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刀玉步摇-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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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又是一声重叹:“如何不想!只是到哪里去寻啊?”
“大汗不记得臣妾了么?”金鹊儿颤颤地说着,手儿抓住面纱,开始慢慢地向下滑落。
“你……你……”
忽必烈一时间竟打了个冷颤,眼睛瞪得牛铃般大,似都不会转了,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半晌,竟是流下泪来:“爱妃,真的是你么?若真的是你,许多年来,你竟一些儿也没有变!我忘不了这张脸,忘不了,我做梦,都在想着……”
金鹊儿惨淡一笑:“瞒了……瞒了这么久,还望大汗宽恕……”
“不,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我,就如我方才说的话一样: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是男人一生当中致命的错误!这许多年来,你一定受了许多苦……”正说着,忽必烈像受到什么猛烈的撞击一般,“突”地自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步跨上来,将受了重伤的人儿横着抱起,“我怎地忘了!休要再说话,现在要医好了你才是正经!”说着便命赛罕将床上缎子被的被面扯下来,细细地盖于爱妃的身上。
金鹊儿深知丈夫的脾气,心里虽为对方如此焦急而感动着,却也在为自己即将去了而感到命运如此黯淡:才明了身份,本该是相聚的喜庆时刻,却被命运捉弄成了生离死别!
也罢,总归都要有百年之后这一天。
“你且慢些……”见忽必烈就要抱着自己向屋外冲去,金鹊儿急声拦道,“总归是医不好的了,你何不听我说一件事,也好让我安心的去,——若你真真儿的念着我的好儿。”
忽必烈急道:“等医好了再说罢!”说着就要跨出去。
金鹊儿一时更急,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死死抓住赛罕的肩膀,身子向下一坠,直挺挺地滚了下来,那支箭竟直穿透了她的心肺,自胸前刺出。登时,人儿一个支撑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漫说这伤是治不好的,便是能治好的,她若不能消失于此,也是要一心求死的:自己如今在了,忽必烈还能安心得了么?
“你疯了不成!”
忽必烈被唬得七魂六魄都出了窍,忙忙地扶起人儿。金鹊儿却不忙着睬他,而是一拉旁边的赛罕:“你为何……为何不说话?”
赛罕沉声道:“前辈与大汗多年之后相遇,必定有许多话儿要说,又何况前辈现在身受重伤,正是需要医治的,晚辈只有尽力……”
金鹊儿与赛罕相识多日却不曾相认,如今到了这关头,却是即将阴阳两隔,怎能不叫人心痛!故此,金鹊儿要将话儿说出来的时候,也早已是喉咙发紧,不成想这激动又带动了早已受伤的心肺,因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
“我,我就要去了……”咳了好一会子,金鹊儿才渐渐止住了,闪动着一双楚楚可人的双眸,祈求似的看着忽必烈,“许多年来,你若真是念着我的,就……就听我把话说完罢,我……我也好安心的了。”
此时,忽必烈已经满脸泪痕,他自己怕是都没有想过,自己戎马一生,到了近耳顺之年却在儿女之情上哭得这般不堪,心里虽在想着若是被他人耻笑了去,颜面上也是不好看的。可不知怎地,他此时就是忍不住!
“你说罢,长生天会保佑你的!”他只得哭着点了点头。
“只有……我么?只会……保佑我么?”金鹊儿说着吃力地拉住赛罕,深深地看着他,“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儿……”
“你是说……”忽必烈自是吃惊得紧,忙忙地抬起头来看着赛罕。
赛罕也是一愣:“前辈这是如何说的?”
金鹊儿颤颤地伸出手去,轻抚着孩儿的面庞,赛罕倒是有些不自然地,想要向后躲去,可见对方竟这般深深地看着自己,竟不像是在玩笑,又见忽必烈这个叱咤草原、中原两方地界的枭雄已然哭成了那个样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有些僵硬地跪坐着。
金鹊儿轻声道:“你……还记得铜侠关么?”
赛罕点点头:“只听收养我的人说过,那里是捡到我的地方,只可惜现在他们都去了长生天那里,无法再问了。”
“那里,就是当年……当年我们母子二人摔落的……地方……”说着,金鹊儿又看向了忽必烈,对赛罕道,“这……这都源于,我和你父汗的那场……那场相遇……”
金鹊儿强忍着临去前的种种痛楚,硬是断断续续地说着,因知道自己的时候不多了,便只得将重要之事简单说来,却到动情之处,更是让人伤心落泪。十几年的母子、父子、夫妻分别,本已是人间之大悲,又何况相见既为分别,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不公之事?如今却见了,倒教人不信得“好人好报”这词。
金鹊儿这里费力地为二人讲述着多年来的事情,气息已是一会不如一会,忽必烈和赛罕已是除了泪水,急得豆大的汗珠也是往下落,怎奈她说的事情真真儿地让人离不开,都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在那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纵马飞驰,笑傲天下,以至于后来的那场浩劫,让人实在不忍再回忆……
金鹊儿歇一会说一会地,总算是将这些年来的事情讲了个大概,最后也算是舒了口气,只是抓着忽必烈和赛罕的手笑着:“总算……总算好了……大汗可再依我一件事?”
忽必烈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汗王之威风,早将她爱怜地抱在怀里:“只要爱妃说出,我断没有不依的道理!”
