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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永乐风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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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到中城卢妃巷处,忽见几个差役锁拿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远远地迎面走来。忽然,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年纪较小的少女,只见她跪倒在地,对着众差役叩头大哭道:“诸位官差大哥,你们放了我家小姐,我跟你们回去吧!”少女哭声极为哀戚,引得路人全都停下来观看。

“你?你这模样,上的了台面么?”忽然,一个相貌猥琐,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跑了出来,对着少女腹部就是一踹,少女应声倒地。男子一声招呼,差役们随即吆喝着,赶着被锁少女往前走。

“走,看看去!”妙锦精神一振。这位小姐平生最好热闹,且又从小习武,素以侠女自诩,此时见两位少女落魄凄惨,当即生了恻隐之心,提马便往前赶,增寿未及阻拦,只得暗暗叫苦,急忙跟上。

“站住!”赶到近前,妙锦一声娇喝,挡住众人去路,手中马鞭一指,有模有样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尔等差役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天子脚下欺负两个弱质少女?尔等眼中可还有王法?”

差役见又冒出一个少女阻拦,不由一阵哄笑,猥琐男子看在眼里,顿流里流气地道:“小娘子,莫非你也想跟大爷回去不成?看你花容月貌,姿色还胜过这两人,拿回去咱家二老爷怕是更欢喜哩!”

“混账!”妙锦顿时大怒,扬起手中马鞭便是一挥,只听得“啪”的一响,男子左边脸上顿现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噢呀呀……”男子捂着左脸一顿怪嚎,紧接着对众差役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贼女拿下!”

“是……”众差役一怔,随即答应一声,提棍便要上前。妙锦将门虎女,打小承名师教习武艺,哪把这些差役放在眼里?只见她当即娇哼一声,拉开架势就要开打。

“都给我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怒喝。妙锦回头一看,增寿已赶了过来。

“哎呀,是徐都督!”妙锦还未说话,差役中领头的一个已弃了棍子,跪下惶恐道:“小人见过徐都督!”说完便连连磕头。其余差役见头领如此,也是大惊,忙跟着跪下。

“尔认得我?”徐增寿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问差役道。

“徐都督哪能不认得!”差役头领毕恭毕敬地回道,“小的以前在中府衙门做皂隶,徐都督去中府公干时有碰见,只是都督是贵人,自不把我这下人放在眼里。”

“四哥别听他瞎攀交情!”妙锦突然插过话道,“他们如此待这两位姐姐,必都不是好人!你可得与我一道,除暴安良才是!”

“四哥”二字一出口,差役头领便明白了妙锦的身份,忙又对她作揖赔笑道:“徐四小姐误会了!小人现在教坊司做事。所擒此女原为教坊司歌妓,前两日竟私自潜逃,小人是奉咱教坊司奉銮程大人之命,捉她回衙门听审来着。”

差役头领刚说完,徐增寿心中便是一咯噔。教坊司官妓出逃,也是常有的事。如若真像这差役所说,那他擒拿逃犯,实是名正言顺,妙锦则成了阻挠官差,包庇逃犯。这事情虽说不大,但毕竟也关系着官府法度,传扬出去,对徐家名声恐有不利。

就在徐增寿与差役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被锁拿的少女已看出了门道:这一对兄妹,必是京城贵戚,这个当哥哥的,还是朝廷大员。她见增寿神情,知他有救己之意,只碍于法度不敢妄动罢了。少女心思一转,忽大声呼道:“大人,我不是教坊司官妓,我不是教坊司官妓!”

一言既出,众人皆是大惊。差役头子一个上前,迎头怒骂道:“贱婆娘,胆敢胡言?尔在教坊司唱了五年曲,还敢说不是官妓?”

“我没有胡说!”少女反而冷静下来,迎着差役头目凛然问道,“你说,教坊司的花名册上,可还有我的名字?”

