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把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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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达天
正文
第一章 二把手的生存之道
位置决定一切,位置也决定你决策的正确与否。有的位置,你作出的决策是错误的,别人却说是正确的,到后来,你自己也觉得是正确的。有的位置,你作出的决策是正确的,别人说你是错误的,反对的声音大了,你便也觉得是错误的。有的位置,你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的位置,是揣着糊涂装明白。他现在的位置,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能太明白,太明白了就意味着别人糊涂,就会受到别人的排挤。
1。拆迁出了人命案
何东阳刚出市政府办公大楼,就听到一阵吵嚷声,循声看去,只见远处的大门口挤满了人,十多个披麻戴孝的男女要往里面闯,保安挡着不让他们进,双方你推我搡,就扭到了一起。
何东阳的头立刻就大了。穿着丧服来上访,必定是豁出去了的,不是为死者喊冤叫屈,就是来讨他们认为的公道。而这公道,也不是他想给就能给的,有时候,面对多方面的制约,他也无能为力。上了车,何东阳问司机:“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机小于说:“上塘村孙老太太的儿孙们来找丁市长要赔偿费。”
何东阳轻轻“哦”了一声,心里一阵阵地收紧了。
这件事何东阳知道个大概,上塘村位于金州市的南面郊区,中间有一条通向国道的公路,那里便成了金州市的门户。前几年,市里对公路进行了扩建改造,然而,公路修好了,公路两旁的村舍还是破旧不堪,这无疑对金州市的城市形象有所影响。丁志强当上市长后,下决心要改变这里的落后面貌,化腐朽为神奇——把公路两旁的民房统统拆除,统一建造两排小洋楼,擦亮城市名片,树立新的形象。这项样板工程是市政府今年要做的十项重点工作之一,自然是市长丁志强来主抓。谁都清楚,所谓亮点,说大了是塑造这座城市的形象,说小了就是主要领导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有了政绩,才好往上爬。这样的想法无疑是美好的,但实施起来难度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别的不说,光这资金就够人头痛的。
金州市属于西部地区,相对于东南沿海地区来讲,经济还比较落后,要修建这样的形象工程,资金来源成了大问题。不过,领导毕竟是领导,水平就是高,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好多事就是这样,只要想到了,办法总比困难多。丁志强多次召开市政府常务会议,又与区、乡、村做了多次协商,最后作出了决定,政府拿出1000万元,给每家补贴一万元,其余资金由农户自己解决。城建局有关部门预算表明,每户占地200平米,建三层高的楼房,工程造价最少也得10万元。也就是说,除了政府补贴的一万元,农户自己还得想办法筹集资金9万元,这无疑加重了村民的经济负担。对于这一形象工程,何东阳心底一直持否定态度,为什么我们口口声声地说要从实际出发,不搞所谓的形象工程,而每任领导一上台,又迫不及待地搞所谓的形象工程,这究竟为哪般?但是,他毕竟是常务副市长,是二把手,他扭转不了局势,也不能公然站在一把手的对立面去否定他。
在市政府的常务会议上讨论这个项目的时候,何东阳先对丁志强的这一决策给予了肯定,说丁市长高瞻远瞩、思想超前、有雄心有胆略,这件事对加快城乡一体化建设、打造金州市这张名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充分给予了肯定后,才婉转地说:“当然,这一决策实施起来难度也相当大,从农民目前的实际收入来看,九万元对他们来讲不是个小数目,让他们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可能思想上难以接受。再说了,他们祖祖辈辈已经习惯了住平房,宽敞、方便,也好养他们的牛呀鸡呀羊呀,住楼房没有多少实用性,反而给生活带来不便。”何东阳说得很含蓄,生怕丁志强有想法。
然而,丁志强还是有了想法,他的话一说完,丁志强就接着说:“既然大家认准了这样做有利于加快我市城乡一体化建设,可以擦亮金州市这张城市名片,那我们还犹豫什么?我们更应该坚定信念,上下团结,形成合力,深入到每家每户,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群众思想上有疙瘩很正常,否则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什么?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农民问题,关键在于教育引导。说白了,农民的思想比较固执保守,只看眼前,看不到将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这就需要我们讲道理,要让他们看到将来,看到楼房起来后的前景。房子多了怕什么?这是好事,可以出租出去,增加他们的收入。南方之所以发达,主要在于他们的观念比较先进,敢想敢干。你们有空到南方走一圈儿就知道了,那里许多城郊的农民不用干别的,光出租房子的钱一年都花不完。所以,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老百姓的认识问题,而是我们领导层的思想统一问题。我们的思想统一了,可以用我们的思想引导老百姓的思想,可以多想些办法,帮助大家克服困难。比如说,农村信用社,可以上门为农户提供贷款服务,区里、乡里,都要拿出一些具体的行动来,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物,水泥、钢材都可以。只要各级政府重视,只要大家万众一心,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同样一件事,道理都是由人讲,权力就是道理,权力越大,道理就越多。经丁志强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副市长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赞成,口头上还要恭维他决策英明,行动上还得遵照执行。你要公然反对,或者顶着不干,可以让愿意干的人代替你干。这就是官场,是人人皆知的游戏规则。
