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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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元吉无言以对。虽然他在朝中有着管仲再世的美誉,但毕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这段日子,他想尽了一切开源节流的办法,但仍是杯水车薪。可以说,现在的他,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方宾继续劝说:“既然筹集不到,那还不如现在就跟皇上明言,否则期限一到,皇上恐怕震怒更甚!”
方宾这句话说的在理。真拖到三个月后再跟永乐坦白,夏元吉简直不敢想象将面临何等后果!
见夏元吉似有所动,方宾心中暗喜,又道:“维喆素以苍生为念,倘果能说动皇上止征,那一应赋役皆可免除,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此,亦是为天下做了一件大好事!”
刚才方宾是以一己得失相劝,而这里则是以公义相激,这句话戳中了夏元吉的命门。作为一名士大夫,夏元吉有着极强的道德使命感,平生最尊崇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生信条。这些年他掌管天下赋役,也时常为民间疾苦而扼腕,并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尽可能的周济民生。一开始时,他尚能将此二者兼顾得宜,但随着朝廷摊子越铺越大,他已逐渐生出力有不支之感。尤其是去年山东暴乱,消息传回南京,夏元吉曾抑郁许久,认定这是朝廷盘剥太甚所致。也正是从那时起,这位一直鼎力支持开拓国策的户部尚书开始怀疑:皇上的步子是不是迈得过大了些?现在海内财富虽然远超历代,但毕竟不是无底洞,经不起这么无休无止的索取。本来,随着北京宫室的竣工,朝廷又黜免了天下历年积欠赋税,夏元吉觉得总算可以休养一阵子了。孰料没过几天,永乐又下旨准备北征!这段日子,夏元吉忙于筹措粮饷之余,也时常反思这些年朝廷的开拓之举。今天听了方宾的话,他再细细想来,愈发觉得应该有所动作。思及于此,夏元吉终于抛下顾虑,慷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元吉虽不才,但既位列公卿,就当为百姓请命!这道奏本,仆愿署名!”
“维喆兄是真国士!”方宾伸出大拇指,夸了一句,又道,“吕克声和吴思正亦愿上奏。我四人联名,陛下必会有所触动!”
听说礼部尚书吕震和左都御史吴中亦都署名,夏元吉更觉有底。他挺身而起,颇有气概地一拍手,道:“好!此次我等齐心协力,定要让陛下收回成命!”
九
结束巡视返回京城后,永乐在第一时间看到方宾他们的联名奏本。当得知四位大臣要自己罢废北征之议,永乐先是意外,继而脸色一变,对马云道:“把夏元吉他们叫来!”
一阵功夫过去,夏元吉、方宾、吕震、吴中四位大臣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乾清宫御书房。进门时,四人心情都极其忐忑,不过待进入屋内,见永乐虽面色冷漠,但并无震怒之像,大家方才稍稍放轻松了些。
“尔等上此疏,是为何意?”待四人行完礼,永乐手持奏本在半空中扬了扬,沉声发问。
四人的心不约而同地一紧。此事是方宾挑的头,奏本也是由他起拟,此时永乐他问,他便首先答道:“陛下,眼下军心不稳,马匹短缺,贸然北征,臣等恐招致不测!”
方宾一说完,夏元吉也跟着言道:“这些年朝廷屡兴大工,耗费钱粮无算,百姓连年受官府役使,早已疲惫不堪,亟待休整。攘外必先安内,现我大明隐患重重,不宜再兴大兵!还请陛下明察!”
永乐脸上划过一丝犹豫。其实这次他出京巡查,也发现了诸多隐忧。方宾他们奏本里提到的那些麻烦,他也有所察觉。此时四位重臣直言劝谏,永乐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再见方宾和夏元吉一脸恳切,他亦不免动容,甚至几乎就要心软。但很快,他想到另外一件事,神情立刻又坚毅起来,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当初廷议时尔等怎不加反对?现在北征筹备过半,尔等再来说什么难处,这又是为何?”
