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话[原创]-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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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快,口感很好,象家中的龙洞水。这时的程华月不知道这就是纯净水,直觉得这水一倒下,嗓子眼“哧”地就爽了。这种感觉象铁匠铺里烧红的底铁打成形了放进水巢里一样,在程华月脑中发出了舒服的响声。喉咙里的蛋黄沫随着水势打着滚下去,程华月不觉地对这个胖胖的吴主任产生了好感。
父亲一样,双手捧过吴主任的水杯,屁股仍旧放了三分之一在沙发上,左手放在自己的左膝上,右手拘谨地将水杯端至口边抿了一小口。他想一口喝干,可是面对这个胖大官,他觉得一口喝光了好象不太礼貌。
坐在沙发,屋里的暗凉使得父子二人没了太阳底下的燥热,一下放松了。面对吴主任和蔼、友善的笑,在肥得成垚的富态下,父亲一下缩矮,一宿鼓胀的怒气不知为何有了小孔,“唏”地一下无了踪影,瘪了。瘪后嚅动着嘴,惶惶惴惴不知该说什么。
“小程啊,复检了吗?结果如何?”吴主任说话时眼里透着关切。程华月看着那眼神,突然感觉不太失望了。掏出了防疫站男子写的纸条,起身递了过去,回沙发坐下。吴主任看了纸条,沉吟不语,好象在推敲医生的证明是否合理,又好象是在琢磨如何与父子说话。
“……不能排除,……嗯,这个不能排除……”,“小程啊,不能排除肝病,你就不能做教育工作,学校是个公共场所,孩子的抵抗力是比较差的,你不适合当老师。”
和蔼的吴主任说完,程华月就有些急,噌地站起来,“吴主任,他上面不是说的基本正常吗?再说我前一次和大家体检过了的,没得哪样问题啊!”
“这个这个,……这个基本正常,就说明了和完全正常是有区别的,在医学上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小程你还小,不知道许多事情是原则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的。”前面两个这个说得熟而快,最后那个“的”拖得较长。
“可是他也冇说我有肝病啊。”
“不排除你有肝病的可能,就说明了你也许不存在,但也许存在。就说明了你也许是个未发作的病毒携带者,或者说,你是属于易感染者。学校是个大家庭,人员很多,我们不得不把好这个关啊!小伙子,你要理解我们啊!”
政工出身的吴主任理论上是很有一套的,态度也平易近人,说到后两句时充满了殷切。程华月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小伙子,不读中师,读高中是一样嘛,我了解过,你成绩很好的,读高中考个好大学,成为对国家有用的栋梁之材,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吴主任一腔爱国赤子之心溢于言表。
“不过小伙子要加强身体锻炼啊,你看你这么瘦,怎么会不生病呢?毛主席说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说完了吴主任看了看表,“下班时间到了,我看就这样了,小伙子,好好搞,大有前途啊!”起来后吴主任走到程华月面前,拍了拍程华月的肩膀。
“吴主任,我冇得病,防疫站那个女医生都说我冇得问题……!”看到吴主任要下班,程华月带着失望申辩。
“这样子,你明早上再到这里来,我再请个医生来了解一下,作为我们教委的工作处理,你们也不用再去检查了,你们家庭情况我是有所了解的,你们就不用再花这个钱了。”说着吴主任转身锁好了桌盒,把皮包掖起,走到了门边。
父子二人看吴主任在门边的架势是逐客,急忙走到门外。看着关门的吴主任,父亲张了张嘴,又闭住了。
天色黄昏,老少边穷的酉阳也还是处于解放区的天明朗的天。被太阳西晒那边的或是早半拉下门,或是在门外撑起了篷帐,抵挡着太阳的老不消退的过于热情。玉柱峰尖上挂着几片微红晚霞的时候,背阴边的当街人户家,搬了藤椅,摇着蒲扇,在自家房檐下受风歇凉。有了雅兴的,二人放好桌椅下象棋。
程华月和爹坐在教委门外石梯步上,近两小时了,不知怎么办才好。父子俩原计划是当天办好事就回去的,不曾想等吴主任开会结束等了三四个小时,进去后几句话的工夫人家就下班了。六个鸡蛋十元钱,这是二人身上的全部家当。本来带的是二十元,坐车上来开支十元。
“爹,啷个办?”
“哎!……”爹长叹了口气,“先找家便宜旅馆再说吧?”爹说话的语气象是在征求儿子的意见。他其实是想就在哪个墙角屋角呆一夜就算了,住旅馆要花钱呢!反正这时的天气又不冷,晚上还凉快。可是他又不想儿子跟着他受这个下贱,望着儿子。
“晓哪儿才有便宜的哦?这儿恐怕是冇得的,全是单位洋式房子”。程华月还满脑子在想吴主任说的话,也未揣测爹的本心,随口说。
“我们边走边找”爹说完就站了进来,父子顺着车站方向的来路,边看边走。
沿途有几家招待所,政府招待所门边地下全是瓷砖,二人看见了也不停就直走了。恁个好看的洋式房子,肯定不便宜。中间有几家招待所虽说墙上冇贴瓷砖,但是进门处地上有,二人走近了才发现,于是问也不问就又走。直到看见医药招待所。
医药招待所外头是老式洋式房子,是以前那种以石头砌的那种,外面用石灰刷白的,有几处石灰皮都落了。地上也冇铺瓷砖,是水泥素平,两个年青女子站在柜台里边磕瓜子边聊天。
“请问住一晚上好多钱哦?”程华月腿脚比爹好,先进了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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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住哪种噻。”穿蓝色衣服的女子瞥了眼程华月,应了句,却又转过去面向了粉衣女子,“你说你那件衣服是在百货大货买的吗?”爱理不睬的神情使程华月尴尬,脸有点红了,“最便宜的要好多嘛?”
