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之石-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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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巴斯托尼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安德莱亚早已离去,塞莱娜辞别了巴斯托尼,独自一人踏上熟悉的水巷回到旅店。长长的影子拖在巷子里,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大运河上又起了雾,塞莱娜裹紧兜帽斗篷,低着头迅速在湿冷的街道上穿行。昨夜的梦魇似乎还弥漫在同样的街道上,塞莱娜的心跳加速,她觉得后怕,右手伸进怀中,紧紧攥着那支小巧精致的左轮手枪。她知道,只要自己再有些微的大意,她就会死。
她有点气恼自己竟然会去向巴斯托尼求救。不,那只是必要的援助,她会对自己解释。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始终无法对这个借口释怀。
那个安德莱亚到底是什么人?眼前浮现出男子年轻微笑的脸孔,一切都是那么地熟稔。他到底是谁?难道他也是罗马方面派来调查波德林家族的间谍?看样子似乎又不像。对方身上远没有间谍的紧张敏锐和那种封闭感,那个年轻人仿佛张开了双臂在欢迎每一个人,诱惑每一个人。他就像是十字架上的基督,像传道的修士。
想到修士,塞莱娜哑然失笑。那个真正从梵蒂冈前来的黑衣修士,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回到了圣马丁教堂?他和波德林又有什么关系?但不论如何,现在一切矛头全部指向了波德林家。塞莱娜坚信,这个富甲威尼斯的瓷器商家中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拐过最后一个弯子,青铜街灯下,塞莱娜已经看到了旅店蓝白相间的外墙。她松了一口气,几步走过去,却在半途中突然站住了脚。
旅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他靠着墙坐在旅店门口的台阶上,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打盹。当塞莱娜走近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突然跳了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男孩发出了一声欢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塞莱娜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迦科莫。
“你失约了。”男孩无奈地耸耸肩膀,“所以我就发动我所有的家仆,去查一个叫'塞莱娜'的女孩的住处。”他做了个鬼脸。
“噢,他们当然知道我住在哪里。”塞莱娜发出一声冷笑。
“啊?”迦科莫没有听清,但是他察觉女孩语气有异,于是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塞莱娜答,她死盯着男孩冻得通红的鼻头,“你不冷吗?”
男孩抽了抽鼻子,“是挺冷,但是待了一会儿就习惯了。”
塞莱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嗯……”迦科莫掰着自己几乎冻僵的手指,“算上在圣马可广场等待的时间,大概有四五个小时吧?啊……啊欠!”男孩打了个喷嚏。
“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塞莱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男孩睡眼惺忪的脸,男孩像个孩子一样擦着鼻涕。
“我在等你啊。”声音很委屈。
“为什么?”塞莱娜一时间呆在当地,她空有一肚子诡计和诱骗的伎俩,却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如此坦白。
“没有人能拒绝威尼斯卡萨诺瓦的邀约,而你是第一个。”迦科莫突然抬起了头,面容恢复了白日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他深深鞠了一躬,“塞莱娜小姐,我深深地为您着迷。不知我是否有机会再次邀请您共进晚餐?”
