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乳房交给谁-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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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了,母亲总是站在村头轻声唤着,声音飘荡在田野上,飘荡在她的耳边。江娜娜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想要阻止血的流淌,然而却通身无力,她蹒跚着挪到床边,握住手机,看着一地的残骸,却不知该求救于谁,恍惚间,摁下了一个陌生却早已熟记的号码。
许光荣把江娜娜送进医院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江娜娜躺在床上,脸上泛着与床单一样的白色。她睁开眼睛,觉得疲惫之至,不知道是跑完了长跑,还是摔倒在跑道上,浑身瘫软了,眼前模糊了,她看到人影晃动,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帽子,还有匪夷所思的白色眼球,他们在交头接耳,在小声对话,在叫唤她的名字。
伤口处理好了,红血细胞不低于8G,不需要输血,吊了几瓶水观察一会,傍晚的时候,江娜娜执意要回去,许光荣扶着她,她的手臂像树叶一样落在他的肩上。这几个月来许光荣似乎熟悉并习惯了这个重量,但此时还是感到心惊。
打开门,恍若隔世。李一波分明还没回来过,一切若从前,手机的尸体无辜地躺着,空气里还弥散着死亡的气息。江娜娜鼻子一酸,泪就滑了下来。很可笑是吧?江娜娜喃喃地说。
许光荣看着她,没有回答。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在水中看她,脸色很苍白,似乎瘦多了,头发散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担忧着、还是弄得很糟糕。江娜娜继续小声地说。
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吧。许光荣微微叹着气,像一个刚刚读懂故事的阅读者。
江娜娜走近床边,缓缓蹲下,用抹布拂着血迹,血已凝固了,冰冷顽固地粘在地板上,这是一滩死亡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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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光荣也蹲下来,试着帮忙。他的脸触碰到她的头发,像打了卷的树叶,阅读者的心再次抽动了一下。
两人都不再说话,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微微的叹息声。
突然,门开了,李一波出现在他们身后。黄昏的太阳把最后一缕光线呈送进来,在李一波的眼里升腾起一股光亮后又立刻黯淡下去。整个屋内像掉进了一个冰窟,三个人都愣住了,好像谁都在奇怪自己的存在。
李一波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鼻子里嘲讽地哼着。
李一波。江娜娜站起来。
真不巧啊,破坏你的好事,快擦呀,赶紧把他妈的*物擦干净呀。李一波面部像一幅拼图,瞬间乱成一片,他咬着牙,好像要把眼前一切嚼碎。
李一波,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江娜娜看着李一波后退的身影说道。
我他妈误会了,我还他妈误撞了,江娜娜,算你他妈的狠。拼图彻底碎了,李一波吼了起来,门的哐当声如同撞碎了一切,双手、眼神、空气、呼吸、心跳……,都在半空中停顿一瞬间,然后就如同所有被抛弃的东西,跌落下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4)
半夜的一个电话,就把许光荣唤出去了。许光荣在接电话的时候,胡梅梅就醒了,她没有问他谁的电话?什么事情?只用几个连续的翻身动作提醒对方自己并没睡着,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许光荣每一个动作的轻微,而这种轻微正表示了他对这个电话的重视和谨慎。
