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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罗罗] 玛雅之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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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第4期   … 银河奖征文
罗罗
    我第一次看见齐帆时,他正从夕阳下图书馆的阴影里走出来,他的长发在猎猎风声中招展得像面黑旗。
    我有些惶惑了,忍不住用手去触那黑旗。
    齐帆有些惊异地望着我,蹙起了眉头。
    “齐帆,你是印加人吗?”
    他摇摇头说:“不,我是玛雅人。”
    那时,我当然不信齐帆是玛雅人的话,甚至也不相信那些玛雅人的传说。有人说那个一千多年前消失的民族是外星人的后代,他们固守着奇怪的纪年方式和远得超出人想像力的距离计算方式,是为了期待有一天他们族类的到来。
    我以为我要爱上齐帆了,事实上我已经在爱他。但是当他唇角泛笑,眼神却迷茫起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齐帆是我永远也游不到的彼岸。黑夜的潮水涌起,这迷途的夜泅者若不想被溺死,就只有回头。
    当希望的退色花朵再也不能在心底绽放时,我把它埋在了心灵一角。毕业后,我来到航天局生命研究中心工作,日日程式化的枯燥的研究内容,使我的生活也变成了一种枯燥的程式化的生活,我以投入的工作替代全部的人生,以为生命的轨迹就这样一成不变地延续下去了,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站在阳台上,啜着咖啡看远方的落日。那橙红的球体多少还有些刺目的光芒,从城市建筑的密林中远远袭来,染红了我身上的白衣和手中的杯子,而我整个人也仿佛在这没有热度的光里慢慢消融。这时,腕上的可视电话震动起来,荧屏上出现了研究中心主任柏帕尔焦急的面容。
    “嗨,Queen,我知道这是周末,不应该打扰你,但是有件急事,你能来吗?”
    我的真名叫“泉”,当我第一次去航天局报到时,那些外国人用鼻音怪怪地问:“Queen?”从那以后,这绰号就叫开了,我的名字“泉”反而少有人叫。
    回到房间放下杯子,我可爱的朋友Casper(嘘,我真的不忍心叫它“电脑宠物”)正在屏幕上做着一种像羽毛一样缓缓降落的动作。看见我进来,它高兴地叫道:“看完落日了?”
    “是的。”
    “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不行,研究中心有急事,我要立刻出去。”
    “只一会儿,行不行?”
    “不行。”
    我摔上了门,想到Casper那委屈得要掉泪的神情,心里略有些愧疚。毕竟它是我惟一的朋友,回来一定和它讲些有趣的事情。冲到楼下,我在交通网络管道入口处的地图上触摸了一下我所要去的位置,在坐椅上坐好,系上安全带,脚下的地板轻轻一颤,我就融在这繁忙的交通网络里了。
    夕阳已经落下,暮色渐渐浮上来,淡灰的薄雾罩在远远近近的建筑之间,模糊了它们的棱角。毕竟是春天到了,河边的柳丝已经泛绿,在夜风中轻摇缓摆仿佛人的长发。眼睛有些酸涩、湿润起来,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一个黑发如旗的人,我急忙转过头避开那河岸的风景。
    走进航天局大楼,研究中心的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柏帕尔正双手抚在额头上,坐在桌前低头沉思。一张纸片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从桌面上飘落下来,我捡起了纸片,低低叫了声:“主任。”
    柏帕尔像被惊醒了一样,看着我有些发怔,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很好,你来了。请坐。”
    我在他身边坐下。
    “Queen,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生命。你是怎样想的呢?”
    “我以为对于人类来说真正的生命是思维,有时我宁愿叫它灵魂。”
    “哦?”
    “是什么使你认知自己的?是思维。是什么使你感受快乐、悲伤、希望、失望、得意、落魄、富足、清贫、充实和空虚的?”
    “是思维。”
    “是思维。我不能想像,没有思维的肉体还能叫做生命。也许生命根本不是我们所认知的形式,思维不能脱离肉体而存在,这是常识。但是,如果设想一下,思维具有某种物质特性——比如说,像光。”
    “像光?”
    “是的,光有波粒二向性,如果思维也有——把它从肉体中置换出来,从一个肉体到另一个肉体,从人脑到电脑。为什么不可能呢?如果是这样,无限的生命不必囿于有限的肉体而得以长存。这么多年了,人们始终在探寻长生的奥秘,也许——根本搞错了。”
    一直在踱步的柏帕尔突然在我面前停下来,他盯着我,目光灼灼。血涌上我的脸,我有些窘了,只好紧张地笑了一下。
    “这是空想,不科学。”我说。
    “Queen,你的小脑袋里装了多少这种奇怪的想法呀?”
    “这是本能,主任。其实每个人心头都有这样的疑虑。‘来自来方来,去向去方去’,这种说法根本是自欺欺人。像宗教,像爱情,只不过是逃避疑虑的一种手段而已。”
    “我们早就在做这项实验了,”柏帕尔说,“我们试图捕捉脑电波,把它同计算机联接起来。今天,我收到了一个死于车祸的人的脑电波资料。当计算机把他的思维打出来时,我被骇住了。就是你拿的这张纸。”
    我低头看了一眼:我是玛雅人,更多的玛雅人将来到地球。玛雅人要来了。
    “玛雅人?可他们一千多年前就消失了,怎么又突然变成我们现代人了呢?难道他们早已融入了我们的社会?外星的玛雅人,如果他们来了……”
    落后的地球将何以图存呢?
    柏帕尔把这件事向航天局做了紧急汇报,航天局证实,确有不明物体飞向地球。
    “还要多久?”
