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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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韵如这样刚强的女子,竟也有些脸色发白,悄悄扯了扯容若的衣角。
殿外,似乎有无数人的呼吸突然沉重了起来,很多人头上的汗,以惊人的速度往外冒。
而大殿外,院墙上,大树顶,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异样的亮光。
就连楚韵如都有些承受不住,身体微微颤动着,低唤了一声:「皇上。」
容若听她声音楚楚,心中生怜,轻轻握她的手,却惊觉她满手冷汗,更加不忍,低声说:「你先回去吧!」
楚韵如望望容若,望望萧逸,再望望殿外强持镇定的高手们,然后极目看向院外,最后摇了摇头。她身子仍有些颤,摇头的动作很慢,但却异常坚定,声音有些低弱,却字字清晰地说:「皇上,你我生死祸福与共,我势必要陪在你身边的。」
容若料不到,她不但刚强且还有这样的胆色,忍不住又笑了一笑,这才把目光移向一直在地上没起来的萧逸,徐徐说:「绝世英雄、倾世之才,礼法所限,却不得不对无知少年屈膝。别人不开口,就连站起来的权力都没有,哪一个英豪愿受这样的屈辱。摄政王,我理解你的心思,我也不怪你。大好男儿、盖世英豪,不想屈膝人前,想要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觉得你无可指责。」
萧逸沉静地望着容若,眼神深不见底:「皇上的意思,臣下听不明白。」
容若慢慢地说:「你既然不愿受屈,既然想要打破上下之别,既然知道身为下位者的委屈,为什么还要这样肆意行事,只为一己之私,随便葬送手下人的性命?你觉得我没有用、我残暴不仁、我无力治国、我样样不如你,你要反我,那么,你待属下,却如此刻薄无义……」
容若的声音初时还徐缓,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忽然一掌拍在龙案上,厉喝:「你就不想想他们也会有反你的一日吗?」
「皇上的话,臣下就更加听不明白了。」萧逸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说话的语气丝毫不变,只是唇边的笑意已经悄悄敛去了。
「萧逸!」容若愤然大喊,他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但一想到一个活生生人命的死亡,立刻失控,已经顾不得声音会被外头所有人听见。
「宫女给性德的饼有毒。我们从宫女身上追上小绢,小绢口口声声说与皇后无关,就自杀了。给人的感觉,分明与皇后有关。我若与皇后起争执,必会让楚家对我心存不满,我若失去楚家的支持,最得利的是你摄政王。小绢的死,不是为了怕我从她身上追查出皇后,而是为了怕宫中严刑逼问,她万一挺受不住,说出事情其实和皇后无关。萧逸,随便牺牲一条性命,随便毁灭一个生命,而且还是你自己忠心的下属,你觉得一点都不重要,是不是?只要上位者的意图得到实现,下位者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是不是?」
萧逸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他知道容若想找他算帐,不过没想到,算帐的原因不是他的毒计,而是一个宫女的性命。
一惊之后,他又微微一笑,也不再跪,更不再理会皇家礼法,直接站了起来。
容若点点头,冷笑说:「好,你不必演戏,不必忍着委屈,再守什么君臣之防了。」
「既然话已经被皇上点明,那我们谁都不要再演什么君臣和睦、叔侄至亲的戏了。」萧逸自己也冷冷一笑。
双方都已无意掩饰,谁也没把声音压下去。殿外的高手们个个面如土色,看样子,随时都像会受不了这样强大的心理压力而晕过去。
楚韵如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快停止了,惨白着脸望向外面。高墙上寒光闪闪,高墙外,急促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她心里猜测着,暗中,不知已架上多少强弓劲箭,外头,不知已布下多少侍卫高手,更不知会有多少人急速赶来。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渐渐消失。
就连萧逸自己也没料到,互相制衡了这么久的僵局,被不顾一切打破的原因,居然只是一个小宫女的性命。但他却只是淡淡道:「皇上什么事都可以责怪我,有关小绢,你却怪我不得。」
容若冷笑:「说得真对,在摄政王眼中,一个小宫女的性命,算得了什么?」(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萧逸摇头:「皇上,今日既说破了,我也和你明说。我这一生杀人无数,该杀的、不该杀的,手中沾的血已经不怕再多,威逼利诱的事,我不是没做过,迫人为我而死的事,只要必要,我也不会犹豫。小绢的事,今日既到了这个地步,若我真有失仁背义的地方,承认了也无妨,可偏偏她的事,天地之间,没有人有资格责怪我。」
「萧逸,你不必强词夺理,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因为你的计划而死,我不信她完全心甘情愿,无怨无尤。」容若激愤之色,溢于言表。
「小绢正是心甘情愿、无怨无尤,而且,我若没有猜错,她至死,都是感激我的。」萧逸冷冷地笑,就连眼睛里也满是冰冷的笑意。
「皇上,你可能还没看小绢的卷宗吧?小绢原名郑素秋,是江中太守郑昭的女儿,自小熟读诗文,孝义无双,是名扬于外的才女、孝女。江中闹蝗灾,郑昭上报灾情。可是,同样闹灾的四方邻郡官员,怕吏部考查,有损政绩,全都隐灾不报,只有他一人上报的灾情,朝中无人相信,不肯理会。江中百姓民不聊生,郑昭无奈,开官仓救济百姓。私分皇粮,其罪滔天,郑昭被斩,夫人发配到边关给披甲人为奴,独子发配北方苦寒之地,女儿因才名而被选入宫。我回京掌管朝政后,偶尔清翻旧案,发现此事,觉得古怪,便派人彻查,然后为郑昭平冤昭雪,令人赦回他的夫人和儿子,又入宫告诉小绢。小绢感我恩义,不肯从赦出宫,要在宫中为我出力。后听说我为萧性德之事烦忧,有人出下毒之策,又恐被追查,小绢挺身而出,愿担巨任,一死相报。从头到尾,我没要求她做任何事,我只是没有拒绝她自己愿意做的事而已。」
