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一曲 有女桃夭-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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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夭眉头紧皱,咬紧牙关,十指用力刺痛掌心,心脏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着,她不知道岚卿是什么意思。 玄甄盯着他,眼中闪烁出惊人的光芒。
“我要杀了你为我心爱之人报仇!”一声怒喝,他的剑像闪电般向岚卿刺去!
岚卿面容丝毫未改,双眼睁着,盯着那向他刺来的剑锋!
陶小夭起手要挡,却被龙胤拦下!
一刻的屏息间!
剑,在岚卿的喉咙处停下。
玄甄侧身持着佩剑的手在不停的抖动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玄甄的身子在不停的抖动,苍白的唇瓣不停的抖动,他满是怒意的凝视着他,眼眶却红了,忽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面颊上滑下。
“过去我是如何教的你,犹豫不决的剑是无法杀人的。”
那严厉的谆谆教诲再度回荡在岚卿的耳廓中,很久了,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岚卿这样对他说话了,一个兄长在对弟弟一样的说话……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背负仇辱,隐忍度日,之后降于月尧,为的就是在今日一举推翻你!但我不信你会对我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告诉我!为何要忍我至今!”
“不是忍,而是包容,也并非对你愧疚,我一直认为你会想明白,想明白二十年前的事情你我都无能为力”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在等,等那个玄甄,我的弟弟回来。”
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玄甄无力的跪倒在岚卿的绡裳之下,眼泪吧嗒,吧嗒滴在青砖地上。
他脑海中闪过那孩子纯真的笑容。
二十三年前,月圆之夜,古华山的弟子一个又一个的被同伴所杀死。他到处寻找着她,终于在她房间的衣柜里发现了她。
当她看见他时,大哭着抱紧了他,她说她很怕,他将剑藏于袖中。
她问他会不会杀了她,他沉默不语。而后她发现了他藏在衣袖里的剑,她想逃跑,却被他拽了回来,关在房内。
她后退着,像个濒死的动物,哭喊着求他不要杀她。
然而……他终究是将冰冷的剑刃穿过她的胸膛。他必须杀了她,若是自己不动手,总会有人替他动手,与其让她死在别人的手里,不如让她睡在自己的怀抱中。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小时候。
他怀抱着她,泪水落在她的脸颊上,喑哑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会替你报仇。”
“不要恨,恨……太苦了。”她颤抖着抬起手,抚摸在他的脸上,洁白的肌肤恍如盛开的辛夷花。
“我……不要你这辈子因为而活在仇恨中。忘了这一切吧……”
这个孩子陪伴了他半生,他教她剑法,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教她善良与慈悲。她却爱上了他,而他因为顾及道德伦理拒绝了她……然后,选择默默的爱着她。
她慢慢长大,他却慢慢老去,他们幸福的互相陪伴着,互相深爱着,只不过谁都没有道出来,将那份禁爱深深的掩埋在心中。
从他不惑之年一直到花甲之年,那孩子一直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整天陪着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意思,多和师兄弟们接触接触。”
她不说话,只是浅浅的笑着,替他打理着他心爱的花草,花瓣上的露珠轻柔落在她洁白的指骨上。
她曾经把他当作父亲,亦当□人。
在他杀死她的那一刻,他的心也随她而去了,从此,那个善良得连小虫子都不忍心杀害的男人,从此变得冷漠残忍。
逆光中,一双手向他伸去。
他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
“对不起。”
玄甄一愣,嚎啕大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
龙胤缓缓放开了陶小夭手,陶小夭听着玄甄的哭声,眼眶也红了起来。原来,那个温柔善良的男子,曾有这样一段悲伤的过去。
古华城中的辛夷花花开了,锦簇的繁花累满枝头,风过,大片大片的花朵旋舞飞落,在流光飞逝中碎成一缕缕缱绻与叹息。花瓣层层叠叠铺满在树干的周围,那树仿佛是有灵性的,如同在花吹雪落的场景中,有位妙龄少女浅浅一笑。
【“你就像辛夷花一样纯美,从此以后,你叫辛夷”】古华城的繁华景象于顷刻间摧毁。
这场战争,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
陶小夭环顾着四周,看向那些毫无声息,冰冷得就像一具具木偶般的尸体,那些尸体中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年轻的古华弟子。看着那些死者亲属们泣不成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面对死亡,人类总是这样的无力。古华弟子们恢复了理智,原来月尧并没有给他们喝下圣水,只是利用法术控制了他们。这也算她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吧,或许她从始至终都觉得,该死的人是岚卿,是陶小夭,而不是这些曾经敬慕她,总找她谈心的弟子们。
广场上陆陆续续涌来古华将士和大夫,十三太保已经战得筋疲力尽却还在救治伤员。一个担架抬走了一个年轻的古华女弟子,陶小夭急忙走上前去,叫住了他们。
