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浪小迎春-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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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停下手边工作,抹抹额汗,上前牵住街旁一名弯腰驼背的老人,替他将包袱背在肩上,那老人对她躬身点头,以乎不断道着谢,她送老人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直到将老人送入一处旧舍,她才挥手离开。
下一刻,她跑去替人推着卡在街边沟陷的马车。
再下一刻,她抱着跟娘亲走失而哇哇大哭的小女娃四处寻亲。
再下下一刻,她拿竹帚追打偷走小姑娘钱囊的偷儿。
真忙呀。
严虑跟着她,她刚追完偷儿,此时正拄着竹帚靠在别人家的外墙旁喘气,一手撑在腰际,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身子原先是站着的,尔后稍稍滑坐在地,神情不适。
严虑心口一紧,刺痛的感觉随着她蹙眉喘息的痛苦模样而愈发激烈,他快步上前将她搂祝花迎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身子已沦入一双铁臂的轻箝,她本能反应伸手去推开,但是肚子泛开的疼痛让她无法顾及其他——她八成是追偷儿时动了胎气……心肝宝贝,对不起、对不起……娘真是太不自量力了,你是不是吓着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跟娘生气,娘下回会小心,不会再做蠢事,也不再莽撞乱跑,你乖,待在娘的肚子里,乖乖的……她不断默念,肚子的痛楚奇异地舒缓了,她的心肝宝贝还是懂得不折腾娘亲,真体贴的好孩子,以后一定很孝顺她,好窝心。
花迎春终于有力量张眼,可是在长睫掀扬的同时,她的身子让人打横抱起,她惊呼,一方面是为这突来的腾空而惊,一方面是为映入眼帘的容颜。
“严、严虑?!”他脸上的表情好吓人,阴霾得像漫天乌云笼罩,一张开眼就面对这号表情,花迎春差点吓得又要惊动胎气了,不过她立刻冷静下来。“你放我下来!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舒服。”
“我……我好很多了!我只是追人追得有一点点累——”
“看大夫。”
“不能看大夫!”她几乎要在他怀里惊跳起来。
开啥玩笑?!被严虑带去看大夫还得了?!她怀胎数月的事实怎么可能还藏得住?!
“你不舒服。”他再次重申,语谓不容拒绝,而他也当真抱着她开始移动脚步。
“我没有不舒服!严虑!你放开我——”她不能让秘密曝光啦——“你一直抱着肚子。”他目光略略下挪,落在她的腹间。她双掌久久停留在那儿,弄皱了布料,皱褶蒙混了他的视线,让他没看出任何破绽。
花迎春被他如此注视,根本没胆放开双手。她故意穿着宽大的外褂,几乎及膝的长度轻易将丰腴的腰身挡去,加上她妊娠五个月,肚子却还没大得夸张。
她咽咽津液,“呃……我、我内急!对,内急!我肚子痛是因为内急!”她假意抱肚叫疼,“你还不放下我?!我很急呀!”
“我抱你回去比较快。”
结果严虑飞奔起来——用轻功。
她知道严虑虽然不是道地练家子,他不会要刀舞剑,拳脚功夫也没几斤几两,但轻功练得够火候,为的便是能俐落地飞上爬下,在屋顶或假山假泉上探勘工程进度。她第一次见他站在高高的屋顶上还吓得心都凉了一大半,双眼不敢离开他,生怕他会发生意外,后来还是听见家仆凉凉的口吻跟她说他身怀绝顶轻功,她才知道自己多大惊小怪。
好久没被他这样搂抱着,他身上的味道仍是令人熟悉得不得了……算算两人绝缘的日数已经快要逼近成亲的日数,她竟然还记忆如此深刻。
心肝宝贝,你看,你爹抱着我们两个呢,你还没让你爹抱过,对不?他一块抱着我们呢……花迎春觉得为了这种小事而感动实在是很不理智,但她一直奢想着这种情景,有他,有她,有孩子,很单纯的圆满,现在能成真——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段路,短暂的假象,她竟也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种想哭的欲望。
她偷偷地将螓首轻枕在他胸前,不敢太施力,也不敢大剌剌靠上去,她忍不住闭起眼,暗自欢愉地享受他的怀抱,假想着这份亲昵不会消失得太快……不过花迎春的浪漫并没有感染给严虑,他倾力奔驰,避开了人潮,跃上了屋顶,几个点足,稳稳落于花家的茅厕前。
“你不是喊急吗?”他将她放下,催促着要将她推进去。
花迎春嘴角抽搐,真想一拳敲上他的脑袋。
这男人……真是杀风景!