    “半个月。”
    生命研究中心的任务是:寻找玛雅人。
    我从极度震惊中惊醒过来,关于玛雅人的事原来是真的。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夕阳西下的下午。天已经黑了,我却分明看见河边柳丝飘扬如人的长发。
    “Queen,怎么了?”
    我想我的声音听起来像冰一样冷而涩。
    “玛雅人,据我所知,还有一个。”
    我独自坐在海底餐厅的包厢里。这里和实在的海底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摇曳的水草,一样游弋的鱼儿。惟一不同的是这里飘浮着许多巨大的水泡,我就坐在这透明的水泡里。水底的鱼儿大约对水泡里的人已经司空见惯,一条淘气的粉红色小鱼正在不停地碰撞透明的泡壁。我伸出小指贴在泡壁上逗弄,不知深浅的小家伙竟张嘴来舐我的指尖。我忍不住笑起来。这时,齐帆来了。
    多年不见,依然是当年黑发如旗的样子。
    我有些错愕,一时无语。
    “你好吗,泉?”他微笑着在我对面坐下,问。
    “还好。”
    “真的?”
    “嗯。”
    那条调皮的鱼游开了。一股潜流涌来,大水泡微微荡漾如风中的气球。
    我低下头啜了口咖啡,温热的液体自喉间滑过,霎时我几乎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泉,说实话,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我惊异地抬眼看他,他轻轻一笑,“从你给我打电话那时起,我就发现自己几乎被软禁了。”
    我望着外面漆黑的海底,不去看齐帆。
    “你是玛雅人,对吗?”
    齐帆将咖啡一饮而尽,唇角漾起怪异的笑。
    “想不到多年前一句玩笑话,竟成了今天致命的错误。”
    “我是地球人,齐帆,我别无选择。”
    我和齐帆刚从海底餐厅走出,立刻有两个黑衣人紧靠上来。
    “我要走了。”齐帆说,“记住来看我。”
    我不敢看齐帆,只是拼命点头,潸然泪下。
    齐帆两手搭在我肩上:“为什么哭呢?你很坚强。”
    多年来我苦心筑成的情感的堤岸瞬间坍塌,我难以克制心底的波澜,像被吓坏的孩子找到温暖的怀抱一样,紧紧地被他搂着也紧紧地搂着他。
    黑衣人不耐烦地干咳了一声,齐帆松开我。“同你的玛雅人告别吧。”他在我耳边低低地,戏谑地说。
    回到家,我立刻瘫软在沙发上。我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也不是阴谋者,我出卖了齐帆仅仅因为我是个地球人。在不可知的灾难袭向人类之前,对齐帆的研究也许会推迟人类末日到来的步伐。谁知道呢?这也许有效,也许无效,但我已尽力。
    “泉,你好吗?”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我立刻惊跳起来。这是多年来我房间响起的第一声人的嗓音!但是——
    更令我惊异的是站在我面前的分明是我那长发如旗的玛雅人。
    我的思维僵固了。
    “齐帆”忽然大笑起来:“唬住了,你被我唬住了!猜猜我是谁?‘请,请吃豆沙包’。哈哈哈……”
    我猜出是谁了,最后一句是Casper和我的暗语,我皱起了眉头:“Casper?”
    “是啊,是啊,是我。我创造了一个不需要依赖你这台破机器的生命。”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不想再被禁锢在计算机的方寸之地,所有的活动都受制于一只小小的开关。虽然在网上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但那都是虚拟的,不真实,就像你们人类那种叫做梦的感觉,我要看看真实的外部世界。那天我想对你说,但你不肯听,我就自作主张,按照你喜欢的样子设计了现在这样的外形,用你的帐号在机器人工厂订做了一个没有装程序的机器人。机器人送到后,我把程序输入端口和计算机联接起来,经过片刻的震颤,我Casper就诞生了!”Casper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我想这简直是绝妙的讽刺,人类终日沉浸在虚幻的电脑世界里,而里面的程序却宁愿冲出来拥有一个实在的躯体,究竟是谁错了?
    “你以为你是个生命吗?你只是个程序而已。”我生气地说。
    Casper僵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对待我的愤怒。半晌,他自嘲地笑笑:“我伤了你们人类生命的自尊心,是吗?”
    我立刻知道自己错了。我想起了齐帆的话:“永远也不要以你所认知的形式来阐述生命。”我有什么资格去蔑视一个渴望生命的思维呢?
    “对不起,Casper。”
    “没关系,我想你会接受我的。但是,首先我要出去感受实实在在的人生!”他兴奋地飞奔而去。
    “不怎么好。”我在背后冷冷地说。
    齐帆的囚室宽大而明亮,风从窗外吹来,带进了地球可爱的春天气息。但春天还能维持多久呢?
    我知道这囚室并不像它表面所显示的那样安宁祥和,就像我知道那玻璃透得进风,却透不进任何有形体的东西——没有比它更坚固的囚室了。
    齐帆席地而坐,头高高地昂着,眼神穿过了屋顶,正在看一个我不能知晓的遥远之地。我进去的时候,他的目光闪烁起来。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齐帆,你曾经说过,永远也不要以你所认知的形式来阐述生命,是吗?”
    “是的。”
    “当我最初知道你生命的真相时,我有些不寒而栗。我想起了自然界那些丑陋的寄生方式,想着那些被你们剥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的人,更可怕的是我在爱着你,而你是个异类,甚至是没有形骸的异类。有时我想到自己的感情,就在想这是不是一种罪孽。”
    齐帆颓然地垂下头去。
    我知道也许要再一次失去这个男人了。认知他的痛苦和要失去他的痛苦,我不知道哪种痛苦更强烈一些。
    “你憎恨我吗,齐帆?”我问。
    “憎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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