的念头转来转去,不约而同都将目光转向了陈永兴。
陈永兴看起来仍是淡然处之,但是微微颤抖的胡须却令得他心中的激动欲盖弥彰。只是终究还是沉得住气没有第一个表态。
薄坚暗自骂了一句“老狐狸”,转向龙颜,含笑说道:“不知龙家侄女你意下如何?”
龙颜没有回答,转向云燕娇,轻声说道:“云姑娘,这件事情想必是海上仙山一手促成的吧?我很好奇呢,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热心。”
海上仙山若不带回苏麻离青,只怕说不动洪武帝下这个决心。而现在更是由海上仙山出面说服泉州海商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完成这个计划——换了别人来说这番同样的话,绝不能对泉州海商产生同样的影响力。
若是不弄清海上仙山的用意以及他们在这个计划中所扮演的角色,还是不能让人放心的。
云燕娇抿嘴微笑:“龙家妹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如何?”
龙颜莞尔:“云姐姐有话只管说。”
在座诸位,会心含笑地看着她们套近乎。
云燕娇慢慢说道:“南洋唐人,已经百年不见中华衣冠,身在异国他乡,被视为亡国之民,其中辛酸,不是身在其中,只怕是无从体会的。”
她言语温婉,却令闻者动容,不知不觉中已生出酸楚同情之意。
云燕娇略停一停,又道:“各位想必清楚得很,近百年来,南洋唐人敬奉海上仙山,为的不过是希望海上仙山能够护佑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平安。”
而海上仙山究竟以何种方式来护佑他们的平安,在座各位,都心照不宣。
虽不能比当年班超斩匈奴使夺龟兹军,只怕也相去不远。
云燕娇接下来的话却锋芒一转:“但是海上仙山终究不过是一座海岛而已,怎比得国家有移山倒海之力!”
她这后一句话,令得在座诸人,心中不由得都是一热,仿佛能见到那移山倒海的壮观景象。
云燕娇紧接着说道:“我朝开国以来,南洋唐人,包括海上仙山,无日不盼望重见王师。原因也正在于此。”
她说完这番话,观荷台上一片寂静,但各人的脸上表情却绝不平静。
闽中几乎无家不出海、无人不与南洋唐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但是亲族血缘无从割断,即便是利害关系也事关重大。譬如泉州海商在南洋各地所置产业,便为数庞大;只是历年收益,因为艰难险阻太多,一直无法带回家乡,积存在异国,由各自亲族保管,无论是产业还是守业之人,难免都有朝不保夕的担忧。但若是有了这样一支船队来往于南洋之上……
仅仅为了这样一个理由,就值得他们投入巨资守候数年来完成这个计划。
冷眼旁观的孟剑卿打量着这些海商脸上变来变去的神情,暗自吁了一口气。
云燕然晓之以理,云燕娇动之以情。海上仙山精心培育的这兄妹二人,果然是有大将之风、王佐之材,调度人心,举重若轻,指挥如意。
龙颜只沉吟片刻,便抬起头来,轻轻一笑:“这件事情,于公于私,龙家都不应推辞。”
她外表娇柔,但对如此大事,却表现得这般明决果断——也许在外人看来会觉得太过草率匆忙。但是孟剑卿绝不会做如此想法。
难怪得龙吟去世这几年来,龙家的地位,竟是丝毫未曾动摇。这绝不是因为其它十二家海商顾惜这个孤女、心慈手软吧。
龙颜这一表态,其他十二家海商,顺水推舟,纷纷表示自己责无旁贷应该为国分忧,为民兴利。
但是个中滋味,只怕又各自有别。陈永兴的脸上,似乎都已放出光来。
孟剑卿暗自揣度,这训练水师的重任,多半是由云燕然主持,所以他此番来闽,才会特别注意陈鲨这样的水战人材。国初群雄的水师旧部众多,虽然归降已久,但是与朝廷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由海上仙山出面来甄选训练,倒也不失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折衷之策。
他蓦地惊觉,今天晚上,自己竟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接近大明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接近这个国家的决策中心。
一念及此,孟剑卿不由得暗自怔了一怔,突然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
【五、】
大事既定,座中各位,总算可以放松心情来欣赏这荷池月色了。
隔了荷池花林,远远地传来清越悠扬的笛声,文儒海听得一会便讶异地道:“这是应天府乐坊教头郝东山才刚谱出来的新曲《东山月》。吹笛的人不会是郝东山吧?”
郝东山当时号称笛中第一国手,供职乐坊,不应有机会来泉州吧?
