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3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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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听到箭楼中的那一声厉喝,郑平原一瞬间把所有杂念都赶到了一边,几乎想都不想就转过了身子,已经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望向了那黑压压的攻城大军,旋即就对彭十三和牛敢吩咐道:“废话我也不说了,那边的垛口原本是三个刀牌手负责,眼下只剩一个了,你们两个就到那儿去,不要忘了带上盾牌,小心鞑子冷箭!”
眼看大批人再次冲了上去,策马站在那面黑色鹰旗下,失捏干面色轻松得很,甚至还用马鞭指着兴和堡笑道:“我和父亲说最多需要一天一夜,看来我还是高看他们了。这次之后只要再攻一次,他们就绝对支撑不下去了!若不是咱们来的这一路上正好裹挟了这么两个给瓦剌太平部赶出来的小部族,他们不靠我们这个冬天就过不去,这次的损失就大了!”
“大王子说的……”
尽管阿鲁台有好几个儿子,但谁都知道失捏干才是阿鲁台一直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因此在这种必胜的时候少不得奉承一句。然而,说话的那个千户只是说了半截,那剩下的一个“是”字就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咙口。不单单是他,看到攻城车还未来得及上去,西边城门就忽然大开,竟是有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杀了出来,其他人也为之愣了一愣,刚刚还洋洋得意的失捏干更是脸色铁青。
那队骑兵风驰电掣地冲了出来,一头狠狠撞进了那支尚未靠近西门的队伍中。一马当先的军官手持长枪,手上运劲一连挑飞了三个人,有了这番气势,跟上来的其他骑兵自是一鼓作气地攻上前去,一下子杀出了一条血路来,直奔攻城车冲去。在最初的猝不及防之后,两侧的蒙古兵立刻合拢了上来,却不想一众骑兵配合默契,竟是硬生生突到了攻城车前。
这一波冲出来的骑兵人人都是头上绑着红布条,虽只是寥寥数十人,却自有一股纵横睥睨的气势。居中的王唤再次挑飞了一人,这会儿大口大口吸着寒冷的空气,一面和几个心腹老亲兵一起点着手中那沉甸甸黑疙瘩的引信,一面心中却犹有余力地想着其他的事情。
之前不是没有人试过在城头点燃了麦秸草垛之类的东西往下丢,只可惜那些鞑子处理这些也有一套,攻城车上更是蒙着一层厚皮,根本点不着。如今之际,也只有看看这兵仗局的新手雷效果如何了,要是有当初守北平时那种震天雷就好了。
他这辈子就没有逞过英雄,所以无论什么仗什么险地都太太平平度过了,于是高爵厚禄一向和他无缘,只是按部就班地往上升。可在他的心里,何尝就没有热血?要是没有热血,他何必上这种地方来,窝在山西行都司就好了。当初老上司身陷重围的时候他虽说是来不及救援,但其实是一时胆怯,回头上香祭奠的时候惭愧得无地自容。
今儿个他就要豁出去一回,横竖不过是守城,用不着他这个老不死的坐镇多事!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这一队骑兵的用意就只在那攻城车,于是车前头的人自是拼命格挡,除此之外,无数飞箭也朝着这群大胆挑衅的敌人兜头倾泻了下去。瞧见那些扰了自己兴头的家伙渐渐抵挡不住,刚刚恼得丢下了马鞭的失捏干这才转怒为喜,当下就沉声喝道:“上去看看!这一回的反扑压根没能冲到攻城车前,那些汉蛮子也该死心了!”
“大王子,这汉蛮子的火器厉害……”
“火器再厉害也不至于能射四百步,再说了,你没看到他们没带火器么!”
拗不过失捏干,黑旗下的一众护卫只好护着这位尊贵的王子上前,但全都不敢走得太快。就在离着那边还有几十步的时候,那边忽然传来了轰地一声爆响,紧跟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竟是一连串炸响不断。那一瞬间,尽管如今的蒙古马训练有素早已不怕火器的响声,但失捏干在内的众人全都吓了一大跳。还不等他们看清那硝烟后头的情形,两支利箭就挟着无与伦比的锐风扑面袭来。
失捏干的护卫都是阿鲁台精心挑选的勇士,此时最前头那几个反应极快的护卫里立刻本能地拔刀挺身格挡。然而,当一名蒙古壮汉重重一刀劈向其中一支箭的时候,非但没能将箭挑飞,手中的刀还飞了出去,那箭更是重重地没入了他的前胸,旋即竟从后背穿透了出来,去势未消地射中了后头几步的失捏干。
“大王子!”
尽管另一支箭贯穿了另两个倒霉鬼,但谁也顾不得这些。所有人都知道阿鲁台有多么宠爱自己的这个儿子,要是失捏干有什么万一,这次就是攻下兴和,恐怕他们就先死定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运气已经用完了
“喂,中了还是没中!”
“你问俺,俺去问谁,俺只看见那边都乱作一堆了!”
“嘿,那一拨出城迎战的死士真是好样的,要不是他们制造了那时机,咱们也未必有刚刚齐射的机会!都是大好男儿,要是能活着回来就好了!”
“那几乎是必死的勾当,怎么可能活下来,不过他们都是好汉!”
“都别啰嗦了,赶紧先装好火药预备着!”看到两个火铳手在那儿窃窃私语,周百龄没好气地在他们颈后一人赏了一记,旋即怒喝了一声,这才转头对张越咧嘴一笑,“这次新造的神枪好使是好使,就是力道太大,我这几个都是从神机营组建开始就进来的老兵了,结果肯定有好几箭落了空!这射得远固然是好事,可对人眼力的要求也太高了!”