“四人间,五块。”
“五块钱一个人?”
“费话,不是一个人,会呗还会是一整间吂?粉衣女子有些不耐烦。”(吂是当地的疑问语气助词)
跟着程华月后进来的爹拉了拉程华月,“算了,我们再去看看”。
两人出来了,爹说:“五块钱太贵了,我们再找找。”
这下有点经验了,稍好点的房子进都不进去问了,一直走到车站前头一段一个有点旧的二层房前,房子是水泥砖砌的,但冇粉刷,路边的缘故,许多泥水污渍在墙上,门边就挂了一个红油漆写的“旅馆”二字的木板,里面两老头在下棋。
这回是爹开的口:“老人家,住一晚上要好多?”“最便宜的!”问了又补充一句。
“便宜得很,三块钱一个人!将!”老头抬了一下头,“啪”又提起了棋子放在棋盘上。爹站着考虑,一个人三块,两个人六块,住下就只剩四块钱,有些犹豫。“爹,咱们再到前头走走,实在冇得就到这儿来住嘛。”
“嗯,恁个也要得。”听了儿子的话,爹先一拐一拐走了出来。
没走上几步就看见一个巷子口墙上写着“住宿”二字,连个牌子都冇得,肯定不贵,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就在这儿看看”。
一个老太婆在门口闭目养神,“大娘,你们这儿开不开住宿啊?”程华月问。“开啊,啷个不开呃?”“那最便宜的要好多钱一个人哦?”“最便宜的是大铺,一人两块。”父子二人对望了一下,就是这家。
爹从腰间掏出塑料包,解开了数了四张,角角钱都开给中班车司机了,剩下的全是开拖拉机的红女子,一张一元。爹把塑料包放回腰间,再把四张钱捻开看了两眼再递出去。
床底是几排大长木凳,上面是一串长木板连着的,墙两边各一排。铺上一层塑料布,上面歪歪歪扭扭的乱铺乱卷着一些花床单,这花不是工艺印花,是人工的,黑灰不一,蹭的汗渍。七八个枕头象从烂泥间溜出来的黑猪崽,毫无组织纪律地乱爬。中间也有个搭了块花塑料布的旧桌,桌上有个大瓷盅。
爹走到桌边墙角床边坐下,程华月拿起了瓷盅,“爹,我给你找杯开水啊?”“算了,看外头有冷水冇得,接杯冷水就是了。”爹从腰间掏出了旱烟杆在床上敲了下几。门外就有个水池,程华月拧开龙头接满盅,进去递给爹。
爹咕噜咕噜一口气就下了半盅,“嗨!……,”出了口长气,渴得厉害。开始在教委那杯水,爹在惶恐中才抿了小口,拘束间还未试出个着头,被吴主任一起身就赶忙放在桌上出门了。
程华月把剩下的喝了,再出来到了水池边,拧开龙头,脚就在凉鞋中搓,两脚完了双手捧了捧水,头埋下去把水在脸上搓了几遍,又浇了些在头上,接满盅进了屋放桌上,坐在爹对面床上。
爹把烟杆衔在嘴角,从口袋中掏出那四个鸡蛋,“来,吃了。”“我不饿,你吃嘛。”“啷个不饿呢?来,我吃一个,你吃这些。”爹拿起一个,再把三个递了过去。程华月看了看爹,接过来放到桌上,也拿了一个。父子把蛋敲破了剥皮,吃了都不再拿了。“把那两个吃了。”“爹,我不要了!”看程华月坚决的眼神,爹不再说了。过了一会儿,“要不,你去下面再吃碗面条?”程华月摇摇头,声也不出了。爹不再坚持,把桌上的水拿起喝了,再递给他,也接过来喝光了。
爹把烟杆倒过头敲出里面的烟锅巴,放在桌上。起身到了水池边,看看过道冇人,把汗衫脱了下来,用水淋湿了洗脸,擦了几把身子,搓了搓拧干了再穿上。怕把花一块五新买的草鞋泡得不坚实了,脱下来放到池边用手搓脚。完了取下鞋穿上进屋,倒在床上。
程华月已把脚放上床,靠在床上半躺。“这个吴主任还象有点好说话,不晓得明天他们喊医生来会是啷个哦?”
爹虽木讷寡言,在有些场面放不开,但几十年的生活积累,看人要看得出些着头,“怕是难说哦,我看吴主任话里头,半点帮咱们的口气都冇得,……哎!……!” 他这一叹气,把程华月本就失望的情绪带得更低了,看了屋顶,自顾自的想。
天黑了,蚊子嗡嗡地乱窜。平房的屋顶象被早早开发出来的太阳能吸热器,能量收下来了,也不散发,困倒热。二人好几次起来走到水池边拧开龙头冲头,黑不见人时冲身子。半夜,爹想抽袋旱烟,忍住了未起身。却看见儿子坐起来,靠了床头好一阵,再睡下。父子都能听见对方拍打蚊子和不停地翻身。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九
天刚启白,外面赶场车一按喇叭,爹就醒了,平常在家这时他就得起来煮猪食。坐在床着卷了袋烟抽,他有抽早烟提神的习惯。未抽完程华月也醒了,起来冲着喊他再睡一会的爹摇摇头,到了水池边捧水洗脸。
等爹洗脸进来时,程华月已经把两个鸡蛋都剥好了,递给爹,只接了一个吃了,再不要。程华月吃了另一个,两人喝了水,向教委走。
行人稀少,路灯在晨雾弥漫中淡白,若有若无。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