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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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遥远。隔得远的时候,我又觉得我们的心灵挨得很近很近。我知道,那是黄沙漫卷的土地,干涸的河床,光秃的山峰,烈日下广阔无垠的戈壁滩,还有在沙漠中艰难行进的骆驼。早晨,或者黄昏,干燥的空气,似乎给人快要着火的感觉。那里植物稀少。骆驼草、水晶球,偶尔点缀在河滩上、岩石边,或从飞机上看到的依然是无边的大地和无云的天空。我们没有再回到她那个库阪兵站去。我们沿着长长的铁轨,穿过沙漠,穿过沉默的远山,火车在一望无际的西北高原上疾驶。浑浊的黄河,苍茫的天空,描绘着大西北那张特有的面孔。那真是一条曲折多变的现实与心灵之路。小镇,城市,乡村,窑洞,干打垒,充满少数民族风气的寺庙。我们坐了飞机,换火车,坐了火车换汽车,坐了汽车换马车。我们在大西北的山峰和土地上行走、旋转,有时转来转去并没有走多远,更加迷人的西北风景,是孤零零的红柳和胡杨树。尽管已是深秋,胡杨树细小的叶子,已经泛黄。农作物在布满胡杨树的水边,时而稀疏,时而茂密的生长。我们背了简易旅行包,当地一位矮小的牧民做我们的向导,慢慢行走在像梦一样美丽的青藏高原。湖边青草,北国江南。打猎的哈萨克小伙子和老人,围在草原上弹奏马头琴和东不拉。有大碗的奶茶,牛奶和羊奶,清香的大块羊肉和手抓饭。我知道,这些异域风情,不过是我们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又一个民族的独特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而已。它们构成的依然是那样一幅和谐安详的国画。自给自足,使我们分不清楚谁是外地人,谁是本地人。不知坐了飞机,还是火车、汽车和军车,来到这里。牧民的马队,猎人的围场。我终于看到了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初冬季节。如果从飞机上看到的昆仑山,那不过是苍苍茫茫的银色世界。如果坐火车飞过昆仑,在车窗机窗前看到的是像利剑、像淡眉一样高耸的屋脊,神秘的冰川,神秘莫测,在窗前一晃而过。如果坐着兵车路过昆仑山,那是无穷无尽的雪坂就像盘旋着的一条条飞腾的玉龙。如果步行,昆仑山不过是脚下的冰锥、岩土,和永远也看不完的高耸的雪峰。如果跟着马队走昆仑山,长长斜斜的山谷,一个整天也走不出一道冰川,一段山梁。我们终于远远望见碧蓝的天空,没有云彩,远远镶嵌在无边天幕上的棱形淡雅的山脊线,绵绵不断的高耸雪山,静静矗立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天空。雪山。通往雪山的千沟万壑,像铅一样肃穆端庄,像洗过一样圣洁。我想,那可能就是我心中的茫茫昆仑。佳苇默默地望着这片雪景。她说,我知道了,为什么世界上有人作画和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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瑁黧(33)
我告诉她,所有的画和所有的诗,在这片圣洁的天空下,都显得十分渺小。
不过,她说,能写能画总比一般人强。
是的,我说,绘画写诗,也许,它的最高境界,就是对大自然美的模仿和回忆。
当然,我们的昆仑山之行,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诗画美景,那样轻松、那样浪漫。我们在熟悉的军营,昆仑山中海拔最高的兵站,在高原官兵的帮助下,克服了高原反应,缺氧呼吸困难,历尽了千辛万苦,才翻过了现实和梦中的昆仑山。