张越极目远眺,看见那一具攻城车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他不由对那队冒死出击的骑兵大生钦敬,心中也舒了一口大气,紧攥的拳头不知不觉放开了,“如果不是这一次有神机营的精锐随行,恐怕我就是带了这些东西也用不上。毕竟是头一回用,虽然看不清射中了谁,但要是像你说的这箭镞上都淬了剧毒,那么中箭的人必无幸理,总算是有些成果……”
一个果字还未出口,城头忽然传来了响亮的欢呼声。张越连忙抬起头,当即就看到那原本密密麻麻涌上来的攻城队伍犹如潮水一般的往后退去。在微微一愣之后,他顿时醒悟到刚刚恐怕真的是撂倒了什么大人物,不禁大喜过望,但抽动了一下嘴角却愣是笑不出来。
退兵了!这看起来仿佛随时能淹没兴和的攻势结束了!
雪后的太阳原本绵软无力,然而这会儿所有站在太阳底下的人却都觉得那阳光晒在身上异常温暖。城头上的刀牌手们丢下了一直紧握在手不敢放下的盾牌,堡中被替换下来的铳兵们则是欣喜地摩挲着手中的火铳,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弓箭手们则是使劲揉搓酸痛的胳膊……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笑意。
从城墙的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张越仍然是感到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王唤果然是说到做到,最初不由分说把他赶到了箭楼里头,说是文官不需要和武官一样上阵拼杀。可眼看情况越来越糟,这位老都帅就立刻二话不说把他拉了出来坐镇,自己匆匆去找郑平原商议。由于那会儿周百龄在下头训练那些菜鸟火铳手,他这个当时官阶最高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负起责任。除了直面那刀林箭雨之外,还得面对那种扑面而来的沉重压力。
好在终于是撑住了!
兴和堡的土墙大多只有三丈来高,之前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不少鞑子都上了城墙,好几处墙头垛口都几乎是血肉填出来的,而密集的箭雨更是杀伤不小。此时此刻在堡中一路走去,张越就看到几个队长正在统计死伤,看到一具具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昨天见过说过话的,但在经过那片菜地的时候,他却看到那个中年军户正伏在一具尸体上痛哭失声。到了最后,他不得不加紧脚步,心里黯然得紧。
“郑千户这是在做什么?”
“小张大人,你可知道王都帅上哪儿去了,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人!”
到了东门,他恰好看到郑平原正对着几个军户发脾气,不禁有些奇怪,开口一问却被其反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便皱了皱眉:“先头王都帅不是去找你商量如何防卫了么?之后我听说他在下头组织死士预备出城毁掉那具攻城车,眼下人总在这兴和堡里头,怎么会找不到?”
本还以为张越至少知道点什么,此时见张越面上那迷惑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郑平原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原本隐隐约约的那点风声一下子在脑海中翻江倒海不可收拾。强忍惊惧,他就向张越拱了拱手,正预备再去好好找找,旁边一个军士忽然讷讷出了声。
“之前西门大开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王都帅也在那队骑兵里头,只是装扮似乎不同。”
听了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周遭所有人齐齐大吃一惊。张越是完全没想到,郑平原是想到了却不敢相信,其他人也是各有各的惊诧各有各的不解。率先反应过来的张越立刻走上前去,细细询问了两句就确定此人只是远远看到一眼并不分明,但即便如此,郑平原既然找遍了整个兴和堡都找不到人,那事情就有七八分准了。
郑平原的心完完全全地乱了,他当初在宣府的时候见惯了那些嫉贤妒能刚愎自用的上司,起头还认为王唤固执己见也是一心想立功,这会儿再也不会这样想。攻城车是毁了,但要是真的是王唤率死士出击,此行绝对是凶多吉少。听说西墙那边用神枪射中了鞑子中的要紧人物,如果又是王唤亲自上阵毁了攻城车,他这个千户究竟在干什么?
“老都帅这是何苦……要上也该是我,他怎么一声不吭就做这样危险的勾当!该死,我真是该死……我早该想到的,他和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不同,不会只让别人赴死……”
眼看郑平原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张越着实忍不住了,当即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眼下不是提什么该死不该死的时候,郑千户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既然这次是阿鲁台大军来攻,如今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攻城车毁了,而且刚刚的神枪射中的乃是鞑靼的重要人物,此人一死这支军队就自然而然退去了;二是此人虽很重要,但却并不是军队的首脑,敌寇有不得不拿下兴和的理由。如今暂退,但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虽说我很希望是第一种可能,但更得防备第二种!如果之前真是王都帅率兵出击,那么他必定绝不希望这兴和堡有半点闪失!”
陡然之间从那种浑浑噩噩的情绪中回过神,郑平原立刻醒悟到了事情还没完,鞑子是否就此退走还是没准的事。咬咬牙把王唤的生死暂时丢在脑后,他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只能拜托小张大人了。还是我东你西,一应军马你我各一半。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拼上一切也不能让兴和丢了。”
傍晚,当兴和堡刚刚收拾完残局在夕阳的余晖中复活之时,一阵比之前历次示警更加急促的钟声忽然响彻全堡。听到钟声的那一瞬间,张越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乱军之中神枪建功,他的运气固然不错,但如今看来运气已经用完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愈挫愈强方是好汉
头一次单独面圣的张超出了乾清宫时,已经是出了通身大汗。宫里固然早早烧了红萝炭,确实热得很,但他汗湿重衣的缘故却是因为皇帝那种勃然暴怒。他虽说曾经在京卫大比的练武场上很出了一番风头,于是得皇帝亲口嘉许而颇受重用,但自从那一回之后便只有援例进宫随众谢恩等等,甚至不用参加朝会,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更让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