永乐问罢,吴中和吕震倒也罢了,夏元吉和方宾却都是脸一红。其实当初廷议时,他们便心有犹疑,只是一来他二人一向都支持开拓国策,二来永乐近来脾气暴躁许多,廷议时的态度又十分坚决,他们都有些畏不敢言;三来则是他们当时也的确预料不足,直到开始着手筹备北征,朝廷的软肋逐渐浮出水面,两位当家的尚书这才发现,困难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沉默半晌,夏元吉拱手道:“臣等当初未能明察,确有疏忽;但现既已明了,自当补救!”
“补救?”永乐不屑一笑,语带讥讽道,“朕看尔等是怕到时候完不成差事,被朕怪罪,所以才想着让朕罢了北征之意,如此一来,尔等也好逃过一劫!”
“皇上何出此言!”永乐的话让夏元吉感觉受到了侮辱,当即大声道,“吕大人执掌礼部,吴大人为左都御史,他们与北征军事并无直接关系。就算臣与方本兵是为了一己之利,难道他二位也是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么?”
“这……”永乐一时语塞,半晌方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行了,此事朕自有决断!尔等不必多言!”
方宾胆小,见永乐语中已带着不悦,他顿时萌生退意。不过夏元吉却不然。刚才永乐的话,让他心里很有些恼火,而且永乐所谓的“自有决断”,明显是在敷衍,夏元吉觉得有必要再争一下,遂仍鼓起勇气道:“敢问陛下,这自有决断,是否是指就此罢兵?”
夏元吉的不依不饶,让永乐很有些意外。他瞪着这位大司空,半晌方沉着脸道:“谁与尔说要罢兵了?鞑子豺狼之性,欲寇我中华,朕身为天子,自当出兵讨伐!”
夏元吉苦口婆心地道:“可现在朝廷难处太多。不说别的,仅这粮饷,便难以筹齐。粮饷短缺,又如何北征?”
“那是尔之事!”眼见夏元吉喋喋不休,永乐终于不耐烦了,当即喝道,“朝廷御虏这样的大事,尔却筹不齐粮饷,既如此,朕要尔这户部尚书有何用?”
永乐这话已经十分严厉了,一旁的方宾几个听着,都惊然变色,夏元吉更是心惊肉跳,但想到如果就这么退下,那劝永乐罢兵一事就彻底泡汤,如此一番心血白费不说,自己接下来还得筹那剩下的一半粮饷——而这是无论如何也筹不齐的!念及于此,夏元吉横下心,道:“臣是筹不齐粮饷,但此并非臣不尽心,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连兴大工,户部的家底早就空了!这些陛下不是不知道!臣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如何找得那么多粮饷来?”
永乐眉头一皱,道:“照尔此言,朝廷是当真没法打这场仗了?”
“确实如此!”
“那尔说,朕该怎么做?坐视鞑子南侵中原?”
“鞑子眼下毕竟没有南侵。且就在陛下巡边期间,开平传来消息,言鞑子得知陛下欲再征漠北,已闻风遁去!”
“今日去、明日仍可复来,鞑子既生觊觎之心,朝廷岂能高枕无忧?”
“将来事,将来应对不晚。”夏元吉听永乐的话,觉得他已有松动之意,心中暗喜,道,“这些年朝廷役使百姓太过,天下已是疲惫不堪,眼下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以固国本!”
永乐本坐在椅子上静听,但到夏元吉把“休养生息,以固国本”这句说出,永乐眼角顿时猛地一跳,当即提高声调厉声道:“尔之意,是说朕这些年是滥用民力,贪图冒进?”