接下来的旅行,可能没有在昆仑山上看到的雪景,那么充满诗意纯净。但是,终究是我要去想去的地方,我想,无论掺杂了多少个人感情,实际上,自打算开始这次旅行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个人感情压在了心底。无论怎样,对佳苇的爱与不爱,对我的旅行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了。无论佳苇心里有什么真实想法,我们之间,究竟在心灵上情感上,会发生和已经发生了什么,毕竟,我是陪她去边防哨卡看望一个军人,一个已作出成就的军人,她的男友刚强。我知道,感情上,我想我都是多余的。我从心底祝愿他们有个好结果。我甚至想,哪怕为了瑁黧,我也应该知道怎样去做。我没有经历千辛万苦。没有飞机。没有火车。只有艰难行走在雪域高原上的大兵车。我们坐在一辆包装严密十分颠簸的大卡车上,来到我多少年梦想着的祖国边陲。那是一片苍茫无际的祖国边境。到达哨卡,天快黑了。从没有见过的大风,刮得哨卡岗楼上的五星红旗呼呼作响。哨卡只有一个升格的连队。不足三十人。傲立群山,壮阔而孤独!连长正是原来白净的刚强,现在经历几年高原太阳的烤灼,变成了满脸黝黑的西北汉子。他并不强壮健壮,剑眉依旧,并没有卷发,目光迟疑,神色腼腆。倒水沏茶,佳苇的到来,可能兴奋得他有点手忙脚乱。佳苇已经告诉过他,我是来哨卡体验生活的画家。他把我们引到了石头垒筑的招待所,那里,有他们的荣誉室。满壁挂着奖状奖旗,不十分明亮的电灯,照耀着奖旗上面几十年来,我党我军和国家领导人来到哨卡鼓励性的题词。我知道那是哨卡光荣的历史。刚强的招待十分热情。但我发现佳苇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她告诉刚强我是她什么人,还是什么人,我和瑁黧的关系,并且特别说明我是来采风写生……以后要在这里来举办画展。我知道佳苇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但刚强似乎对这一切不很在意。他们也单独处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佳苇对他交待了些什么。也许叫他怎样努力工作,早点儿从哨卡调下山。也可能讲述了她那个风光秀丽的古镇。宽阔的河湾,青青的芦苇。我想,那些故事只能属于他们。我和佳苇分住的招待所,坚固结实,漫卷风沙中挺立着也还温暖。我不知道佳苇心中过去白净的小伙子,怎样变成了眼前的这株红高粱。刚强黑瘦清癯,但他黑脸庞上那双豹子眼特别有神采。刚强带我们参观了他们的荣誉室、读书室、医务室。医务室里,只有一个默默在那里整理医疗器械的男兵。刚强指着石头垒筑起来的坚固营房说,是他来这里后,才重新修建起来的。他们哨卡虽然是一个连编制,其实只有一个排。那天晚上,墙外的北风呜呜怪叫,整整刮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得特别早。刚强很早就叫醒了佳苇,带着我们登上好几百级石阶,爬上岗楼顶端。那时,莽莽群山簇拥着遥远东方天边,慢慢吐出一轮红红的太阳。刚强说,太阳升起,岗楼上的五星红旗也自动升起来了。电脑操作。他说,这里是我们国家最早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哨卡和国旗之间,是苍茫的大地、工厂牧区雪原高原风光。哨卡侧面,是一望无边的群山,还有一壁连老鹰也飞不过的悬崖。悬崖上高高耸立着雷达站,监测飞机航线气象和边防线的通讯线路。我知道这里有一根清醒的神经,保卫着我们的家园。向对面望去,高大的国门背后,是邻国的领土。那也是一片平原背后的高山。对面,有一排军营。他们军营和老百姓房屋连在一起。房屋结实,没有风,村庄小河,大地干净。果然,从对面寺庙里,传出信徒们祈祷的声音。男人粗犷大叫,骆驼慢慢蠕动。女人孩子的尖叫声,打破了边防线早晨的宁静。我想,我终于看到另外一种国色了!刚强告诉我,他们和对面军人百姓,多数时候处得很好。但他们也不时过来偷东西。在这个高高山谷里,刚强他们连队的物资,都是从遥远的山脚下那个兵站运上来,有时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不能吃到青菜。早上,我们吃了又小又硬的馒头和咸得几乎无法下咽的咸菜。当然,也少不了鸡蛋米粥和饼干。后来,刚强带我们参观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打出来的一口井。