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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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空的他只得仰头讪讪地对那妇人说:“大婶,以后大约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这点子东西就留给你们做个纪念……”他本想说这不是施舍,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那妇人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低下头对女儿嘱咐了几句。很快,小姑娘就一步步挪了上来,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从张越手中抓起了那些银角子,那张怯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喉咙口冒出了几个意味难明的字。
“你们一路走好!”
张越却没有细听,撂下这句话,他犹如逃跑似的匆匆回了禅房,踏进大门方才转身看了一眼,却见那一家三口已经走得远了。
他们要回家重整家园,他也得回到那个深深的大宅门中去,从此之后彼此再不相干,正可谓是后会无期。想起这段出门在外的日子,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出来,他算是对这个世道有了真正清醒的认识。至少,权势钱财在关键时候决不是什么身外之物,而是必不可少的倚仗。
第三十四章 重逢之日悲喜多
一场大水过后,开封城一片狼藉。整个河南地界,受灾更是高达一万两千户。大水可不认什么达官贵人什么平民百姓,洪峰过来照淹不误,于是,无论贫瘠肥沃,无论往年收成好坏,无论耕种是否勤勉,被淹没的少说也有数千顷良田。暴跳如雷的是达官显贵,哭天抢地的是升斗小民,头大如斗的是上下官员,至于更高层的角力自是不为外人道。
张家举家搬回老宅之后,张倬这个如今唯一在家的儿子在外头东奔西走打探消息,还得在家里监管泥瓦匠整修一应建筑,督促下人收拾所有不能用的家什。孙氏也不像往日那样不管事,她陪着冯氏东方氏成日里看着几个管家造册登记,批复银钱往来,核算损失数目,虽说忙得脚不沾地,可心里头也是妥帖。
这天,她和两个妯娌一起站在仪门之内,翘首望着那弯曲青石路的尽头,手中的帕子已经揉得皱巴巴不成样子。
虽说早就知道儿子平安无事,可她回来后竟是怎么都抽不出空去大相国寺探视,再加上冯氏和东方氏都规行矩步不敢离家,她只能硬生生按下了思念。如今想到儿子平素从来没离开过身边,此次一分别就是将近一个月,她面上更是露出无限焦急来。
就在这时,那尽头处一个管家媳妇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不等近前就欢喜地嚷嚷道:“来了来了,三位太太,少爷小姐们都回来了!”
孙氏闻言精神一振,紧赶着向前迈了两步,这才发现身边没人,回头一看却见是两个妯娌都不曾挪窝。她再一细看,却发现冯氏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东方氏则是面色煞白。一时间,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对冯氏的心情更是感同身受。
若是之前有个三长两短,大嫂顶多就丢了一个女儿,可她失去的就是唯一的命根子!
“大嫂,人回来就好,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以后再说。”她说着又朝冯氏旁边的大丫头努了努嘴,沉声吩咐道,“春陌,待会搀着你们太太一把。”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氏慌忙转头,见一群婆子丫头拥着几个人匆匆行了过来,夹在中间的张越赫然正冲着她笑。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本还坚实有力的腿脚竟是一下子瘫软了过来。若不是旁边的大丫头珍珠牢牢扶着,她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张越原以为这回得母亲伯母婶娘之类的先叫上一大圈,谁知上前来还没说什么话,他就被孙氏蹲下身一把揽在了怀中,恰是和之前重生时那种仿佛要窒息的温暖一模一样。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当一个小孩子,渐渐习惯了父母的温情关切,但此时此刻见孙氏簌簌掉下了眼泪,他不免也有些心慌,连忙抢过母亲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眼泪。
“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很好么?”
孙氏一把攥住了张越拿着帕子的手,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心中却是无比欢喜。使劲吸了吸鼻子,她这才急切地问了一连串问题——无非是在大相国寺好不好,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和欺负,是否遇到过贼人和惊吓如此等等。
张越哪里敢吐露自己在外头看到听到经历过的那些事,更不敢提什么有惊无险,只拣着轻松祥和的说,仿佛这次跑到大相国寺不是去避难,而是去游山玩水似的。
他一面说,一面偷眼觑看另一边享受着同等待遇的张超张起张赳张晴,紧跟着就瞥见站在一旁完全被忽视冷落了的骆姨娘和张怡。那母女俩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谨慎小心,然而,张怡那瑟缩的目光中,他能依稀看到无穷无尽的羡慕和期冀。
重逢的欢喜场面足足折腾了好一会儿,三位母亲无一例外都是泪流满面,哪怕是和两个儿子分开没几天的东方氏也是如此。当她看到张越神态自如地上来,听到他叫了一声二伯母的时候,她顿时僵在了那里,好半晌才讷讷说道:“越哥儿,之前的事情……”
她这话才出口,旁边的冯氏便冷冷打断道:“二弟妹,孩子们在外头担惊受怕了那么多时日,如今再说这些做什么?老太太正在正房等着他们呢,有事不妨之后再慢慢讲明白。三弟妹,咱们走吧。”说完她看也不看东方氏那剧变的脸色,一手牵着张赳了,一手牵着张晴,径直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孙氏和东方氏本就不和,这回更是深恨她在关键时刻丢下自己的孩子,也懒得装什么样子,拉起张越也跟着走了。倒是张越走被母亲硬拉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又看了看张超张起。见两兄弟眼巴巴地瞅着他,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他不是圣人,也极其讨厌东方氏在危急关头的那种行径,但他总不能因此迁怒于张超张起兄弟。毕竟,他并不讨厌这两位冒失却又直爽的堂兄。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自己和秋痕琥珀急匆匆出了房门赶往正房,也不知道红鸾和碧瑶究竟如何,于是便趁四下里没有外人低声问道:“娘,那两位……姨娘如今还好?”