孟剑卿低声说道:“是郝东山。离开应天前,我听说他向乐坊请假来泉州,为的就是在龙吟女儿的寿筵之上吹奏一曲。当然龙家想必也向乐坊缴足了聘金。”
文儒海恍然:“这么说今天晚上就是——”
孟剑卿道:“今天晚上就是龙颜的十八岁生日。”
文儒海不由得叹息:“这么大的阵仗。”
居然能将郝东山请来吹笛。
但是更大的阵仗还在后面。
一曲终了,荷池上的烛光不知何时均已熄灭,朦胧星空之下,蓦地里腾起一片灿烂烟花,在夜空中显现出无数雀鸟模样,正中却是一只丹凤,正寓百鸟朝凤之意。这一片烟花消失,另一片烟花又已腾起,却是群芳捧牡丹。文儒海一一计数,接下来是天妃降福、龙宫斗宝、流云蝙蝠、万字绵绵、蓬莱仙山、万里云帆、龙女拜观音、飞天绕昆仑、双龙戏珠、三星捧月、摇钱树、聚宝盆、乱雨打青荷、菊花满地金、麻姑献寿、龙凤呈祥。正好一十八种。
这样绚丽的烟花,便是应天府的元宵佳节,也难得一见。
文儒海啧啧叹道:“这般烟花,想来多半出自漳州贺家。我以前只见过百鸟朝凤这一种。今晚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感叹是,龙家这个女儿,论起吃喝玩乐来,只怕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般深谙个中三昧的。
孟剑卿忽然说道:“最后一种为什么是龙凤呈祥?”
文儒海一怔。
这时他们都已注意到,每位海商的随行子侄,看起来都很年轻,一表人才。只是神情之间,多多少少都显得有几分紧张。
这不但是龙颜的生日宴会,只怕也是为她选婿的盛会。
龙家别无尊长,龙颜选婿,全由她自己做主。现在她的三年丧期已满,也难怪得泉州各家海商都虎视眈眈。孟剑卿不觉暗自一笑。
烟花消散,烛光重明,薄坚身边的那名薄家子弟率先站起来,手捧着一个一尺来高的锦盒,转向龙颜,欠身说道:“龙姑娘,这是家母送给你的一尊羊脂玉观音,已经特意送到普陀山开过光,家母希望这尊观音能够保佑龙姑娘你福寿双全,一生平安。”
早有龙家侍儿双手接过转递过来,龙颜也站起身来双手接过,放在身前的几案上,轻轻打开锦盒,捧出那尊绝无瑕庇的玉观音。这倒让文儒海与孟剑卿都有些惊讶。当场拆看礼物,这好像不太礼貌吧?
但是他们随即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寿礼,是以非要让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龙颜含笑向那名薄家子弟说道:“多谢薄家伯母惦记了。”
龙颜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一个沉檀木制就的多宝架,一名侍儿小心翼翼地将玉观音放在多宝架的正中一格。
薄家这份礼物,也许不算最名贵最合龙颜心意的,但是无论如何龙颜也不会将观音像挪到角落去。这就见薄家的心思了。
接下来的几家,所送礼物,也是无不争奇斗巧,用尽心机,其中一家送的居然是一颗径寸大的无价明珠,似乎比去年进贡的那颗合浦宝珠还要大、还要光泽圆润。汪知府倒也罢了,只是看得文儒海这等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人目瞪口呆,孟剑卿私心忖度,便是洪武帝的生辰,只怕也没有这般排场。洪武帝知道这番场面后,不知会做何想法?是觉得龙家太过奢侈甚至于有违制越礼之嫌,还是不过一笑置之、感叹龙家这个只会花钱的女儿迟早一日会败光金山银海?
最后奉上寿礼的是陈家子弟,他站起来时,孟剑卿忽然觉得心中微微一动。
这警兆从何而来?
那名陈家子弟,许是因为陈家近年来颇受打压的缘故,不像其他那些海商子弟那般飞扬自负,举手投足之间,隐含着察言观色的审慎与沉着。他奉上的是一艘纯金打制的小小海船模型——这倒是陈家本色。
龙颜将船模放在面前的长案上,拉动细如丝线的缆绳,居然能将风帆升起,轻轻拨了一下风帆,那片薄薄风帆立时绕着桅杆转了起来。再转动绞盘,长链拖着锚钩慢慢地升起。而拨动船舵,船头即刻在平滑如镜的长案上慢慢转向。
座中一片惊叹声。
龙颜显然知道以陈家的本事,造出的船模绝不只是看看而已。
而这样精致的手工,即使是见尽人间珍宝的龙颜也为之动容。
龙颜此刻的神情,宛然只是一个好奇心盛的少女,尝试着去发现这艘小小船模中的每一个秘密,而每一个秘密,都会带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特别是在大家都觉得不可能做到与真船一般无二的地方。
孟剑卿转眼看那名陈家子弟,心知恐怕只有这种令龙颜意外的礼物,或许才最能给她惊喜、令她动心;这件礼物,是出自陈家哪一个人的想法?会是这名含而不露的陈家子弟吗?还是别有高人?
龙颜正将一扇扇窗户依次打开,舱中陈设,一丝不苟,依足了真实的海船模样。
眼看着她正要揭开甲板察看底舱,孟剑卿心中蓦地一跳,方才那隐隐约约的警兆此刻突然间变得无比明显。
但是在他出声喝止之前,龙颜已经揭开了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