夏元吉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永乐理解有误,以为自己是要否定开拓国策。三殿大火后,三位言官趁机上书,对开拓国策大加鞭笞,引得朝野震动。虽然最后此事被永乐不动声色地平息下去,但夏元吉却知道,皇上私下里是大光其火,连太子高炽都险些受池鱼之殃。开拓国策是永乐毕生功业的根本,他绝不会允许别人推翻,哪怕诋毁都不行!尤其是现在言官之事刚过未久,在这个当口,要是自己的话被永乐理解为诋毁国策,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思及于此,夏元吉赶紧解释道:“臣绝无此意!皇上开拓振兴,缔造煌煌盛世,功业震古烁今!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凡事皆需张弛有度,否则无以致远。这些年朝廷大举太多,虽成效显著,但亦内力大损;若长此以往,必将后继乏力。秦汉之衰败,皆因于此。故臣之意仅是暂缓,待重新蓄力后,再发力不迟!”
听了夏元吉的解释,永乐这才颜色稍缓了些,但仍固执地道:“尔之言也不无道理,但鞑子不比等闲,纵朝廷有疾,仍需全力伐之,否则待其南侵,祸患必比今日更甚。”
夏元吉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本以为永乐能采纳己见,谁知这位老皇帝虽也不能说没听进去,但到头来却仍是坚持己见。对此夏元吉是既不解又失望,遂争辩道:“眼下鞑靼并未南侵。就算过几年鞑子南侵,但那时大明国力已得恢复,损失大些也能承受得起。但以现在形势,此时北征,大明有可能会伤筋动骨啊!”
“过几年?”永乐咕哝一声,欲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只冷冷一摆手道:“此仅为尔一己推测而已!国家大事,岂能以臆测为据?”
道理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永乐也不反对,可他就是不采纳自己的谏言!这样的结果让夏元吉大失所望!他实在不明白,这位曾经无比英明睿智的皇上,怎么成了现在这般顽固不化的模样!这时,永乐又深吸口气,道:“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北征势在必行,尔等不必再劝!”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夏元吉失望已极,内心深处的那份名士意气终于遏制不住,当即头一昂道:“现国力已有不支之虞!倘再不收敛,纵有万千宏图亦只能是镜花水月!”说到这里,夏元吉一提袍脚,跪到地上,双手一拱,冷冷道:“陛下坚持北征,臣无力阻拦。但这粮饷臣筹集不到!请陛下罢臣之职,另请高明!”
“啊……”夏元吉一言既出,一直默默聆听争论的方宾、吕震、吴中三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们万万没料到,夏元吉会做出这个决定!
永乐也瞪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夏元吉许久,眼中先是流出惊愕,继而失望,到最后已成愤慨。半晌,永乐才猛地伸出手,指着夏元吉的额头,咬牙切齿地狞笑道:“好尔个夏元吉,尔以为没了尔,朕就没人可用了吗?”
“臣不敢有此念!”夏元吉面不改色地道,“只是臣不愿见到百姓生灵涂炭,不愿见到永乐盛世被陛下亲手断送!”
“混账东西!”永乐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抓起御案上的奏本,对准夏元吉的脑袋狠狠砸去,边砸边愤怒地咆哮道:“朕之行事,岂容尔指手画脚?尔不愿当官,就给朕滚回老家种地!”说完,他尤嫌不解恨,当即“呸”地一声,朝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恨恨骂道:“杀不尽的建文奸臣!”
奏本的折角正击中夏元吉的额头,一股鲜血顺着夏元吉的脸颊汩汩流下,显得十分恐怖。夏元吉早已悲愤难当,再当从永乐口中听到“杀不尽的建文奸臣”一句,他更是全身冰凉:他夏元吉辛辛苦苦二十年,为永乐盛世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可到头来,在皇上内心深处,自己仍是个背弃旧主,贪生怕死的“贰臣”!一时间,怅然、羞愧、悔恨、愤慨,各种苦辣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夏元吉心如死灰。他抬起头,望着永乐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半晌方冷冷一笑,道:“皇上好大喜功,秦、隋覆辙,恐又将见于我大明矣!”
永乐的脸一下变成了酱紫色。他指着夏元吉,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