“认了他罢……”
金鹊儿说罢这句话,看向了赛罕,微微地笑着,赛罕心如乱刀剁砍一般,才要张口叫“阿妈”,却只觉得被对方握住的手猛地向下一坠,原来,竟是这才相认了的阿妈忽然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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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给人的感觉总是闷的,若要凉爽些,需等下了雨才好,可雨儿落了,总又有些萧条,这天气萧条了倒是不怕,只怕是连人的心里也带得不快起来,——若心情此时正是不好,便更是如此了罢。
襄阳城内的一处林子里,雨水将花草洗刷得更为惹人怜爱,叶子虽然青翠欲滴,可总透着一种忧伤。一棵大叶杨下,不时有从树上滴落下来的雨水落到一座崭新的坟冢上,才愣愣地呆了半晌的忽必烈猛然反应过来,忙忙地将手里的油纸伞移到墓碑上,适才心安。
“……若是病了,阿妈也不放心的,”赛罕动了动嘴唇,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这新坟正是金鹊儿的。在她去了之后,忽必烈伤心自责自不必说,此外还想着将爱妃安葬在哪里好,他是想着要好好补偿这些年来的歉疚,只是人已经去了,不若将自己与她所生的孩儿好好历练成人才是正经。如此想来,也就不想让她的魂魄再随着自己南征北战地受苦,便暂将她安葬在襄阳城内,待攻下了临安,中原时局稳了,再将她的坟冢迁到新都,也可与自己安安静静地长相厮守。
所以固然这会子下了雨,这痴情的草原枭雄也还是在痴痴地看着,似乎就在等着人儿能从这坟冢之中出来,再与自己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儿。
“我守着阿妈罢,您回去歇一歇,”赛罕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转身去拿了油毡铺在地上,坐了下来,“您生病了,阿妈也会不开心的,我来守着她罢。”
忽必烈惨淡地笑了一下:“难怪中原的百姓要说‘心已死’,这话是不错的,纵然长生天那里没有这样的说法,可这人的心要是死了,人也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还能成就什么大事?你相信么,我不是‘心死’,而是‘心痛’。”
赛罕点点头:“我相信您,也相信阿妈的选择。”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赛罕没料到这才认了的父汗会问出这句话来,因心里本就没想着,也就不知要如何作答,故此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忽必烈叹道:“自我的祖父,你的曾祖成吉思汗起,就一直想要一统天下,这是何等的难事!军兵将领暂且不提,手中若是没有生杀大权和威信,恁谁也不会听你的!身份和地位便是其一。行军打仗,军马粮草自然是重中之重,中原的百姓虽有些酸腐之人视金银为‘铜臭之物’,可若少了这些,也就不必再行军打仗了!赛罕,你是我的儿子,虽失散了多年,可如今相认,我就会让你同我其他的儿子一样,拥有生杀大权,拥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不,我还要给你一个世子的身份!我要让你成为我孛儿只斤家族、成为整个大元的继承人……”
“请父汗收回成命!”
还未等忽必烈将话说完,赛罕早已听得有些害怕,连忙翻身跪倒,深深地行下礼去。
“……这是为何?”
忽必烈好生奇怪赛罕的回答:在他看来,若不是至善之人,谁肯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更何况又不单是荣华富贵:可掌握他人生死的大权,在阳世,恐怕也只有帝王之家才可做到,他怎地将这两样常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随意便丢弃了?
正奇怪着,只见赛罕直起了身子,先是看了看母亲的坟冢,随后说道:“赛罕也是带军之人,深知行军打仗需要军马粮草,可这些只是足矣便可,若是多出来了,难免会让将士们有懒惰之心,最是不利。所以,赛罕不要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只求能够得些果腹的酒肉便好,——吃了酒肉,打仗才有气力的。若这些都是铜臭之物,那赛罕便什么也不要好了,——自认了父汗,最想得到的都已不得已而失去,若不多多做些别的事情将这事忘记,只怕是会憋出病来,连仗也不能打的了。”
听罢此话,忽必烈的心里却更是疼痛:他这话是不错的,他已然是自己的亲生,纵然与赵心玉不是血亲,也算是兄妹了,这天下可是没有兄长娶妹妹的道理,那可不就是“失去了不得已而失去”的么!
忽必烈再次长叹一声:“那,世子的身份如何?”
“更是万万不可!”赛罕索性一个头磕下去,“赛罕的兄长、兄弟皆有无数战功,都不过个王爷的封号,如今父汗却给了赛罕一个世子的位子,该教兄弟们如何看赛罕,如何看父汗!如此一来,势必引起兄弟间的争端,若是因此而将兄弟间的情谊四分五裂,又何谈平定中原之大事!所以,此事万万不可行!”
忽必烈愁得已是不知如何是好:“可多年的离别,我总要给你还有你的母亲一个交代!”
“……若父汗真想做些什么,”赛罕说着再次直起身子来,“只需赏赐赛罕两样东西便可。”
“你说。”
“就如父汗方才所说的那般,行军打仗,必要有个身份地位才好调动军队,赛罕还是想继续助父汗打天下!不若,父汗就给赛罕一个同其他兄弟一样的位子,对于旁的人来说,也说得过去,不会像世子那般身份高贵得成为他人的眼中钉,也不会像庶民般惹人耻笑。”
“这个自然!你将同你其他的兄弟一样,都是大元的小王爷。第二件是什么?”
“请父汗给我取个名字!”
“怎么,你不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么?”忽必烈颇感奇怪。
赛罕道:“并非是不喜欢,而是不适合。如今阿妈已去,我又不能娶到今生的最爱,只能够以行军打仗来平定心中之起伏,如此坎坷,又哪里来的‘美好’?我现在应当像一只猛兽一样,只忠诚于自己应当忠诚的,去除掉自己不喜欢的。猛兽,在别人看来是可怕的,所以,更不会是‘美好’。”
“猛兽……”忽必烈叹了口气,“那,从今天起,你就叫‘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