“这……”差役头领顿时哑了火,支支吾吾半天,也应不出个囫囵话来。

两人对白,增寿尽收耳里。心中计较片刻,他已隐约猜到了答案。增寿先一声吩咐,命差役们将无关路人驱散了,方挪步走到少女跟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被教坊司卖了?”

只听得“哇”的一声,少女顿时哭了出来:“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正是被他们卖了!”接着,少女抽抽泣泣地将自己的遭遇尽数道来。

原来这少女名叫玉蚕,其父为洪武年间甘肃省的一名县令。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蓄谋造反,朱元璋勃然大怒,立诛蓝玉满门,并大肆株连,牵涉天下官吏及家属达二万人之多,史称“蓝党案”。玉蚕的父亲曾在蓝玉帐下当过笔吏,因也被牵扯进来,本人被判问斩,玉蚕也被充入教坊司为妓。

教坊司负责朝廷乐舞,其蓄养之官妓也时常侍应官员权贵。而贵人之中,不乏风流浪荡者,酒宴之间,便常看中某女,欲求之以为床第之欢。不过教坊司官妓虽侍奉酒宴,但并非青楼女子。依着官家法度,官妓们只需卖艺,无需卖身。

然则官妓虽有法度保护,却也抵不住权贵的龌龊之心。能享受官妓侍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既已起心,便也就有自己的办法。因此,时常便有些贵胄子弟与教坊司诸官吏沆瀣一气,将看中的官妓报个暴病身亡,从教坊司的名录上勾去,私下里却强带回家中销魂。因能做成此事之人皆都有钱有势,官妓纵然不愿,也无力抗拒,只能任其糟蹋。玉蚕官家小姐出身,气质脱俗,兼又生的花容月貌,故在一次酒宴中被李增枝给盯上。正巧,教坊司的掌印奉銮程三财是李景隆荐任,这一来增枝行此勾当就更是手到擒来。哪知李增枝固然势大,玉蚕却是个刚烈之人,得知要被人私纳,她宁死不愿,在被偷送到李增枝家中的那天晚上,她趁人不备,竟私下逃了出来。

玉蚕的家早已败落,她在世间无依无凭,只有一个当年的贴身侍女景儿,在小姐被没入京城教坊司后也追随而至,在承恩寺旁的织棉坊内作女工,平时偶尔得闲,便去看望下昔日的小姐主人。玉蚕得脱,便去投景儿,两人相依为命,一起做工,几个月下来倒也平安。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今日天气晴朗,玉蚕闷了数月,便拉着景儿一起逛街,不巧在一家布店买布时被教坊司人发现,结果当街被擒。

待玉蚕娓娓道毕,妙锦已是满脸泪光。妙锦出身名门,打小就是锦衣玉食,每日从睁眼到闭眼,都有无数人在跟前侍候,哪知道世间还有如此惨事?尤其当得知要霸占玉蚕的是李增枝时,联系到先前建文的玩笑,妙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扬起马鞭,便要向那些差役招呼。

“住手!”就在妙锦握马鞭的手就要落下时,增寿大喝一声将其阻止。妙锦扭头瞪向增寿,大为不满道:“你拦我做什么?这等逼良为娼的狗差役,让我抽死他们!”说着又作势要打。

增枝一把上前,将妙锦马鞭夺下,人却一言不发,只是皱眉不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很明了了,李增枝膏粱子弟,说他做此等事,增寿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这个玉蚕所言十有八九为真。但正因为如此,反让增寿犯了踌躇。

妙锦要救玉蚕,这是肯定的,以这位小妹的做派,凡有她看不过眼的事,肯定会出头管到底,就是闹个天翻地覆也不在乎。这时自己若阻止,妙锦必然大为不满,对自己的印象也会一落千丈。增寿一向在妙锦心中形象甚佳,他可不想让妹妹觉得自己是个胆小怕事之徒。

可是要管也麻烦。如果救下玉蚕,必然会得罪李增枝,且把盗买官妓的事儿抖落到大庭广众之下,身为李家爵主的曹国公李景隆也脸上无光。李家也是开国勋臣,地位与徐家相仿,倘因这芝麻点大的事使两家闹僵,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就在增寿寻思无计之时,教坊司奉銮程三财已闻讯赶了过来。见增寿与妙锦这般架势,程三财先是一愣,随即嘿嘿一笑,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凑近道:“下官程三财,参见徐都督!”

