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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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生命。作为模特,所能给予对方的全部,以至于他们后来几十年的生命历程中,都永远靠对对方某些形体和形象的回忆,作为生命的动力和精神的源泉。那是和大自然一样美的生命。当然,他们那天晚上,说不定,的确是易安姑娘不小心掉进了女儿河。她干脆就在女儿河清爽的泉水中洗起澡来。或者,他站在女儿河边,望着她在河里洗澡的身影,月光下,洁白如玉的脸庞玉脖手臂和腰肢,或者,他们双双在女儿河里洗澡,沐浴着银月的光辉。至于他们为什么在小木屋里被人拖出来?实际上,那天晚上,在那间小木屋,他们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艰难地爬上女儿河对岸,在杉树林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终于找到那间山民用来守山的小木屋。他们只不过想到那间屋子里去,把身上水淋淋的衣服脱下来拧干而已。如果他们真有什么裸体的举动,那可能就是在那间小木屋里,实际上,我想,那间小木屋和女儿河一样,此时此刻的环境和心境中,我宁愿相信这一切记载着他们真正的友谊和爱情。不然,这一切也不可能发生。本来,他们也不是期望在那个月夜的杉树林中,会把衣服晾起来晒干吹干。小木屋也没有准备他们用来晾干衣服的设备。当易安在木屋外面站岗,莫尚已经在里面屋梁的蒿杆下面把衣服拧干,也已经穿上。后来,当易安进屋去拧干自己衣服的时候,他那时也站在外面的杉树中,为她站岗。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站岗根本就不是守别人,而是守护自己,保持男女之间关系清白的一种姿态而已。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那天,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已经被来自乌溪小镇的专政队员跟踪。更没有想到,那一缕月光就要穿过杉树林照进小木屋的时候,也许,她真的光着身子,转过身,看到了他那双冒火的或悠悠的眼睛,在打量欣赏她月光下的倩影。也许,她用变调的声音告诉他转过身子去,看月亮,看瀑布,看山涧流水的时候,他突然扑了进去,在小木屋里,他们都愣着了,不安,狂跳的心房,火热的胸膛,磁一样粘在一起贴在一起。他们都没有躲闪,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望着望着,使劲揉着,又慢慢推开……而这时,月光透过小木屋渐已腐朽的窗户,映在她在女儿泉中沐浴后温润无比的胸脯上,皎皎的婷婷的两朵圆月,变得异常明亮起来。哦哦,他冒火的眼睛,突然平静下来,她那玉石般洁白皎洁的胸前,微微凸着维纳斯一样的圣洁完美。
它所宣示的意义,什么叫少女。
而就在这时,专政队员,有人说,是郎天裁本人,或者比郎天裁更重要的并且带着枪的基干民兵专政队头头,突然冲进了小木屋,而那时的他们,的确也许都没有穿上衣服、穿好衣服。
而他们的天,突然就从此塌了下来。
接下来,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当晚,他们被押回乌溪小镇。他们身上依然穿着在女儿河里打湿了的衣服。他们已被捆绑。他们画画的工具,在山上画的女儿河月色,女儿泉瀑布婀娜的身影,青翠的山,绿色的水,包括互相画的赤裸男女形体,都作为他们已经从宣传革命思想的画家和实习画家,变成了彻头彻尾下流无耻的“资产阶级”和“牛鬼蛇神”的证据。