气氛多祥和、情境多温柔、她脑子里思付得多美好,这么神速就让他给摧毁光光——花迎春用力甩上茅厨的破门,用着严虑自以为她是过度害羞,毕竟没人喜欢蹲茅厕时有人在外头等着的嘶吼在咆哮——“臭严虑,你——滚——远——远——的——啦!”
捏着鼻子在茅厕里藏了好一阵子,花迎春还兀自在生闷气,直到肚子里的宝贝蹬蹬手脚,闷闷的咚声从腹间传来,像细微的鼓声,她低头抚摸,孩子又动了一下,胎动证明着孩子的健康,她笑了。
“心肝宝贝,要是你爹知道你的存在,你说他会高兴还是惊吓?他会不会很欢喜?还是厌屋及乌地讨厌娘顺便也讨厌你……娘害怕得不敢问哪。”
肚皮没有动静,似乎对她的问题无解。
“对不起啦,害你只能有娘一个人疼。事实上你爹也不是真的很坏,他只是……笨而已。他如果真的这么不好,娘也不会爱他嘛,娘的眼光没差到变瞎,你看,他刚刚以为娘内急,还不是急呼呼地送娘到茅厕来——虽然真的很没情调,他还一脸多认真地要我赶快进茅厕,我脸上真的写着我很急很急吗?!”臭严虑!笨严虑!呆严虑!
花迎春想到他微微慌乱的表情,她根本无法忘记,又深深将他凿在记忆里收藏。
是不是因为她曾经是他的妻,所以他还是愿意关心她一些些?
思及此,她又感动了。“我还想让他多抱着一会儿,顺便也一块抱抱你,让你多点机会和你爹相处——”
“你在跟谁说话?”严虑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来,花迎春吓一跳,连忙咬住手掌。
他他他、他听见了吗?!听见多少?!听懂多少?!
“花迎春?”
“我不是叫你走远远的吗?!”
“你待很久了。”所以他不放心,又折回来,却听见她在细细碎碎地说话。虽没听见有人回应她,但他确定是她的声音。
“我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是不介意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过我看见你家厨子正着急的向这里跑来……我想他也很急。”
果然严虑才说完,宝叔叔已经捂着腿间跑向这来,急忙要解手。
“里头有人?!你也在排队吗?!”宝叔叔像条扭动的虫。
“我在等人。”严虑回道。
花迎春不得不离开茅厕,若她还占着不走,宝叔叔一定会直接找棵树就地解决,上回才因为这样害死了她一株迎春花。
她拢好外褂,确定衣服完全盖住肚子,看不出怪异,然后抬头挺胸让出茅厕,到外头的小水井洗手,不发一语要走回饭馆。她知道严虑还在她身后,她走了几步,停下。
“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她还是很介意。
“你是指你在茅厕里的说话内容?”
“你真的听见了?!”她变脸。
“你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吗?”严虑逼问,因为她的神情太不自在。
“我……诅咒你算不算是见不得人的话?”她故意这么问。
“不算。当着我的面再诅咒一次我听听。”原来是在茅厕里嘀嘀咕咕数落他,难怪只能小人嘟囔,教人听不清楚。
“不要。”她还在偷瞄他的脸庞。
他好像没听清楚她和心肝宝贝的说话内容……她有点松口气也有点失望,要是他听见了,说不定是好事。
如果他听见了,有没有可能抱起她直转圈圈,欣喜若狂地喊着他要当爹了,然后吻着她,一直吻着她……现在要她当着面对他吐实,她不敢,很怕看见他的不高兴,如果她再亲眼目睹他的不悦,她一定会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定没办法再勇敢下去。
花迎春踏进饭馆正厅,满屋子的人头人脑让她瞠大眼。
“今天生意怎么如此好?”她惊呼,跑向花盼春,“盼春,好多人哦!”一桌进帐几十两,十多桌凑起来就有百来两了!