这个程三财以前是李府家奴,徐增寿经常去李府,对他还是认识的。望着这个脑满肠肥的胖子,增寿眼珠一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三财!许久不见!不想竟在这里撞着,看你这模样,却又肥了几分!”增寿不无挪揄地道。

“这都是托徐都督的福!”程三财干笑了一声,随即指着一旁的角落低声道,“都督可否借一步说话!”

增寿一笑,从容移步,程三财随即跟上。待到角落处站定,程三财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日之事,敢问都督想如何收场?”

程三财的直率倒让徐增寿一愣,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随即淡淡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奉銮也承认是盗卖官妓喽?”

“明面儿上当然是认不得的,”程三财不慌不忙地道,“不过当着都督的面儿,小人也不敢说瞎话,此女确是官妓,被李增枝都督看中,欲收做侍婢!还请都督看着徐李两家的交情,高抬贵手一次如何?”程三财这话软中带硬,明是向增寿求情,暗中却把李家抬出来给自己撑腰,想让徐增寿投鼠忌器。

可徐增寿早有主意,又哪吃他这一套?只见他冷冷一笑,满不在乎地道:“你也莫扯虎皮做大旗,把李家搬出来壮威。实话跟你说,此事本与我无关,本都督也无意管这档子破事儿!可是……”说着,增寿向着远处的妙锦努努嘴道,“你也瞧见了,我家妹子就在那儿,这可是她要管的。徐家四小姐的性子你也知晓,若不能让她心服,那这事儿就是皇上亲自出面,恐也压不下来。”

程三财这下才慌了神。徐四小姐的骄横刁蛮可是出了名的。若真强压此事,她一旦发怒闹起来,满京城都会知教坊司盗卖官妓。

程三财觉得事态严重。这“盗卖官妓”之事果真抖出,李增枝位高权重,又有李景隆庇护,最多也就偷腥不成反惹一身骚,沦为勋戚们的笑柄罢了;可要放在他程三财这个九品杂官身上,流放杀头都是有可能的。更坏的是,为了平息众议,到时候李景隆很可能弃卒保车,把他程三财抛出来,换取李增枝的顺利过关。

“徐都督!”程三财心思急转,脸上马上堆满笑容,恭恭敬敬地道,“方才是小的孟浪了!此事如何办,还请都督示下,小的一律照做便是!”

“这还像人话!”增寿嘻嘻一笑道,“我这有两个条件,你听了琢磨琢磨,若肯,就照着办,本都督保我家妹子就此闭口。若不肯,那本都督也不管了,你自去和我妹妹说,她若愿罢手,本都督也绝不对外人透露半字!”

“成!成!就依都督的法子!”程三财哪敢去和徐妙锦对仗?增寿还未将办法说出,他便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增寿一咳,低声道:“方才闹事之时,有一个男子挨了我妹妹一鞭,我远远看去,似有些面熟,像是李府下人,待我走进,他又溜的无影无踪,可是找你去了?”

程三财一愣,忙点头道:“是,那是李府的杨思美,这两年刚进府当差的。方才见都督出面,他便去教坊司寻我了。”

“这就好说了!”增寿一拍巴掌,随即压低声调,将腹中想法道了出来。

“这……”程三财面露难色道,“依着都督的说法,小人就是放这官妓,在增枝老爷那边也能对付过去。可这杨思美就不好办了。都督有所不知,这小子很讨增枝老爷欢心,我若这般做,必然将他得罪到死处,到时候他在增枝老爷面前乱嚼舌根子,小的恐就有罪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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