画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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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平常在我们心目中那样美丽的女画家和那样英俊的男画家,真正像犯罪分子一样,被捆绑着,押到万年台歇马场阅兵台上去批斗。镇上那些被他们宣传得更革命的群众,把金黄暗黄的粪便纷纷甩在他们身上。他们低着头勾着腰一声不吭。我没有去参加那场批斗大会。参加批斗大会的人们,看到他们不但不接受的批判,反而在写满红色黑色标语的主席台上,紧紧抱在一起。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恐惧。而那个时候,他们身上和脸上都涂着大便,他们胸前挂着吊着他们画的裸体素描。被激怒的群众,几个光棍基干民兵跳上台去脱他们的衣服。有人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眼看着他们的衣服就要被脱下来,他们居然死死搂着不分开。还是专政队员一群群跳上台去,用竹条打得他们浑身是血,但始终没有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但那场批斗大会似乎并没有完。那天晚上,万年台歇马场上的民兵战士,端着枪和刺刀,终于还是把卷着一头乱发的女画家的上衣脱了下来,立在月光下的批斗大会主席台上。煤气灯嗤嗤响着,映出她明月般皎洁的胸脯。整个会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而那个男画家纵身跳起来,张大嘴巴瞪着眼睛无声地要想去保护她胸前的那轮颤颤的挺挺的圆月亮。但那时他已被紧紧捆绑,挣扎着不能动弹,而那个女画家无比骄傲地挺起胸脯,勇敢地抬起头来望着高朗的天空。
“哇——”的一声,一位高瘦的老人,揭下洁白的裹头巾,满脸铁青地一仄一仄跛上台去,展开头巾,披在女画家身上,遮住了她胸前那轮银光闪闪的圆月。那天晚上的批斗会,因这个突然出现的细节而结束。第二天,要把他们脱光衣服游街的计划,并没有真正实施。那个老人,那时还很健康的老人,头顶了一片荷叶,拿了一把长长的宝剑,在绣楼前的青石桥上,半裸身上缠着红黑黄彩色布条,微微瘸着,一栽一栽的身影舞影,动人极了,梦幻极了。他声嘶力竭地又唱又跳:
“变天了,变天了——”
那个老人,正是我的前辈柳如风。
柳如风把他的外甥郎天裁,当晚,就赶出了家门。
郎天裁那时因为没有脸面再见我的如风老辈和男女画家,离开了镇上,和对面桑树林里的一个也叫六指,也是六指的姑娘,坐着船远走他乡。
第二天,没有再开裸体游斗批判会。那对画家在绣楼里关了不知几天,被省里市里来的那几个带着圆盘帽穿着白制服的公安,开着吉普车,把他们载走了。后来,他们双双被判刑,关进了省城什么监狱。
而保护卷发姑娘胸前那轮圆月亮的柳如风老汉,公安局也想追究他的责任。但是,老汉闷着头不开腔。原来,他的女儿女婿,土改征粮工作队队长老商和妇女主任柳水灵,被土匪在万年台或女儿坪的洋槐树上,脱光了衣服点了天灯。
这件事情,现在已被时光的流水渐渐冲淡,而那位老人柳如风却失去了一口白牙。花白头发,一夜之间成了衰草。
“你知道‘梨花一枝春带雨’吗”?
多年后,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易安曾这么问过我。我当然知道。美丽的哀伤,春天般的女性生命的祭奠!这是一句古代大诗人写的诗,他写的是一种灿烂而又凄清的美。不用说,我们都把那种美,赋予了一个个和它有同样品质的女人。女人的生命如梨花开放,灿烂无比,动人无比,而蒙蒙细雨飘洒的春天,带着一汪汪动人水珠的梨花,美得使人怜惜、使人哀婉,也许就是女人生命陨落之前,最美好的显示。那是一种和桃花不一样的灿烂,不一样的凄美。我似乎记得,在女儿山的月光中,没有答应和莫尚一起到香港的易安,听说莫尚把莎莎带到了香港之后,她手中的画笔突然掉了下来。