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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他方世界-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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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史墨基,”艾丽斯说,“你还好吧?”

“过了。”他说。他开始下楼梯,朝客厅的灯光走去。艾丽斯抱着他、支撑着他,但他并不虚弱。他甚至没生病,菲什医生和德林克沃特医生的旧医学书籍一致同意:困扰他的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症状,并不影响长寿,甚至不影响其他方面的健康。

一种症状,必须与之共存。那么为何它感觉像是一种启示,一种欲语还休、之后就想不起来的启示?“没错,”老菲什曾说过,“一种死亡的预感,那是心绞痛的人常有的感觉,没什么好担心的。”但那是死亡的预感吗?当他终于得到那份启示时(假如有这么一天),内容会是死亡吗?

“很痛吧?”艾丽斯问道。

“这个嘛,”史墨基笑了,但也像是在喘气,“ 假如有得选择,我应该是宁愿它不要发生,没错。”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艾丽斯说。她似乎把他的发作模式看成跟打喷嚏一样:打了最后一个大喷嚏之后就不会再打了。

“哦,我打赌不是,”史墨基温和地说,“ 我想我们应该不希望有所谓的最后一次。不要。”

他们相拥着走下楼梯,进入大伙儿等待的客厅。

“来了,”艾丽斯说,“史墨基来了。”

“嗨、嗨。”他说。索菲在桌边抬起头,他的女儿们也停下手中打的毛线抬起头。他发现他的痛苦就反映在她们脸上。他的手指依然刺痛着,但还完好无缺。他那枚戴了很久的戒指还没被偷走。

一种病症:但却像是种启示。他第一次感到好奇:他们的症状也跟他的一样这么痛苦吗?

“好吧,”索菲说,“我们开始吧。”她环顾周围那一张张看着她的脸,有德林克沃特、巴纳柏、伯德、弗劳尔、石东、威德家的人,有她的表亲、邻居和远亲。桌上黄铜台灯的亮光让房里其余的空间显得幽暗朦胧,仿佛她是坐在一处营火旁看着周遭黑暗中的动物,而她必须用言语唤醒它们的意识与目的。

“好吧,”她说,“我有了个访客。”



但你们怎能期望靠心思神游那条小径;

怎能期望借鱼儿测量月亮?

不,我的邻居们,千万别以为那条路很短;

想踏上那旅程必得具备狮子之心,因为路途遥远、海洋深沉;

你会怀抱着惊奇走上很久,时而微笑、时而哭泣。

——阿塔尔,《鸟儿议会》

要在这个夜晚把亲戚和邻人集结在一起,比索菲原本想象的还要容易;但要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而决定该跟他们说什么更非易事:这么做等于是打破了一段年代久远的沉默,久远得连艾基伍德的人都忘了最初是发誓要三缄其口的。很多故事都是以这份缄默为中心,而如今它已经打破,就像敲破一个上了锁且遗失了钥匙的箱子。冬天的最后几个月他们都在忙这件事,此外就是把消息传往泥泞的农场、孤立的小屋、首都及大城,并且定出一个大家都方便的日期。

很远吗?

但几乎所有人都答应了,且奇怪的是,他们接到消息时都不大意外,仿佛他们等候这样的传唤已经很久了。这也是事实,虽然他们大部分人都是等到消息传到了才意识到这点。

很久很久以前,杰夫·朱尼珀曾把艾基伍德周围的五座城镇连成一颗五角星,来告诉史墨基·巴纳柏该如何前往艾基伍德。而当玛吉·朱尼珀的小访客从那五座城镇走过时,有不止一个居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感觉似乎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经过,接着就有一份充满期待的宁静降临。是一种快乐的感觉:在他们的人生结束前,必会有一份古老的承诺兑现,或有一件伟大的事情发生,跟他们想的一样。只是春天的缘故,早上起床时他们这么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春天到了:世界还是老样子,没什么不同,也不会有任何这样的惊奇。但接着玛吉的故事就传遍了家家户户,一路上不断被添油加醋,引起了不少推论与臆测。因此当他们接到这份召集令时,他们并不意外——只是对自己竟然不意外感到很意外。

因为他们都是这样,所有那些曾被奥古斯特影响、被奥伯龙和史墨基教过、而后索菲再以老小姐之姿轮番拜访过的家庭都是如此。诺拉·克劳德姑婆也曾推测德林克沃特和巴纳柏家的人都会这样。毕竟在将近一百年前,曾经有过这样一段过去:他们的祖先因为知道一个“故事”(或因为认识说故事的人)而前来这里定居,有些人是学生,有些甚至是追随者。就像弗劳尔一家,这些人知道(或认为自己知道)一个秘密,而当中很多人都够富裕,可以成天悠闲地在他们买下来闲置的农场上思考这件事,任由毛莨花和马利筋恣意生长。尽管他们的子孙在后来的艰苦时代里都已大不如前,很多都沦落成工匠、打零工人、货车司机、贫农,通婚的对象是和他们祖父母从来没什么交集的牛奶工和杂役,但他们还是拥有很多故事,一些在别的地方都听不到的故事。他们的处境确实大不如前,他们眼中的世界已经变得冷硬、苍老、平凡无比,但他们依然是游吟诗人与英雄的后裔,曾经有过那么一个黄金时代,周围的大地生气勃勃、丰盈无比,只是眼前这时代已经粗糙得让人看不到这些东西。他们小时候都是听着这些故事入睡的,长大后更是继续追寻这些故事、把它们说给自己的孩子听。那栋大屋向来是他们闲聊的话题,他们对它的了解程度应该会令屋主讶异。他们会在餐桌上和炉火旁思索这些事,毕竟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没有什么别的娱乐,况且他们从来没忘记(虽然会在思考过程里把它们转变成很不一样的东西)。因此当索菲的召集令传来时,他们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意外。他们放下工具、脱下围裙、为孩子穿上厚衣服、发动旧车子。他们来到艾基伍德,听说有个失踪的孩子回来了,听见一份迫切的请求,听说他们得踏上旅途。