青铜街灯的光晕在男孩的眼睛里打转,热切的目光灼疼了塞莱娜一贯冰冷的眼。正犹豫间,男孩已经抬起她的手背轻轻一吻,“亲爱的塞莱娜小姐,您谦卑的仆人迦科莫祝您晚安。”随后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塞莱娜在男孩的身影将将拐过街角的那个瞬间叫住了他。
“明晚七点,圣马可广场。晚安。”
在迦科莫惊喜地回过头来的刹那,女孩已经走上台阶,关上了旅店的大门。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圣马丁教堂的钟楼再次在夜色中一声接一声地撞响,随着湿漉漉的夜雾散播到威尼斯的大街小巷。声音低沉而模糊,沉浸在黑沉沉的午夜里,辨不出钟点。值班的修士大概困倦得很,钟声敲得有一下没一下,完全没有频率可言,听起来倒有些莫名其妙的惶急,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朱塞佩翻了个身,用手捂住耳朵。
这个房间正巧位于钟楼正下方,每一下钟声都震得床榻嗡嗡地晃动,朱塞佩忍无可忍。开始的时候他还在心中默念祷文,试图排除钟声的干扰,但是没有任何效果。于是他坐起身来。
钟声响彻这个小小的房间,他走到窗前,目视着窗外的夜色。一团团雪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漂浮来去,如同一群群午夜里任意游荡的幽灵。
最开始,朱塞佩只是因为一封信来到威尼斯。贝尔托内教枢并没有给他出示举报信的内容,因为信件是秘密的。他的任务只不过是调查波德林家族的异教祭祀。但是没有想到,就在波德林家的餐桌上,他竟然看到了那个一年前杀害西蒙内老师的罪魁祸首!
那个自称什么'圣杯骑士'的吸血鬼是朱塞佩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个污秽邪恶的杀人魔,在做下那些不可饶恕的罪恶之后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他的表情怎么还能如此轻松而自然?
【文】安德莱亚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他恬淡的面容几乎神圣。
【人】朱塞佩一拳砸在墙壁上。窗框呼啦啦地响,突然被震得开了,冷风嗖地窜进窗子,冰冷湿黏的雾气扑面而来。朱塞佩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他咒骂了一句,哆嗦着探出半个身子锁上了窗子。
【书】“作为一个神父,你要聆听主的教诲,时刻不忘慈悲之心。”临行前贝尔托内教枢的话语突然不合时宜地浮上脑子,朱塞佩紧紧锁起眉头。眼前不知为何再次浮现出陋巷里那个男孩惊骇莫名的脸,还有安德莱亚流血的手臂。
【屋】那个时候他的手上沾满了安德莱亚的血。对方的皮肤死一样冰冷,但是他的血却是热的。不可思议的温度几乎灼痛了他的手。
“不,我还不是一个神父。”朱塞佩拼命排除了脑海中的幻象,他恨恨地对自己说——
无论如何,他还不是一个需要慈悲为怀的神父,这一点他非常确定,而且第一次为此有种莫名的快乐。
第二天傍晚,圣马可广场,弗罗里昂咖啡馆。
深红色的窗帘挽起古典的结扣,松松地搭在窗边;蜡烛在描金的玻璃罩里映出璀璨的金色光芒,映得长方形的小厅内部一片金红交织,温暖而明亮。而一窗之隔,墙外就是夜幕初降的圣马可广场,玫瑰紫色的晚霞和深蓝色的天幕相互辉映,在乳白色的精致回廊间落下暗影,美丽得如同幻境。
靠窗小桌的这一端,迦科莫手指摩挲着桌上那本厚厚的深红色天鹅绒包裹的华丽餐单,抬起头对塞莱娜微笑,“想吃点什么?”
“你是主人,自当你来点。”塞莱娜莞尔,细长的眼睛弯起了妩媚的弧度。
迦科莫伸手招来一身雪白正装的酒侍,“和以前一样,”他说。
“是,波德林少爷。”酒侍熟练地收起那两份完全没有翻动的餐单,然后离去。
“和以前一样?”塞莱娜轻笑,“你的客人还真不少,威尼斯的卡萨诺瓦先生。”她的语气里似有讽意。
迦科莫不知如何回应,只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望向窗外。夜幕渐渐合拢,晚霞的光辉逐渐淡去,整座广场沐浴在一片深蓝色的背景之下。他突然站起身,拉住了塞莱娜的手,“就是现在,走!”
