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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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漠北,朕在这尘世间就再无牵挂,到时候便可安安心心去见父皇了……”
六
永乐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一月,三十万明军四征漠北。眼见明军来势汹汹,阿鲁台的反应与前一年面对明军三征时如出一辙,仓皇率众逃遁。而这两次的避战,虽使鞑靼逃过了全族覆没的命运,但仍给这个漠北大族带来了巨大打击。作为鞑靼之主的阿鲁台,在这两次避战中威望一落千丈,牛羊辎重亦在逃亡过程中损失无数。而许多部民眼见阿鲁台被强大的大明朝廷视为死敌,均觉前途无望,纷纷叛离而去,鞑靼王子也先土干率部署及牛羊驼马数万匹归降明朝。而一直被鞑靼压得抬不起头来的瓦剌也趁火打劫,向鞑靼疯狂反扑!
就明朝而言,此次出征以及前一年的三征漠北,虽都未能逮获鞑靼主力,但却如愿以偿地使鞑靼丧失了大量的部民和牛羊。对以人口和牲畜为实力象征的游牧部族而言,这无疑是极其致命的。敌来则破之,敌遁则其实力大损,这正是永乐连番出征的战略意图。诚然,每次出征,明军的耗费都远胜过鞑靼。但大明之富庶繁盛,远非只有区区二三十万人的鞑靼可比。两次交手过后,明朝不过国力小损;而作为明朝腹心之患的鞑靼,却是元气大伤,其漠北霸主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了!
眼见鞑靼已经日薄西山,已经六十五岁高龄的永乐决定再次出征。在他看来,只要再加把劲,鞑靼这个庞然大物就会轰然崩溃。从此以后,蒙古各部就将恢复一盘散沙的局面,至少二三十年内,其无可能再威胁大明。虽然连续两年北征,也使明朝受了内伤,但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对决中,集中余力一举击垮宿敌,无疑比为享一时安乐,却留下绵绵不绝的祸患要划算得多!这是在二征漠北未尽全功,以致鞑靼重新坐大后,永乐从中汲取的教训!
第五次出征,永乐仍决定亲自领军。其实如今永乐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好,四征漠北结束后,他便一直卧病在床,连日常朝政都交给了高炽打理。听闻皇帝又要出征,高炽和瞻基赶紧劝阻,太医院的医士们也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多加休养,不能再上阵领军。不过永乐却不为所动。经过二十年的开拓振兴,大明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永乐的宏图大志,也都一一得以实现,只剩下这扫清漠北一项,也即将大功告成,又怎能轻易放弃?
永乐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江河日下,恐离大渐不远,但正因为如此,他更要亲自完成这最后一项功业,他要为自己的辉煌人生写下完美的终章!眼见儿臣们喋喋不休的劝阻,已有许久未发脾气的永乐终于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尔等勿用再言!五征漠北,朕必亲自前往!纵马革裹尸,朕亦无悔!”
见永乐态度如此坚决,高炽他们无可奈何,只能拱手听命。
……
经过半年多的准备,永乐二十二年四月初四,永乐皇帝率军离开北京,五征漠北。与前几次北征相同,杨荣、金幼孜两位大学士随驾扈从。英国公张辅、安远侯柳升、成山侯王通,武安侯郑亨、阳武侯薛禄分掌五军。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路跋涉,经宣府出塞,到五月初五时,抵达塞外重镇开平。驻守开平的成安侯郭亮率一众裨将至城外接驾,将永乐迎至其总兵府临时改做的行宫中。
当晚,永乐在行宫大宴群臣。席上永乐兴致大起,与将军们频频举杯。一众武将更是觥筹交错,不一会儿堂上便杯盘狼藉。永乐见状,乐得哈哈大笑道:“每次在宫中赐宴,尔等都细嚼慢咽,跟个妇人似的!今日在开平,没了规矩约束,才总算有了个将军模样!”说着,永乐又无尽感慨地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都是靖难时的旧事了!自打当了皇帝,朕也被这繁琐规矩管着,反倒不如尔等在外头自在!朕倒真怀念靖难时的那些日子,虽则艰辛,但却畅快!尤其是每每得胜,与尔等一起痛饮,那滋味至今记忆犹新!”