望着她面前雕塑的那座飞天的女神,易安齐耳短发,无力地披在肩头上,低下头……她那清丽而动人的眼神,望着女儿泉瀑布,飞天的身影,白净的脸庞,露出的那一缕哀伤,也许就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动人写照。当然,这不是完全写照。真正完全的写照,我想可能就是我想象中的瑁黧,因为她那枝梨花已经在风雨中完全凋谢。而佳苇,听说她的男友刚强得了很严重的高原病,她在飞机场和我告别的时候,丹凤眼里投来的那抹凄然的目光,也可能有梨花春雨的痕迹。但是,真正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能够看到的美丽女人透露出来的那种深深哀伤,因为爱情,因为命运的挫折,流露出来的那种哀伤,实际上都完全不能算作彻底典型的梨花春雨。我记得,当年“文革”回到乌溪小镇,我和柳如风老辈一起在寒风凛冽的冬天,在老君山、大王坪、女儿坪的山谷中,挖来一捆小小的梨树的枯枝树苗。开春了。我和如风老辈,把梨树枯苗,大约在春节,栽在乌溪小镇吊脚楼前面长满桑树的河湾里,居然大大小小全部成活。柳如风早年的妻子桑家小姐,死后就埋在那段桑林密布的河湾。当年春天,成活的小梨树苗,绽放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那时,我即将离开乌溪小镇,到我们那座城市的美术院校学习。后来,当我《国色Ⅰ号》油画系列作品——飞夺泸定桥之类,发表出版获奖那年,我回到乌溪小镇。那是秋天。如风老辈告诉我,我们当年在河湾里栽的那些梨树完全成活,每年春天,碧波荡漾的河湾,青翠桑树林中一树树梨花,娇艳似雪,灿烂若霞。那些梨子成熟很晚,皮薄肉嫩,脆甜,一放进嘴里就化渣了,每年花期都特别迟特别长,一直要等到和老君山巅桐子花一同凋谢,不用说,它们必须经历同一场风雨。那些雪白的梨花和脆甜的梨子,是不是佘三娘、田翠花、歪脖子红军大姐、柳水英、柳水灵,送给乌溪小镇上的人们最深情的礼物,或是她们洁白如玉的生命像征呢?
画家(9)
国色啊!
为憋在心中急于完成,又无力完成的《国色Ⅱ号》系列油画作品,我终于踏上了那条神往已久的通往祖国大西北的遥远路程,寻找和感受我那出塞的昭君,一颗美丽流浪的诗魂。
出塞(1)
国色,国色啊!
那是我永远也还没有完全描摹出来的全部艺术主题!在遥远的越国,我看到西施、范蠡和吴王之间,情感纠葛生命纠葛卷起的国色,战争的凌厉和肉体的凄美,横绝太空!既是国,也是色啊!赵飞燕的舞姿,何等姣媚。貂蝉,不也是犬牙交错战争中的国色么?杨玉环是什么样的国色呢?还有,我梦寐思念的昭君!
正在这时,一位拍过众多著名电视剧的导演朋友,在这个城市的郊外,一个星月迷蒙路灯昏暗的小酒馆找到了我。他挤弄着无比聪明的小眼睛,眉飞色舞地对我说,无事可做么?加盟我吧,我正策划筹拍一部古装电视剧《王昭君》。我顺口答应了他。我说行,你叫我做什么?导演哈哈一笑说,我的大画家,你能做什么呢?除了美术……还是做美工吧。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画家,或者我仅仅是画家呢?导演说,大名鼎鼎嘛,军事题材画家嘛,你的那些表现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已经中外驰名了嘛。我看过你那些画,我认为你对军事与战争,尤其是战争中的人性,有些独特想法还没有表现出来。我说,咱们美术界,知道我的人可能很多。可是,放在世界上,放在古今中外绘画大师小师面前,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摆弄出来的作品,可能作为学生习作都不够。导演说,好,你真谦虚,不过还不算糊涂,艺无止境嘛。不过,我这部电视剧,不是讲一般的故事,而是表现战争氛围之中的历史与人性、情感与人生。比如,王昭君这样一个绝色美女,她在那个时候不可更改的命运面前,怎样选择、怎样面对。如果愿意加盟,我们合作一次,把作品的价值和意义,诗意地真实地完美地表达出来。看看女人与战争之间,有什么样的血肉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