“去哪里?”塞莱娜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迦科莫强拉出门。一路跑着,穿过小广场的回廊来到了岸边。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塞莱娜喘息着,望向眼前的男孩,被对方搅得一头雾水。
“就是这里,”在天边一抹将逝未逝的霞光里,迦科莫展开一个迷人的微笑,他张开双臂,“就是这里,威尼斯的'蓝色时刻'。”
塞莱娜抬起疑惑的眼睛环视四周。
潮水温柔地拍打着石岸,一声声激起洁白的浪花,再落下布满海草和青苔的海岸。白日里碧绿的水面因阳光的退却骤然加深了颜色,与天相接,幻化成一种模糊状态的幽蓝,衬托着上面古旧的栈桥,还有那些插在浅水中的木桩。木桩上一条条凤尾船整齐地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修长的黑色船身统一覆着宝蓝色的幕布,只露出高高翘起的船尾上镌刻描金的精致细纹。临海远眺,可以看到对面圣乔治岛修道院红白相间的钟楼,右首大运河与朱提卡运河交汇处,安康圣母大教堂灰白的圆顶,还有远处狭长的朱提卡岛上星星点点的民居,一并在这幽蓝色的夜幕里模糊了边缘,随着一声声拍击海岸的潮水,在夜色里慢慢地化开。
华灯初上。
古老的栈桥尽头伸出了优雅如弯弓的青铜灯架,上面点燃了一点星星般昏黄的灯火,随着蔓延的海岸一直闪烁到看不见的远方。霞光退却,天地间是一片愈加深沉的蛊惑幽蓝,上面是天,下面是水,中间是蓝色的船帷,包容万物,融化一切,像魔法的手指,在蓝色的琴弦上弹拨出动魄动心的颤音,把世间所有活动和静止的物体都晕上一层或深或浅的蓝,在天地形成的巨大琴箱里共鸣激荡,奏出一曲绝美的和弦——
这就是威尼斯,夜幕初降时独一无二的'蓝色时刻'。
“威尼斯,你到底还有多少美景未曾展露,”塞莱娜叹息,“到底还有多少魅力与奇迹仍旧淹没在亚德里亚海中?”
“那个逝去的塞莱尼西玛共和国,”迦科莫接道,“总有一天,那个翠绿色的岛屿会重新从亚德里亚海面上空升起,取代这一片腐朽破败的土地。”
“你管这里叫腐朽破败?”塞莱娜抬起眼睛。
“无论现在威尼斯的风景多么美妙,也及不上她往日荣耀的万一,”迦科莫回答,嘴角带了一抹神秘的笑意,“昨日的威尼斯比现在更要华美一千倍,绚烂一千倍。”
塞莱娜盯着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塞莱尼西玛共和国将会复辟?”
“何止塞莱尼西玛共和国,”迦科莫转头望向那一片水天相接的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突然迸发的光芒,他继续自顾自地说,“到了那一天,真正的海底威尼斯就会上升,一举而成为欧洲的中心,世界的中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塞莱娜的神经蓦然绷紧,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孩。
“嗯?”迦科莫突然回过神来,他收回远眺海岸的眼睛看着塞莱娜,“怎么了?”
“你刚才说威尼斯会成为世界的中心。”一点点警觉而凌厉的光芒突然闪现在女孩的眼睛里,塞莱娜加重了语气。
“哦,那是一个人告诉我的。一个总喜欢故弄玄虚的家伙,”迦科莫笑起来,“我只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天色愈深,浓重的夜幕覆盖了亚德里亚海,那抹转瞬而逝的幽蓝已经逐渐消失不见。迦科莫拉起了女孩的手,“他们应该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回到弗罗里昂咖啡馆,在细长的高脚玻璃杯里斟满甜美清澈的白葡萄酒,用两只方形的纯白清釉陶盘,侍从端上了他们今日的晚餐——海鲜墨鱼汁面。用墨鱼胆的墨汁调制的圆面条乌黑光亮,混合着奶酪、香草和各式海鲜,一上桌立刻香气四溢。
“这墨鱼面味道如何?”眼看塞莱娜用叉匙将面条卷起送入口中,迦科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我以前只在罗马吃过一次,”塞莱娜用餐巾轻蘸了下嘴角,“但远不如这里做的地道。气味香泽,口感弹滑,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