是的,许光荣常把这种谨慎表现在生活得某个细节上,这与他干了十多年的工作有关。许光荣在一家私企担任财务总监。财务总监的办公室在财务室的里面,用玻璃墙隔开。当然,这种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而里面却可以对外面一目了然。财务室有四个生于不同年代的女人,咋一看,像四世同堂。许光荣的办公室就在四个女人的里面,三面紫檀书柜,褐色的办公桌椅,颜色冷峻而庄重。许光荣很少说话,更很少参与四个女人的谈话,他总是对着电脑看一些红色和黑色的数字,当对着红色数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会更加严肃,偶尔用一把精巧的小算盘拨弄几下,然后对着桌角的一株君子兰沉思片刻。
几年前,胡梅梅就是这四名女人中的一位,中专毕业后她竞聘到这家私企,那时她称许光荣为许老师,许光荣称她为小胡会计。胡梅梅很喜欢看许光荣拨弄算盘的手指,白皙,修长,弹性,柔软,仿佛这双手就是为那算盘而生。
不知是在这算盘声声里,还是在这奇妙的*数字里,许光荣和胡梅梅的恋情出现了,像这家私企的财政收入一样,一路飙升。结婚后,胡梅梅舍弃这份工作,跳到了另一家房产公司的财务部。
手术后的第四个月,胡梅梅开始工作了,这也是许光荣的意思,他说一个人呆在家里更孤单,会瞎想。财务室与四个月前有了一些变化,比如原来的两个会计分别跳槽了;两株长势凶猛的吊兰枯萎了;桌子的朝向改变了。尤其是最后一点,使胡梅梅很不习惯。财务室共三张桌椅,原本是倚着墙依次排列,现在改为三张桌子合并在一起,被笨拙地围成一圈,于是每个人都可以目睹其他两个人的表情和动作。
胡梅梅左前方的叫小宋,右前方的叫小张。于是,她们就这样称呼着:宋会计,张会计,胡会计。
小宋个头较高,皮肤也白,只是脸上几颗没有消退的痘印有煞风景。三人中就小宋是本城人,能把方言说得有模有样的,常见她用公司电话打给八姑六婆,说的就是这种听不太懂的方言,声音或高或低,一对眉毛也或高或低,如腾云驾雾,如开天辟地。小宋大约跟胡梅梅差不多年纪,从她的言语中判定,日子还算滋润,比如有一个还算听话的儿子,一个还算疼爱自己的母亲,一两幢面积还算阔绰的房子。这些都是很好的,还算令人羡慕的,像挂在肩上的漂亮围巾一样。只是,不算很好的是小宋看不见的便秘,这很快便成为小张关心和同情的地方,要是小宋脸上的痘印突然某一天死灰复燃了,必然又是那该死的大便不肯按套路出来的日子。于是坐在斜对面的小张关切地问,宋会计,今天有没有大出来啊?
——没有呢。
——啊!昨晚呢?
——也没有。
于是叹气一声挨着一声。
小张的年纪看起来比另外两人都大些,个头不高,皮肤很黑,金鱼眼,看不出,也听不出她的日子是否滋润,因为其抱怨最多,从菜肉的价格高低到办公室的空调冷暖,小张抱怨的时候,先把目光落在其他两人中的一人身上,然后上下嘴唇翻飞,似乎那菜肉价格与空调冷暖就是谁直接导致的结果。
其实,小张是看不起小宋的,小宋也不太瞧得起小张。但胡梅梅的突然到来,使两个人莫名地亲密起来。小宋有便秘的毛病,小张有痔疮的毛病。前者因肛门太顽固,后者则是肛门太脆弱,同因肛门的*或病退,使得两人像攀上了亲戚一样,偶尔会显得惺惺相惜,一同吃饭,一同上厕所,一同看电脑,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无限的肛门研究之上。
但最近,办公室里发生了一些小小变化,先是小宋和小张的办公桌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缝隙不大也不小,小宋的笔在桌子上滚啊滚的,滚到小缝处,啪,掉地上了。也就是这么宽的缝隙,使两个人之间没先前那么亲密了。
再出现变化的就是小宋很少谈及便秘的事了,小张也绝口不提痔疮,好像一夜之间,肛门们又都恢复了正常工作状态,且欣欣向荣。然而就是这些变化,胡梅梅发觉她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这个秘密在这个阳光充沛的小屋里疯狂成长,且郁郁葱葱。
秘密,这原本就是一个让人猜度和好奇的东西。胡梅梅也有秘密,之于小宋和小张,胡梅梅的秘密就是只有一颗Ru房,没有人看出她起伏的胸前,竟藏着两种不一样的材质。
一个人的秘密太多,则会显得太神秘;一个人如果没有秘密,则会显得太肤浅。胡梅梅的秘密不多也不少,这要看之于谁,对于许光荣来说的话,胡梅梅暂时的秘密就是,那个男同学又在网络上与她联系起来。
那是一个阴雨的黄昏,临下班了,胡梅梅百无聊赖地打开邮箱,突然看见男同学的这封信。她屏住呼吸,甚至用手揉了揉眼睛。信里男同学把上次江边的夜晚又描述了一番,他的语句还像江风似的充满力量和激|情。
那天胡梅梅很迟才下班,她一遍一遍地读着信,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痛苦,快乐,委屈,压抑,然后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哭起来。她耸着肩膀,轻轻啜泣。突然,后背就感受到了一只手的重量。胡梅梅抬起头,小宋竟站在她旁边,黑色眼睛里流淌着白色的好奇。她弯下腰问,胡会计,胡会计,怎么回事啊?