她看着她,手轻轻的抚摸在她的额头上,暖风丝丝拂过,将她额前的发丝凌乱吹拂。这个女孩曾经很毒舌,总是看不惯陶小夭,但是三年前古华集训时,当所有人都在指责陶小夭的时候她却站出来为陶小夭说话。
“我们要把她火化……”
古华士兵催促着小夭。
陶小夭望着她洁白而略带灰尘的面颊,道了一句:再见。后便被抬走了。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她身旁经过,有些古华弟子的尸体已经残缺,那个男孩叫陈有才,循规蹈矩,谨遵师命,从不敢违抗。
那个大一些的男孩叫李然,他是个富家子弟却毅然决然抛弃富贵来此修炼,他说他的梦想是三界和谐共处。
还有那个女孩,陶小夭记不清她叫什么了,只记得她贪吃,她会把很多好吃的分享给大家,就在前不久那孩子还被罚一个月打扫学堂,至今还未满刑期……
她又向远处望去,看到战岚正将几个女孩吃力的拖在一起,排成一列。陶小夭缓缓走过去,望向战岚修长挺拔的身影。
地面上擦出一条条血迹,其中有个女孩的手臂被斩断,战岚依旧在尸海中寻找,帮她接上,她想给她们留个全尸,下辈子好健全的活着。
战岚站在她们面前,不动。眼神中依旧冰冷如剑锋,风过,她乌黑的发丝和衣角飞舞起来,那双艳丽的蓝色瞳孔流动着淡淡的光泽,似是泪光,欣秀的身躯在夕阳中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此刻的她不再是冷傲,而是孤单。
陶小夭看向那几个女孩的尸体,她认得她们。这五个女孩是战岚的左膀右臂,曾经无数次帮战岚欺负自己,却被自己耍的团团转。
“她们都是孤儿,现在只能由我来送她们一程。”
陶小夭看着她,不说话,心中的感情很复杂。
“之前她们屡屡陷害你,都只是怕我受委屈。这世界上没有谁生下来就和谁过不去,现在,我替她们道歉。”
陶小夭坦然一笑,道:“过去的事,早忘了。”
她突然想起了夙子翌所说的话:在战争中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百姓与战士,无论妖界或是人界。
那一夜,古华城外的小村子里的一处房屋内,盛满炙热的光华,那光芒从房中的每个细小的缝隙处钻出,映亮了上方的一片天空。
陶小夭用自身的魔气将岚卿体内婴花毒完全逼出。
那一夜,数百名古华弟子跪拜在房前,默默祈祷,然而,事情结束后,他们便离开了,有的远走他乡不知去处,有的回了故乡,还有人是生生被家人骂走的。
“古华都没了你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他们无言以对,只好就此拜别。从此人生陷入迷惘。
自那一战后,玄甄也不知所踪。
步萝莉临走前将陶小夭拉到房后,告诉她:“听我说小夭,道爷的仙身没了,他会衰老得很快……其实,其实这没什么的,对么?”步萝莉的泪水越来越多,她仍旧强颜欢笑:“他有时候会不记得我们,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步萝莉咬紧唇瓣。
“你别嫌弃他……”
风过的声音很安静。
陶小夭却笑得明媚,如同朝阳:“即便他老去又如何?他只是会不记得回家的路,他只是容易遗忘了一些事情,没关系,我会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家。我会喂他吃饭,就像他当初喂我一样,我会一遍又一遍的把那些事情讲给他听。我会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逗他开心。即便他的身躯不再挺拔,他不再像过去一样翻云覆雨,但他在我心中,从未改变过。”
古华派就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后溃散了,众多江湖人士议论纷纷,唏嘘不已。在众人说到岚卿所犯的滔天大罪后,除却愤慨,更多的是感叹。
而不会有人知道岚卿在一个安宁的小村庄里生活,更没有人去探望他。有时候步萝莉会义愤填膺的一边喝茶一边跟陶小夭抱怨上天不公,她说:在以前,无论天南海北,只要有地方受难就会有道爷的身影,大家都知道,有困难找岚卿。他救苦救难,跟个活菩萨似的,可如今呢?谁还会想着他的好?
陶小夭含笑说道:“你以为他行善是为了人们的报答?”
但破天荒地,还真有一个人来。那人便是曾经在学堂上屡次刁难陶小夭的死对头,陈变脸。
黄昏静穆的阳光散在天边,陈变脸还是和过去一样,穷酸书生的作派。他给陶小夭一张纸,道:“这是你在古华初学者文考的试卷,收好。”
陶小夭茫然的接过,看着上面稚嫩的字迹,又忽然想起那天她绝望之时有岚卿帮她作弊,心中一阵酸楚。指尖摩擦着细腻的纸张,仿佛有当年的触感。只叹物是人非事事休。
陶小夭望向迎着夕阳仰起头的陈变脸,下巴杂乱的胡须在风中飘。 或许是在古华待久了,沾染了仙气,跟平民百姓一比,陈变脸还颇有些超凡脱俗的气质。
“给我这个干啥?”
“可记得当年你所写的答案?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妖类并无杀意,必待其与人无二类之分”陈变脸捋着胡须笑道:“这是陈某有生以来见过最独一无二的答案,也是陈某最满意的答案。”
“要记得,你是古华最自豪的弟子,是掌门最得意的门徒。过去……我总爱找你茬儿,那是因为,陈某认为你是有灵性之人,若不学无术埋没才华,岂不可惜?而有时我也觉得掌门对你管教不严,可现在看来,是陈某错了,若和掌门比如何管教弟子,那是有天壤之别。”
“您还敬他为掌门?”
他哈哈笑道:“自是当然。”陈变脸看了看小夭,又向屋里望了望,拱手道:“天色已晚,陈某告辞,今日一别,怕很难再见,陈某只有最后一句话想对你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好好孝顺你的师父。后会无期。”
言罢,陈变脸转身离去,陶小夭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等等!您叫什么,还不知道呢!”
他站定,潇洒的摆了摆手道:“在下凡夫俗子,九炎魔兽不必记得在下名号,若在你有生之年能念起在下这些年在学堂中与你针锋相对,在下便心满意足。”
陶小夭望着他渐渐变成一株灰色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纸,笑了。
从那个小村庄里升起的炊烟勾出白雾轮廓。火红的枫叶落了一丛又一丛,天气已经有逼人的寒意,午后,金灿的日光透过轻薄窗纸滤出清凉,满世界的苍凉火红寂静无声,只有偶尔飞往南边过冬的鸟儿闪动着翅膀普拉拉飞过,轻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