和儿子重逢的孙氏这会儿心情极好,此时正端祥着旁边的秋痕和琥珀,听到儿子问这个,她脸上登时一沉。
“提那两个做什么!老太太刚刚回家,她们就哭天抢地跑了来,说是什么这些日子在家里过得如何凄苦,如何无助,言下之意仿佛抛下她们的是我似的!老太太心情不好,要不是她们俩是英国公的人,就为了这不懂进退,兴许早就命人打发了。听说她们那时候先回房收拾细软,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在家里乱转了一番,简直是闹足了笑话!”
她说着顿了顿,旋即喜笑颜开地说:“我看那几个都不是省事的,还是越儿你有福气。秋痕虽好,却耳根子太软容易听别人摆布,琥珀这不温不火的脾性却是正好。”
张越着实赞同母亲这种说法,可瞅了瞅琥珀,发觉她依旧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模样,他不禁对她的过去生出了某种好奇。不过,随着那正房远远在望,他也就把这点子小思量都抛在了脑后。
这会子……得打叠起精神过堂了。
第三十五章 家事国事
“老太太,少爷和小姐们都来了!”
灵犀掀帘匆匆进来,一脸的喜笑颜开。见顾氏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容,她便渐渐敛去了那笑意,屏气肃声地退到了顾氏身边站着,心想老太太今天早上还念叨着孙儿孙女要从大相国寺回来,这会儿一群人都快要进门了,怎么偏又不高兴?
不多时,两个婆子便在门前打起了帘子,率先进来的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冯氏,紧跟着就是孙氏和张越,再接着方才是东方氏。三个媳妇先后见过礼后,全都退到了一边肃手侍立,接着便有小丫头摆了几个垫子上来,于是一大群孙儿孙女纷纷跪下磕头,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问安声。
张越打从刚刚进屋子就感到气氛不对,这会儿磕完头半晌没听见声音,他不禁偷眼瞧去,发现祖母一丝笑容也无,他顿时更忐忑了。
按理自己这些小一辈的就算胡作妄为自作主张,应该不至于让家里这位老祖宗如此模样,可这会儿看顾氏板着脸那样子,仿佛要动真格的,不会真的要挨上一顿家法吧?
“都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翅膀硬了,也不打个招呼就一个个往外跑,平日你们的爹娘是怎么教你们的!”顾氏陡然提高了声音,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怒,“之前大河忽然决口,越哥儿惊惶之下带着姐姐妹妹一起往外跑,这固然有些鲁莽,但究其本心却是好的。可是,超哥儿起哥儿赳哥儿,你们干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诺大的屋子里充斥着顾氏恼怒的呵斥声。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俱是只看着脚底下,几个刚刚调来的小丫头吓得浑身直打颤,捏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即便是自小就在顾氏身边长大的灵犀也是吃了一惊,可终究还是没敢出声。
“惦记着兄弟姐妹,这并没有错,不过,你们偷偷跑出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爹娘,没想过我这个老婆子!丫头婆子小厮无数跟着伺候,你们哪里知道外头的险恶!别说什么年少无知,你们都是自幼上学堂懂得道理的。平日都知道什么孝心,这关键时刻就全都忘了!”
顾氏一番教训完,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渐渐的,张超张起已经跪得腰酸背痛,偏生这会儿两人都知道犯了错,哪敢挪动半分。瞥见一旁的张晴张怡已经是满头大汗,张越张赳脸露苦相,张超想到自己是大哥,心里一阵歉疚,遂毫不犹豫地膝行上前一步。
“祖母,三弟小小年纪,大难来时就知道带着大姐和二妹妹一同逃难,就像祖母说的一样,他们三个都没有错。二弟一向都听我这个大哥的,我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并不知道我是假借祖母的名义。小四儿……”张超瞥了一眼张赳,终究还是咬咬牙说,“小四儿也是看着我这个大哥悄悄跑出来方才学的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祖母只罚我一个就好。”
张超这么说,张赳却不领情,耿着脖子就顶道:“我是想念大姐这才跑出来的,和大哥没关系!”
张起和张超是嫡亲兄弟,这会儿哪肯让他一个人担责,于是也叫嚷道:“祖母,大哥那是胡说八道,主意明明是我出的,就算要打要罚,也该有我才对!”
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张越索性也老老实实地说:“祖母,那时候我是吓得狠了急得慌了,正好看到大姐和骆姨娘二妹妹进来,也没曾细想就带着大伙儿上马车出门。要是有错也是我的错,和骆姨娘大姐二妹妹她们都无关。”
张怡讷讷不敢说话,张晴却是急了,连忙抬头道:“祖母,我们都知道错了,还请祖母看在弟弟妹妹年纪小的份上,原谅他们这一回。都是我这个大姐没用,不能怪他们!”
“好,好!只见过互相推诿的,咱们张家却是新鲜,一个个倒是抢着认!”
尽管口气仍然异常严厉,但顾氏的脸色却逐渐缓和了下来。大家族中最怕的就是内耗,三个媳妇小小的勾心斗角不打紧,可四个孙子乃是张家未来的希望,她自然希望他们将来能彼此帮衬作一番事业。毕竟,她那个英国公侄儿能照应一时,未必能照应一辈子。
赞许归赞许,她却只是把这股子思量藏在心里。看了一眼面色急切的张晴,她愈发觉得这个大孙女有担待懂道理,于是便示意灵犀上去把她扶起来。又见张怡跪在那里一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