“所以呢,有一扇门。”索菲碰了碰面前的一张牌(是“多样性”这张大牌),“就是这栋房子。然后呢,”她碰了碰下一张牌,“ 门边站着一条狗。”客厅里一片死寂。“接着呢,”她说,“有一条河,或一条像河的东西……”

“说大声点,亲爱的,”几乎就坐在她身旁的妈迪说,“没人听得到。”

“有一条河。”索菲几乎是在喊。她涨红了脸。在她黑暗的卧房里面对着一脸笃定的莱拉克时,一切都显得……不容易,但至少很清楚。现在结局还是很清楚,但此刻必须考虑的却是过程,而过程一点也不清楚。“有桥可以过河,或是可以涉水的浅滩,或是渡船,总之有方法可以过河就是了。河流对岸会有个老人引导我们,他知道路。”

“去哪里的路?”背后有人害羞地问了,索菲猜应该是伯德家的人。

“那里啊,”另一个人说了,“你没在听吗?”

“他们所在的地方,”索菲说,“召开议会的地方。”

“噢,”第一个声音说,“我以为现在这个就是议会了。”

“不,”索菲说,“议会将在那里举行。”

“噢。”

现场再次陷入寂静,于是索菲试图想起自己还知道些什么。

“很远吗,索菲?”玛吉·朱尼珀问,“我们有些人没法走太远。”

“我不知道,”索菲说,“我认为应该不可能太远。我记得它有时好像很远、有时又好像很近,但我觉得不可能太远,我的意思是不可能远到走不动。但我不知道。”

众人等待着。索菲盯着她的纸牌看,将它们换了换位置。万一太远了呢?

布洛瑟姆轻声说道:“那里漂亮吗?一定很漂亮吧。”

她身旁的巴德说:“不!一定很危险。而且很恐怖。有很多东西要对抗!是一场战争对吧,索菲姨婆?”

霍克斯奎尔瞧了瞧孩子,又看了看索菲。“是吗,索菲?”她问,“是场战争吗?”

索菲抬起头,两手一摊。“我不知道。”她说。“我觉得是场战争,至少莱拉克是这么说的。你也是这么说的。”她语带责怪地对爱丽尔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站起身,转过来看大家。“ 我只知道我们必须去,我们非去不可,要去帮他们。因为我们若不去,他们就会全数灭亡了。他们正一一死去,我很肯定!再不然就是正在离去,离得远远的、躲得远远的,跟死去没什么两样,而这都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再想想:如果他们一个也不剩,会变成什么状况。”

他们想了一下,或试着想了一下。每个人都得到了不同的结论,或看到了不同的东西,或什么结论也没有。

“我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索菲说,“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去、能如何帮忙,更不知道为什么该去的人是我们。但我知道我们非去不可,我们得试试!我的意思是,我们想不想去根本就不重要,真的,你们看不出来吗,因为要不是他们,我们根本就不会在这里,这点我很肯定。若在这一刻拒绝前往,那就像……就像出生、长大、结婚、生子,接着却说‘呃,我改变主意了,这一切我都不要’,但除非他已经是这样,否则根本就不会有人在那儿说‘我不要’。你们懂吧?跟他们也是同样的道理。除非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那群注定要去、注定会去的人,否则我们根本无从拒绝。”

她环视大家,有德林克沃特、巴纳柏、伯德、石东、弗劳尔、威德、沃尔夫家的人,有查尔斯·韦恩和彻丽·莱克,有巴德和布洛瑟姆、爱丽尔·霍克斯奎尔和玛吉·朱尼珀,还有桑尼·穆恩、年迈的菲尔·弗劳尔和菲尔的子女,奥古斯特的孙子、曾孙和玄孙。她非常想念她的克劳德姑婆,因为姑婆一定能以简洁扼要、不容争辩的方式说出这些话。黛莉·艾丽斯手托着腮,只是望着她微笑。艾丽斯的女儿平静地做着针线,仿佛索菲刚才说的话都十分清晰,虽然听在索菲自己耳里仿佛胡言乱语。她母亲充满智慧地点头,但她也可能听错了。而周遭亲戚的脸孔则是有的睿智、有的愚蠢,有的明亮、有的阴沉,有的变了、有的没变。

“我能说的都说了。”索菲无助地说,“ 莱拉克说的就这么多:总共有五十二个,日子是仲夏那天,这房子就是一扇门,一直以来都是。还有,据我所知,那副纸牌和它们表达的讯息,也就是那只狗、那条河等等的,其实是一张地图。所以呢,我们现在只要想出下一步就好。”

他们确实开始动脑筋,但当中很多人平常都不怎么习惯用脑。很多人虽然用手撑额,或把两手指尖碰在一起开始思考,但他们其实都不知不觉做起各种疯狂或平凡的臆测,不然就是陷入回忆,开始神游太虚或胡思乱想,沉浸在自己的新旧痛苦中,揣测这趟旅程会带来什么结果。再不然就是陷入沉思、再三咀嚼自己熟悉的个性,或细数古老的恐惧或忠告、回忆着往日情怀或安慰。也可能这些都不是。

“说不定很容易。”索菲狂乱地说。“这是有可能的。只要踏出一步!但也可能很难。也许,”她说,“ 没错,也许方法不止一种,并不是每个人都要用同一种方法,但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你们每个人都要努力想,发挥想象力。”

他们试着这么做。大家纷纷改变姿势、用不同的方式跷脚;他们想东想西,想这想那;想着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认为倘若自己当初来此的道路是看得见的,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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