容若不甘心地张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无论萧逸为郑昭平反是不是出于私心,他还了一个好官以公道,并救回了人家受苦的夫人和儿子。小绢是个孝女,这样天高地厚的恩德,岂能不报。纵然萧逸派人赦小绢出宫,根本是假惺惺用恩情困住她,也没有人可以怪萧逸。
若有选择,小绢就是粉身碎骨,还要求萧逸平反的,何况萧逸主动去做。更何况他从头到尾,不会说一句逼迫的话,一个诱导的词,更不会有任何胁恩以报的表示。一切一切,全出于小绢自愿,无论这样的自愿是不是萧逸暗中引导的,萧逸自己已经立于无可指责的地步。
能怪他什么?怪他不该为郑昭平反,不该救回郑夫人和郑公子,不该亲自去告诉小绢喜讯,不该在小绢流着眼泪的苦求表白下,一个不忍,就给了她一个回报恩情的机会。
而且,小绢若真是个读书知礼、懂天下事,又受父亲影响而心怀百姓祸福的才女,她更会选择去推倒一个昏君,而让贤明的摄政王登上皇位的事来做,哪怕为此去死,心中也必无悔无恨,甚至到死都感激萧逸。
容若忆起小绢临死时的从容镇定,自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一阵郁闷。
萧逸这件事做得太妙了,妙到,小绢至死仍感激他,而容若也没有证据来指责萧逸一开始就存了利用之心。
这种事他心中觉得不好,却不能说萧逸完全不对,他自知自己绝对不会做,却又找不出理由来指责萧逸。他心中的郁闷愤恨越来越深,却又深深明白自己的想法,自己对生命的看法,自己对是与非、对与错的执念,永远无法和萧逸,或是这个时代中任何人真正沟通。
这样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痛苦得想要抱头大叫。愤怒的火焰却又找不到宣泄的理由,只得在自己的胸膛里燃烧,让他难受得想要吐血。而本来难得一次展露出来的帝王之威,也在这样的挫折下,消失殆尽。
第五章 母子隔心
容若怒极愤极,偏又发作不得,心情异常沮丧,但怎么也不甘心。恨得极了,只好把手掌重重拍在案上,信手拿起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想要扔出去发泄一下火气,却在身边楚韵如一声低低的惊呼中,又把书给放下了。
他再气晕了头,还不至于不知道,宫墙外头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懒得去考虑是那些笨蛋侍卫们藏身技巧太差,还是萧逸有意让他们露出形行来示威。可是,这一本书真砸出去,也不管砸的是不是萧逸,都极有可能弄出一场刀光血影,把皇太后和萧逸努力维持的这个局面莫名其妙地打破,弄得双方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容若暗中咬牙,把书又重新摔回了桌上。
萧逸既真的撕破了脸,也就不再同他虚套客气,淡淡道:「皇上若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要告退了。」口气里虽然还守着君臣之仪,声音中却全无谦卑之意。
容若长长叹息,望着萧逸,一字字道:「七皇叔,我知道你在争什么。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并不记恨你,也并不想杀死你。在私,我自问不是帝王之才,我也没有能力、没有精神、没有心情去处理那些国事;在公,当今天下,诸强争雄,有你在一日,才有大楚国的安定一日。大楚国若没有你这擎天之柱,只怕奇祸立至,我更不能因私利而害你。我希望我们可以有以诚相待的一日,我希望我们可以君臣不疑,我可以放心过我的清闲日子,你可以放手成你的英雄之志,母后也可以不必再为你我伤心。七皇叔,请你相信我好不好?请你不要再做那些会伤害我、伤害母后、伤害其他人,也伤害你自己的事,好吗?」
许多话,他其实很早就想说,但是又自知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只得一直闷在心中,但这次被小绢的事刺激,终是不得不说,他无论如何不想再看到第二、第三个小绢,不想让更多的人,因为这场他根本没兴趣介入的权力纷争而无辜惨死。他的声音开始还徐缓,但渐渐激动,眼神诚恳,明知希望不大,却还是渴盼地望着萧逸。
萧逸闻言微笑:「皇上言重了,皇上的话,为臣子的岂能不信。」他口里说的是信,语气里、神态中,却实实在在一点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容若早知他不会信,可是他不反驳、不嘲讽,却只淡淡回他一句其实根本不信的相信、恨得容若牙痒痒,忍不住愤然说:「七皇叔你既然不信,外边又已布满了侍卫,怎么不干脆叫他们进来把我杀了,从此你什么烦恼都没有。」
「皇上越来越爱开玩笑了。论公,你我是君臣之份;论私,是叔侄之谊,萧逸又怎会做这样不忠不义、遗臭万年的事。」萧逸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回应他一个玩笑,又道:「侍卫们保卫皇宫,自有重责,到处巡守一下而已,既是皇上不喜欢他们在外头,臣出去训斥他们一番就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举步往外走。
容若眼看着他人已到了殿外,心中愤闷难忍,忍不住叫了一声:「七叔。」
从摄政王,到萧逸,到七皇叔,再到七叔,短短的时间里,他对萧逸的称呼已经变了多次,正如他不断变化的心理,和不断加重的无奈。
萧逸在殿门处停步,这一次,他连头都没有回:「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容若声音苦涩:「七叔,我们是至亲骨肉,这样狠下心肠,你真的会快活吗?」
萧逸负手,抬头,举目望天。
殿门之外,阳光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