在座将领大都是燕藩旧将,听永乐这么一说,大家的思绪也都回到了当年。柳升正喝得兴起,听永乐这么说,当即叫道:“陛下何必感伤?今天反正又不在宫中,便和咱们这帮子老人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永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朕老了,比不得尔等!暴饮暴食怕是不行了!”
“陛下哪里老了?”武安侯郑亨接过口道,“廉颇八十尚能日进斗米,肉十斤。陛下春秋正富,岂会差过廉颇?臣还想着追随陛下再打二十年鞑子咧!”
“哈哈哈哈!”郑亨的恭维让永乐十分受用,他大笑一阵,随即端起手中酒杯道:“好,就冲尔这番话,朕再饮一杯!”
杨荣坐在永乐左下首的第一位,此时见他又要喝,有些不放心,道:“陛下,您今天已喝了不少了!太医交待过,您大病初愈,不宜畅饮!”
“怕什么!”永乐潇洒地一挥手地道,“朕一生戎马,不知受过多少伤,患过多少病,哪一次要了命了?今日难得与大家一乐,尔莫要聒噪!”说完,便头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将本都是豪爽之辈,见永乐如此,更是轮番敬酒。永乐之前在病床上窝了半年,也是憋屈坏了,今难得遇到这般热闹场面,也觉十分快活,竟是来者不拒,一转眼又喝了七八杯。不过永乐毕竟是年纪大了,就算性格依旧要强,但酒量却是不如当年远矣。不一会,他脸上便显出醉意。杨荣见着,赶紧向永乐身旁侍候的马云打眼色。马云会意,旋上前对永乐道,道:“皇爷,时候不早了,咱们歇着去吧?”
永乐这时已是半醉半醒,遂也不再强撑,便让马云搀扶着,摇摇摆摆地回后院去了。
待回到寝室,永乐立刻如烂泥般躺到榻上。马云帮他脱去靴子,又找来薄毯盖好,随即吹熄蜡烛,蹑手蹑脚的出门而去。
待三更过后,永乐突然觉得口渴,遂下榻准备找些水喝。正当他拿起桌上水壶欲往杯中添水时,忽然觉得身后一股凉风袭来。永乐一扭过头,发现本应空无一人的屋内,竟站着一个高龄老者。只见这老者满头鹤发,头戴五老冠,身着白绸大褂,一副仙风道骨之像。永乐受惊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伸出手指着老者喝道:“尔是何人,竟敢私闯天子寝室!尔活得不耐烦了吗?”
老道丝毫未被永乐的气势所动。过了好一阵,方淡淡道:“贫道张三丰!”
“张三丰?”永乐又是一吓,待定睛一瞧,见此人倒确与传闻中的张三丰有些相像,遂定下心神,道:“尔言尔是张三丰,可有凭据?”
张三丰微微一笑,道:“若非贫道,可还有谁能入此地?”
永乐想想也是,脸上顿现出惊喜之色,当即拱手一揖,恭敬地道:“棣仰慕仙人多年,屡遣下臣寻访,却一直未闻踪迹。今能得会,棣虽死无憾!”
张三丰对朱棣的恭维无动于衷。待他说完,张三丰微微摇头,道:“尔遣胡濙,是为查访建文皇帝下落,与贫道何干?”
“这……”永乐有些尴尬,半晌方干笑一声道,“二者兼而有之!棣亦想见仙人多时矣!”
“尔寻我所为何事?”
永乐激动地道:“棣为人主二十载,成就冠绝古今,自以为当得圣主之谓。凡有大功于人世者,身后莫不得道成仙。棣既建殊功,自应当升入天界!故欲向仙人请教升仙之道!”