“大姊夫带来的。”花盼春朝她身后的严虑努嘴。
“他?”
“赵老爷的空地开始要动工,这段期间,我们的工人全数会在花家饭馆吃食。”严虑这番话等于是赏了花家饭馆好大的一笔收入。
“你要把这么大笔的生意给我们做?”
“反正花家饭馆正好最近。”
又是“正好”!花迎春很想傲气地回堵他一句“你的生意我们不接”,可是大把大把的银两推出去又太不智,花家饭馆向来没赚太多盈余,又要养雇员又要养妹妹,将来还要养心肝宝贝,她实在没有太多本钱将生意弄砸,只好忍下气。
她真讨厌听他说出“正好”这种可有可无,不是非她不可的字眼!
花迎春还在沉默,手肘却让妹妹轻轻暗戳,她对上妹妹的眼,花盼春用黑翦翦的水眸暗示她往下看,花迎春听话地低头,看见花盼春在帐册的最末页写下——隔壁那块空地要建起一个大园子,得花个一年半载以上,你这肚子该怎么躲过大姊夫的眼?
花迎春恍若挨了迎头痛击。
一个大园子一年半载哪可能建得好?!严虑天天在隔壁监工,她的肚子可是一日会比一日更大,她能用什么方法藏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花迎春咬着唇,脑子里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好方法。
不准严虑踏进饭馆?不成不成,他不吃饭会闹胃疼的……叫心肝宝贝不要长得太大?开玩笑!心肝宝贝,娘没这么想,你要好好长,长得又高又壮才行。
把她自己藏起来?不可能,她人不在饭馆里帮忙,生意谁来顾?
“大姊夫,你喜欢小孩吗?”花盼春冷不防问向严虑,这问题吓到的不是严虑,而是花迎春。
这、这个花盼春在干什么?!问这种敏感的事情不是摆明掀她的底吗?!
“不会特别喜欢。”尤其看见周遭亲朋好友老是抱怨着养孩子的辛苦,作牛作马只为换得孩子的笑,就更不喜欢了。
“真糟糕的答案……也就是说,要是有个孩子冲着你叫爹,你会不高兴罗?”
“视情况。”严虑不认为花盼春只是一时兴起而问,会提出这种问题就代表一定有这方面的疑问,他直觉立刻往花迎春的腹间扫去,浓眉几乎要交叠在一块。“你怀孕了?!”
“当然没有!没有!”花迎春冲口否认。“我这种体态像孕妇吗?!我们都离缘那么久了,真怀上孩子也早该看出肚子吧?!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我。谁、谁知道你在外头会有多少个小孩冲着你叫爹?!”说着,她心虚地撇开头。
严虑仍盯着花迎春的肚子。他是个大男人,当然不懂太多孕事,他一直以为怀了孕的女人都该扛着一颗浑圆的肚子——以前严云怀谷月惟时整个人肿了足足两倍,而花迎春没有,他甚至觉得她的脸颊瘦了些,不像他印象中孕妇应有的模样。
此时花盼春插嘴,并故意挡在两人中间,“大姊夫,我只是好奇问一下。因为最近听说有人在替你作媒,才突然想到传宗接代的事……你什么时候要娶亲,别忘了放帖子给我们,好歹我们也当过亲戚。对了,你还没吃呢,快去吃吧。”花盼春挤着笑,粉饰她抛出那个问题的杀伤力。
“我去洗盘子。”花迎春嘟着唇,拉住收叠起空盘空碗的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