没事,没事。胡梅梅直起身子,连忙摇头说。
真的没事?小宋继续问道,眉毛扬起,似乎也在怀疑她的“没事”中的“有事”。
一个朋友的信,勾起我回忆了。胡梅梅揶揄道,并关了电脑准备离开,却发现小宋已坐在她的对面,大有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宋会计,真的没事,我先走了。胡梅梅一出门,就长长舒了口气,她能感到小宋眼里黑色和白色的交替,可是,她不想对她说出自己的任何事情,在一个办公室里,拥有多少别人的秘密,就拥有多大的驾驭权力。
这年冬季的第一天,胡梅梅的公公婆婆带着孙子小辉从苏北农村赶来了。小辉是在胡梅梅手术前被送过去的,许光荣打算让胡梅梅充分休息一下,到学龄前再把儿子接过来。公公婆婆的到来让胡梅梅有些意外,让这八十平米的小屋也有些意外。这天正好冬至,婆婆一进门就从自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叠红白的方纸片,然后神情严肃地坐在一角折纸钱。小辉在屋子里乱跑,几个月功夫,小辉像换了个人,从原先的内向性格变得外向起来,他一边用苏北方言说着儿歌,一边把叠好的纸钱撕坏。公公则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把一沓报纸堆在跟前,逐一地阅读,好像要把一年来的国内国外新闻进行恶补。临开饭了,婆婆的纸钱工程终于完工,她招呼疯跑的小辉,打盹的公公,然后就地取材,在卫生间拿出胡梅梅的脚盆,把纸钱倒在脚盆里,在楼道口燃起来。一阵青烟后,火苗窜了上来,映照在每个人脸上,顿时一股鬼神之气。胡梅梅心里一阵不快,刚要上前阻止,却听到婆婆嘴里念念有词:祖宗哎,保佑我家媳妇哎……
生活原本像织着的毛衣,突然被扯乱了线头,似乎不知该何从继续。胡梅梅突然变得不习惯了,其实,Ru房切除后胡梅梅就不习惯了,不能习惯身体的左右轻重,不能习惯别人似有似无的目光。如今,屋子里四处都见公公婆婆的东西,衣服,裤带,袜子,还有胸罩……,屋子变得十分恐惧和陌生。然而,婆婆很是习惯,她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换鞋,购物,去菜场,并能在菜场跟几个苏北老乡共同追溯各自八辈祖宗,然后聊至天黑。
一个星期了,公公婆婆一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但看他们带来的衣物并不像要长住下来。许光荣和胡梅梅都克制着不询问,耐着性子等待黎明。胡梅梅尽量把时间留在公司里,看小宋和小张将各自的秘密进行到底。小宋每天依旧恍恍惚惚,痘印一日多于一日,看似她的大便还是那么的倔强。小张不再唠叨菜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