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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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就耐着性子,听王二水说。等把王二水的事情听完,他心里,就完全是另一个想法了。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典型的拿老百姓开涮吗?”
王二水是山区的移民,他家原在五佛,那是一个十年九旱的地儿,山大沟深,而且山里沟里全都光秃秃的,没树。年初把种子撒地里,然后眼巴巴的,等着老天爷下雨,等到年底,也没落下几个雨渣子,这日子,就难过了。难来难去,山里就立不住人了。市上跟县里研究来研究去,决定移民,将五佛山区三百余户人家移到沙县一个叫红沙梁的村子里去。红沙梁原来是个荒滩,这些年四周都移了民,红沙梁搁在那儿,就有些难看。将山区的移民搬下来,整个九墩滩就连在了一起,一个崭新的九墩开发区才能建成。为鼓励移民,市县出台了不少优惠政策,其中有两条,对秦西岳触动很大,认为市县政府的确是为民着想。第一条是由农委跟财政局制定的,对这次移民的三百多户,搬迁费由市县两级财政出,每户再补助五千元安家费;第二条是市县两级计生委制定的,为配合计划生育,决定对两女户和独生子女家庭给予五千元补贴,而且优先在红沙梁划拨土地。王二水有两个丫头,老婆三年前结扎了,算是两女户。
谁知等搬迁下来,事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农委跟财政给的那五千,说是集中划拨到了村上,由村上集中打井。计生委给的这五千,说是等移民村建成以后,由市县乡三级验收合格,才能按规定拨款。王二水认为县上欺骗了他,搬迁时县上的干部并没说这话,而是拿着红头文件,拍着胸脯说,人一到红沙梁,钱就跟着到。王二水的老婆有病,乡上结扎时连惊带吓落下的,一直没钱医,到现在还没好。当时乡上认定是医疗事故,说要赔偿,但也一直没赔到手,这一搬迁,原来的乡政府不管了,说他移了民,算是沙县的人,应该找沙县要。沙县这边呢,说移民跟医疗事故不沾边,哪儿落的病,就得到哪儿看。王二水来来回回奔了几趟,非但没把遗留的问题解决掉,新的问题又有了。
红沙梁村分地时,没分给他,理由很简单:他没交村上的集资款。原来,移民村并不都是移民,沙县这边先派几户过去,等于是那儿的主,移民呢,算是客。村里的规矩,除了县上乡上定的那些,剩下的,就由这几户定。红沙梁因为打井成本高,加上要治理土地,村上定了一个标准,搬迁户每户先交一万,用于打井和修路。王二水哪有一万块钱?他始终认为,五佛那边搬迁时,县乡两级啥条件都没提,更没提这一万的事,等人搬迁下来,这也要收钱,那也要收钱,就连盖房修院子,也要先交三千的宅地费。这不公平!王二水以前当过民办教师,在村里算个文化人,文化人向来多事,向来就不讨人喜欢。结果,他质问得越多,村上就越烦他,乡上就更烦,烦来烦去,就没他的地了。
王二水一家住在地窝子里,住了一年多,还是没分到地,非但没分到地,红沙梁机井里的水,也不让他吃了。从山上带下来的粮食吃尽了,仅有的几个钱也花光了,他的生活陷入了绝境。而且这一年多,他因四处上访,成了搬迁户中的钉子户,县乡村三级干部,见了他就躲。有消息说,乡上已把他列入黑名单,打算将他一家退回到五佛去。
“荒唐,真是荒唐!”骨子里,秦西岳还是一个爱激动的男人。这也许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凡事爱发牢骚,爱拿自己的标准去评价事物,可现实往往又离他们的标准甚远。而且凡事只要一沾了“官”字,就离谱得没边儿,云里雾里,让他们怎么也看不懂,于是乎,他们就用牢骚来代替不满,用不满来表达自己的意志。可光发牢骚顶什么用?喊几声“荒唐”能解决问题?
冷静下来后,秦西岳开始想办法,替王二水想办法。他把王二水手里的文件全要来,看了一晚上,终于确信,王二水告得有道理,上访也有道理。所有的文件,都没提向搬迁户要钱的事,更没提那一万。而且,那两个五千,文件里规定得很清楚,都是人一到红沙梁,就由县财政直接拨付,用于移民盖房安家,而且写清楚是要直接发放到移民手中。
既然有道理,就应该坚持。秦西岳不相信,偌大的世界,找不到一个讲理的地方。市县这么多领导,不会连一个替老百姓办事的都找不到!
接下来,不用王二水再哀求,秦西岳就主动揽过了这事。一开始,为慎重起见,他还是把话说得很平和:“我替你问问,政府不应该说话不算数。”王二水很感动。王二水心想,有了秦西岳出面,他的地,还有钱,很快就能到手。可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王二水的事情丝毫没进展。秦西岳问过乡里,乡里说这政策是县上定的,应该问县长。秦西岳问县上,县上又说这政策是市里定的,应该问市里。秦西岳最后问到了市里,主管副市长打着哈哈:“这事嘛,当初考虑得不大成熟,结果留了后遗症。这样吧,我跟有关方面说说,能解决尽量解决。”
秦西岳就等。两个月又过去了,王二水得到乡上一笔二百元的救济款,还有两袋子口粮,核心问题,一个也没解决。秦西岳这才相信:找到讲理的地儿真还不大容易,找到一个能切切实实为老百姓解决问题的人也是这么难!