夏天,井水取之不尽。一到冬天,就干枯了。现在只能取出一些浑黄的水。我们进了哨卡的蔬菜大棚。秧苗长得奇形怪状,谁也没有吃过这种番茄黄瓜豆荚的味道,但这里一年四季,终于有了绿色。刚强说,他们将从山下搬来泥土,选好种子,让新的蔬菜品种落地生根。我们转到哨卡背后的山崖,去看了新开的鱼塘。其实,鱼塘仅仅是对那一片干涸凹地的称呼而已。既没有水,也没有鱼。刚强说,他们已向上级打了报告,计划把侧面那段悬崖打通,从那边引进被称为红河的水。如果把水引进哨卡,有了水,就可以种树种花、养鱼种蔬菜。那时,哨卡的生活就将改变模样。听着刚强的述说,我脑海里顿时升起了一个很有作为的边防军人的形象。小伙子从南方来到西北,像秧苗豆荚,落地生根,枝繁叶茂。二十多岁,青春焕发,脚踏实地,憧憬未来,真是一个军营男子汉!可能他已经感受到佳苇,还想对他说什么。他不很在意,依然满怀希望给我们讲述哨卡的未来。早晨,他和我们一起看太阳从东方升起,傍晚,他陪着我们看太阳从西边天际落下去,渐渐没入遥远的邻国境内那段幽雅的山峦。他说,战士们把看早上的太阳和黄昏的落日,作为一种娱乐,一种享受,一种神圣。当然,也许因为佳苇的到来,他们开了晚会,喝了啤酒,也表演了节目,还接受了某某首长的检阅。刚强特地为佳苇唱了那首《霸王别姬》的歌。我仔细观察了刚强的眼中,没有眼泪。佳苇则咬着嘴唇,始终没有让眼里的泪流下来。我和佳苇、刚强都是军人。我们都在部队生活,但他们的工作,和我多么不一样。我想给他们画画,给他们写生,画出他们心中的落日和朝阳。但是,后来,当我们要离开哨卡,我看到黑黑的叫刚强的小伙子,脱了帽子来检阅他部队的时候,他有点卷的发际顶端,已秃出了一片精光。他那油亮的年轻的秃顶,似乎在我心中定下格来,久久凝固。直到我们经历大卡车的颠簸,许久许久,才回到佳苇和我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库阪兵站。而且,也是我和佳苇分手。她继续进西藏医疗小分队。我要下山回来完成我的绘画作品。那时我已经隐约知道了我的《国色》系列,究竟该画些什么。我和佳苇分别站在宽阔的雪地上,我们都穿了厚厚的军棉大衣,浑茫的雪原一望无际。岔路口粗糙的厚厚的冰棱,在我们眼前闪着银光。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漫卷的风雪中,两辆兵车停在不同方向的岔路口。我和佳苇匆匆告别。我像佳苇当初一样,脱下厚厚的棉手套,握住她的手说:
瑁黧(34)
“佳苇,你应该爱他,而且一辈子。”
佳苇抬起头来,风雪帽下冻红的脸上,大片的雪花飘飞,滑落。她仰起头,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吞着雪花。还是那对美丽的丹凤眼中,大滴的泪,从她红扑扑的脸上不断往下流。风雪漫卷。一阵凛冽的北风夹着冰刀刮过来。红河谷、昆仑山和库阪兵站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风雪中。她突然转过来,也许是风雪漫卷的力量,歪歪地靠向我,哀哀地说:
“瑁黧,仙女峰,就这么,在我们心中死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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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在我们眼前飞舞,她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幽幽,望着我,问的声音很沙哑很苍凉。不想我回答,我无法回答。她慢慢把手腕上的那枚墨绿手镯取下来,塞到我手中。我觉得很冷。望着她皮帽下卷起的那缕秀发,她那张红扑扑的脸,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我的心,扑来一阵悲哀的狂涛。又一阵风刀雪雨呜呜嘶叫着卷过来,我们都似乎无法站稳,鬼使神差似的,我们同时张开臃肿军棉大衣裹着的双臂,使劲拽住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