市政府的决议就这样形成了,区里、镇里谁敢不执行?明明知道是错的,也得执行。于是,层层往下压,区里把任务压到了镇里,镇里又压到村里,村民们听了,一下炸开了锅。有的说,政府的好心我们领了,但是要我们造楼坚决不同意。我们住了几十年的土房子,不习惯住楼房。如果政府真的对我们老百姓关心,心里装着我们的话,就不要再增加我们的负担,直接为我们盖楼好了。有的说,政府搞形象工程,却让我们老百姓埋单,这是什么逻辑?我们坚决不干!也有的说,我们一家四口人,用不着造三层高的楼,要那么多房子干吗,我们又不开旅店。
村民想不通,区、镇、村三级干部就深入到村民中做工作,讲城乡一体化的好处,讲将来的前景,讲南方城郊怎么富裕,讲建好了楼可以出租,还讲将来修好了大家都是城里人。有村民说:“出租给谁?我出租给你,你住吗?”干部说:“将来发展起来了,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人会抢着来租住,你怕什么?”村民的工作还是做不通,区里又给每户补贴了2000元,镇里拿不出钱,给每户赞助20袋水泥。准备工作做了半年,才勉强做通了大部分人的工作,还有极少数家庭困难的、思想顽固不化的,怎么做也做不通。做不通没关系,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谁也阻挡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村里把工程承包给了一家房地产建筑公司,四五台推土机突突地开进村,把屋里的人轰出去后,破旧的土房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片废墟。就是在这次拆迁中,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八十岁高龄的孙老太太被埋在了她的老屋里。孙家的子孙们聚集了十多人,要找建筑公司算账,建筑公司推卸责任说,我们三天前就通知你们要搬迁,出了事故概不负责,拆迁之前又喊过话,屋里没有人,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进了屋?双方各执一词,孙家的子孙们就上访到了镇上,镇上推三推四,给不出明确答复,他们就直接来找区上。区长一怒之下,把拆迁办的人叫来狠狠批评了一顿,当场作出批示:一要做好死者家属的安慰工作,施工单位按政策规定给予死者经济赔偿;二要封闭消息,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之前,这次事故不得以任何形式见诸于电视、广播和报纸,谁要捅了娄子谁负责。
何东阳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去了,没想到死者家属又来找丁志强,而且是以这样的形式来上访,不知道是赔偿金没有落实,还是因为有什么新的要求没有满足?
司机小于打过方向盘,车就向市政府的后门方向开了去。市政府原本是没有后门的,随着近年来群众上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人数越来越庞大,市政府秘书长潘多文便想了一个绝招,为了领导的正常工作不受上访群众的干扰,特意开了一个后门,专供领导在特殊情况下出入。何东阳一看小于打过了方向盘,就知道他是想从后面绕道出去。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丁志强,既然上访群众要找他,就留给他处理好了。何东阳抬腕看了一眼表,时间正好是下午4点45分。5点钟,他要在市政府宾馆会见一个外商,这个外商关系到一个几千万的投资项目,他不能不去,但如果就这样绕过上访群众,心里又觉得不踏实。他不知道是丁志强不在办公室,还是他不愿意见上访群体,才让门卫拦住了他们。看着那么多披麻戴孝者拥挤在大门口,实在不雅,让外面来办事的人看到了,人家会怎么想?这无疑会影响人民政府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不论怎样,既然让他撞上了,就不应该回避。他又看了一眼表,对小于说:“掉头,从大门走。”
小于不情愿地掉转了头,放慢车速说:“从大门走,恐怕5点钟的会就赶不上了。”
“没办法,看到上访群众就在眼皮子底下,让我绕道而去实在于心不忍。如果5点钟我脱不了身,你给招商局王局长打一个电话,让他们先开会,别等我,晚饭我一定去参加。”
小于轻轻嘟囔了一句:“这事儿,好像是丁市长一手抓的。”
何东阳假装没有听到。他知道司机是有意提醒他,别去插手丁志强分管的工作。尤其这种群体性上访的事,搞不好,好心办坏事,两头不讨好。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能绕道而走,一是他不忍心置上访群众于不顾,将心比心,要不是遇到难事,谁会披麻戴孝来这里?二是倘若自己回避不管,丁志强知道了一定有想法,还认为我不支持他的工作,想看他的笑话。做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你管了,他会有想法;你不管,他更会有想法。
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让司机停了车,下车后,双方在吵闹声里推推搡搡着,他看到了信访办的几个同志也在里面劝解着。对方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进?难道人民政府还害怕我们人民?”保安说:“不是不让你们进,办事得讲一个程序,你们有什么事先到信访办,信访办解决不了,再去找市长。”对方说:“信访办能顶个球用,要是信访办能解决,我们跑来做什么?今天让我们进也得进,不让进也要进!”信访办的说:“你们怎么这么说话,你们的事我们不是正给你们协调吗?”对方说:“你们协调个啥?明显的用偏刃斧头砍我们,当我们是傻子?这拆迁的事儿是丁市长定的,我们就得找丁市长问个清楚。”保安说:“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冲击市政府。”“你别扣大帽子,我们找人民市长,怎么是冲击?”
何东阳听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刚走过去,信访办的主任高永信马上迎了上来说:“何市长?”
何东阳说:“高主任,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永信说:“还是上塘村孙老太的儿孙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