“尔欲升仙?”张三丰反问一句。
“正是!”永乐赶紧点头。
“尔尚不配升仙!”张三丰又摇了摇头。
“什么?”永乐大惊,道,“仙人何出此言?”
“得道方能升仙,尔可得道乎?”
“棣怎未得道?”永乐不服气地道,“为人君者,使天下升平,是可谓得道!今我中华之盛,为历代所不能及!此皆棣之功也,如此,犹不能为得道乎?”
“正因此言,尔不可谓得道!”张三丰语气平和地道,“‘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知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今海内之盛,就其实乃时势所致,尔不过顺势而为,却言此皆尔个人之力也,如此岂非贪天之功?何况,尔纵有微功,却沾沾自喜,如此岂为得道?”
“啊!”永乐犹如挨了一闷棍,整个人顿时木在当场。过了许久,他方面如死灰地深深一揖,道:“仙人之言,使棣茅塞顿开。棣不明大道真意,志得意满,确无得道之资!”说到这里,他颓然一叹,道:“棣大寿不远,恐今生再无得道之望了!”
“得道与否,在人之悟性,与阳寿并无关联!”
“真的?”朱棣眼中又迸出希冀的光芒,“照仙长之言,棣若从此修身养性,亦可以得道升仙?”
“自是如此!”张三丰点了点头,但话锋一转,又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修身养性,谈何容易!”
永乐当即昂首道:“棣有此志,唯请仙人指点迷津,棣照仙人真言践行即可!”
张三丰看了看永乐,半晌口中吐出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
“上天有好生之德?”永乐疑惑地看着张三丰,道,“仙人可否明言?”
“天机不可泄露!”张三丰回了一句,随即放声大笑。笑声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竟在永乐眼中凭空消失!
“仙人留步!”永乐见状大急,一边大喊一边疾步上前,似乎想抓住他,但却扑了个空。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皇爷!皇爷!”永乐猛地睁开眼睛,发现马云正站在榻前,紧张地看着自己——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皇爷,是犯了梦魇了么?”马云焦急地问。
“唔!”永乐吱了一声,摇摇头道:“没事,尔去歇息吧!”
“可是……”马云还想再说,永乐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发他出去。待马云出屋,永乐重新躺到榻上,脑海中不停回放刚才梦中张三丰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的话,思索着此言之议,许久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清晨,永乐一觉醒来,觉得脑袋仍不停发晕。“朕真的是老了!”永乐感叹一声,旋从榻上坐起。早在门外守候的马云听得声音,赶紧招呼着一干内官进屋待候。永乐盥洗毕,随即吩咐马云道:“把杨荣和金幼孜叫来,陪朕一起用膳!”
“阿!”马云答应一声,忙吩咐下人去宣杨、金,旋又麻利地侍候着永乐把衣冠穿戴好,才搀扶着他出了寝室,来到小花厅的桌前坐下。
过了一会,杨荣和金幼孜进入厅中,永乐招呼他二人一起用膳,席间又将昨晚的梦说了,末了忧心忡忡地道:“尔等说说,仙人此言究竟是何意?难道是指朕杀戮太多?尤其眼下正要讨伐鞑靼,莫非仙人眷顾此寇,以此命朕止兵?”
杨荣和金幼孜正在喝粥,听永乐此问,二人将手中碗放下,对视一眼,由杨荣回道:“陛下好生恶杀,诚格于天;讨伐鞑靼,亦是为除暴安民。诸如阿鲁台之流,生性奸邪,作恶多端,纵百死亦难赎其罪,又岂会蒙仙人眷顾?”
杨荣的回答十分漂亮,但却未能完全消除永乐的疑惑。他皱着眉头道:“话虽如此,但仙人既托此梦,自是有所喻示。若不能解之,朕心终是不安!”
“陛下真的是老了!若在以前,他老人家岂会如此瞻前顾后?”见永乐如此放心不下,杨荣和金幼孜不禁暗中感叹。不过为君分忧是臣子本份,金幼孜沉吟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