后来王二水妻子的病又重了,怀疑是子宫瘤。王二水想拉妻子到县医院作个诊断,没钱。无奈之下,秦西岳掏出一个月工资,先让王二水给妻子看病。
这件事算是深深刺痛了秦西岳,也让他的思想发生了深刻的转变。要说他对那些所谓的“破事儿”“烂事儿”“没人管的事儿”真正感兴趣,还就是打这以后。
就在那段时间,秦西岳利用闲暇,刻意到红沙梁村走了走,跟移民们喧了喧,这才发现,王二水说的情况,移民中普遍存在。唯一不同的,是王二水站了出来,其他的人,却吞了、咽了、默默忍受了。
“哪见过钱的个影子嘛,说好了给五千,还不都是哄人的?等把你迁下来,说过的话就都忘了,要死要活,是你自个儿的事。人家哪有那闲心,还管你?”乡亲们怨声载道,说的话难听死了。秦西岳又问:“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向上反映?”
“反映?你以为都是王二水啊,没脑子!惹恼了村上和乡上的人,以后还活不活人了?”一句话就把真相给道了出来。
原来移民们刚到红沙梁,就有人打过招呼,要他们多干活,少说话,不该说的,千万别说,说多了别怪不客气。有两个跟王二水一样的,掂不清轻重,也想闹闹,结果分地时就给分到了离井最远处,地还是没平整过的地。单是把地往好里平,就得多花好几千。“人是算账的,哪个轻哪个重,得辨个清楚。多说一句话多花几千块,谁敢说?”那个分了烂地的人冲秦西岳说。
秦西岳似乎明白了:小小的红沙梁,名堂大着哩。
果然,他在后来的调查中了解到,农委和财政给的那五千,市里的一半是落实了,县里因为财政紧,没落实。市里给的一半,说好是要落到移民头上,谁知乡上村上硬是给截留了。乡上要修政府大院,要买车,正四处筹钱哩,这钱能到了移民手里?村上截留的那点,全用来招待乡干部还有县干部了,不招待,地谁给你划?电谁给你拉?还有打井队、规划队什么的,村干部正愁没钱招待哩,你个王二水,还到处告状,村干部能不拿你出气?
秦西岳长长地叹了一声。以前虽说也在乡下跑,但他只管治沙种树这些事,份外的事,他懒得理,也没时间理。这下可好,一个王二水,忽然就把他拉到了民间,拉到了田间炕头。这一拉,秦西岳便发现,老百姓真正关心的,不在于你一年种多少树,压多少沙,降低多少蒸发量。老百姓十个手指头,整天都为一个喉咙、一副肚肠盘算着,就这,盘算得不好,就得饿肚子。
一次市县联席会上,秦西岳忍不住就说:“我们总在计划移民,总在规划新村,问题是,移民来了咋办?他们的问题谁解决?不能像一场风,把人刮来就完事了,得想办法让他们立住脚。”主持会议的乔国栋连忙打断他:“老秦,别扯远了。就议治沙,别的话,会后说。”
乔国栋犹豫再三,还是拉开了话头。
“老秦啊,不瞒你说,这种事儿,多。当初移民,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这里面另有隐情。我怕说出来,你会骂我。”
“说!”
乔国栋就给说了,话还没说完,秦西岳就跳了起来,指着乔国栋鼻子就骂:“好啊,怪不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原来,原来……”
他这才明白,原来,市县两级压根儿就不是为五佛山区的农民着想,沙县要搞开发区,要建新农村,选来选去,就把地点选在九墩滩。为啥?九墩滩是荒漠,是未开垦区,如果把这儿开垦了,建成绿树成荫瓜果飘香的新沙乡,那么从市上到县上,功劳可就大了,政绩自然不用多说。这比搞一个经济开发区划算,也比搞一个形象工程务实。方案定下后,市县两级开始抓落实,层层承包,责任到人。市里由刚刚担任市委书记的强伟亲自抓,县上也由一把手直接抓。市县两级各部门,都要围绕这一中心工作,全力以赴给予支持。其余各县,都要通力配合,密切协作。两年后,开发区初具雏形,井打了,村建了,公路也通了,但独独红沙梁那一块,还空着。这很不雅观,也很失面子,一块荒漠将崭新的开发区拦腰斩断,不伦不类,很难看。几番讨论后,强伟作出决断:一定要把这一片荒漠开发出来,要让它有人烟,要让它跟整个九墩滩形成整体。可这个时候,动员移民已经很难了,山区几个县,凡是能移的都移了,剩下的,要么移民成本太高,要么当地老百姓不乐意。挑来拣去,最后才发现五佛还有一个山沟沟,住着三百多户人家。强伟如获至宝,当下就拍板:就移这三百多户!
为将这一工作尽快落实,强伟要求市县两级尽最大努力为移民提供便利,能给的优惠政策一定要给,能扶持的资金一定要扶持。可这两年移民,市县财政都尽了最大的力。河阳财政状况本来就不好,这几年加上骨干工业企业破产倒闭,工人大量下岗,财政压力越来越大。下面几个县,情况就更糟,尤其五佛,是全国十八个干旱县之一,十二个特困县之一,财政哪还有能力扶持农民?仅仅养活公务员和教师,就压得县财政喘不过气来。然而,在此种情势下,相关部门又不得不表态。于是,在毫无兑现能力的前提下,相关方面匆匆出台了那些个政策,目的就是先设法把山区的农民移下来,至于移下来怎么办,谁也没想过,也没能力去想……
“难啊,老秦,你是没在市县工作过,你要是当上一天县长,就能理解其中的甘苦。有些事,不是我们成心要骗老百姓,而是迫不得已……”
“你少找借口!”秦西岳拍案而起,“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们,原来你们……”
秦西岳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秦西岳拿着王二水给他的那一撂文件,径直找到了市委书记强伟的办公室。“我就想问问,欠移民的钱,啥时给?”那是他第一次用那种语气跟一个市委书记讲话,也是生平第一次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态度质问一个比他级别高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