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世界-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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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已拿起各自的行囊和携带物品,低声交谈着开始沿着车道走下去。但史墨基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走出那扇大门:没办法再从他当初进入的那扇大门走出去。已经有太多魔咒涉入了。那扇大门已经不是同一扇大门,他也已经不一样。
“很远哟,”莱拉克说,拖着母亲往前走,“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她俩从他左右两边走过,拿着行李、手牵着手,但他已经停下脚步:依然心甘情愿、依然在旅行,只是已经不再走路。
结婚那天,他和黛莉·艾丽斯曾去跟坐在草地上的众多宾客打招呼,其中很多人送了礼物,而每个人都说了“谢谢”。谢谢:因为史墨基心甘情愿,心甘情愿接下了这项任务,没有一丝反对,甘愿为了成全一些他甚至不相信存在的人物而活,耗尽资产来让一个他根本没参与的“故事”圆满结束。他已经这么做了,而且他依旧心甘情愿。但从来没理由感谢他。因为不论“他们”知不知情,他都知道不论自己是不是他们为她挑选的夫婿,她那天都会站在他身旁与他成婚,甚至会为了与他结婚而公然反抗他们。这点他很肯定。
他耍了他们。不管现在发生什么事、不论他有没有抵达那个目的地、不论他踏上旅程还是留在原地,他都有了自己的故事。已经在他手中。让它结束吧:让它结束吧:已经不可能把它从他手中夺走了。他无法前往那个大家都要去的地方,但已经没关系了,因为他一直都在那里。
那么他们大家究竟是要去哪里?
“哦,我懂了。”他说,但唇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胸中的裂口愈来愈大,吹进了阵阵晚风,还有雨燕和蜀葵间飞舞的蜜蜂。这比疼痛还要痛,而且无法闭合。索菲和他的女儿们都从这儿进来,他儿子奥伯龙也一样,还有很多已经去世的人。他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知道谁会在那里。
“面对面,”玛吉·朱尼珀从他身旁走过,“面对面。”但此时史墨基只听见启示之风在他体内呼啸,他这回是逃不过了。在那片进入他体内的蓝光里,他看见了莱拉克,她正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而透过她脸上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故事”已经结束,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只要踏一步就能抵达,而他们已经到了。
“回头啊。”他试着说,但自己却无法转回那个方向。回头啊,他试着告诉他们,回到那栋亮着灯光等待他们的房子,还有公园、门廊、有围墙的花园、通往无穷土地的那条路,以及那扇通往夏季的门。倘若他现在能转身(但他不能,这也没关系,但总之他就是不能),他就会发现自己面对着一栋夏日的房子,黛莉·艾丽斯在阳台上迎接他,从肩上褪下她那件褐色的旧袍子,在层层树影间将赤裸的身体呈现在他眼前:黛莉·艾丽斯,他的新娘,善意女神,他们身后那片土地的女神,那片名为“故事”的土地,他们就站在它的边境上。他若能抵达那对石头门柱(但他永远不会),他就会发现自己才刚从它们之间转进来,是仲夏那天,蜜蜂在蜀葵间飞舞,还有一位老太太在门廊上玩牌。
一场守夜仪式
在一轮巨大饱满的明月照耀下,西尔维朝她看见的那栋房子前进,但她愈靠近,那房子就显得愈远。必须爬过一道矮石墙,还得穿过一片山毛榉林,最后终于出现一条小溪,或者应该说是一条大河,在月光下湍急地流动、冒着金色的泡沫。在河岸上思考了许久后,西尔维用树皮做了一艘小船,用一片巨大的叶子当帆,用蜘蛛丝充当绳索,还找来一个橡树子的壳当水桶。虽然差点就在河流流入地下的地方被卷进一座黑暗的湖泊里,但她还是抵达了对岸。那座坚定不移、如教堂般巨大的房子矗立在那儿俯瞰着她,黑色的紫杉木纷纷朝她指过来,有石柱的门廊看起来森严无比。奥伯龙还一直说那是一栋气氛愉快的房子!
她觉得自己似乎永远到不了那里,而就算到了,恐怕也已变得渺小如尘埃,一定会掉在石板路的缝隙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倾听。在阵阵甲虫和夜鹰的叫声之间,有音乐从某处传来,庄严肃穆但又不知怎的充满了喜悦,吸引着西尔维,于是她循着乐声前进。声音逐渐增长,不是愈来愈大声而是愈来愈饱满。在灌丛底下的朦胧黑暗中,她发现有支队伍提着灯笼在她周围聚集了起来,再不然就是觉得那些萤火虫和夜花很像某种队伍,而她是其中一员。她的心被那乐声填满,疑惑地朝灯光聚集的方向前进。她穿过一扇门,很多人抬起头看着她进入。她踏上一条通道,踩在沉睡的花朵间,远方是一片林间空地,有更多人聚集在那儿,也有更多人陆续抵达。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有一张铺着白色桌巾的桌子,座位都准备好了,中央有个位子是她的。只是这不像她原本所想的是一场盛宴,或者说不只是一场盛宴而已。这是一场守夜仪式。
她感到羞怯,也为那些哀悼者的悲伤感到悲伤(不论死者是谁),因此她站在那儿观望了良久,把为奥伯龙准备的礼物紧紧夹在腋下,倾听他们的低语呢喃。接着桌尾有个人转了过来,微微抬起戴着黑帽子的头,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对她举起酒杯,挥手要她过去。看见他,她喜不自胜,于是穿过人群朝他走去,很多只眼睛落在她身上。她抱了抱他,喉咙一阵哽咽。“嘿,”她说,“ 嘿……”
“嘿,”乔治说,“现在大家都到齐啦。”
她抱着他环视拥挤的桌子,在场的有好几十人,或哭或笑或干杯,有些戴着皇冠、有些有毛、有些长着羽毛(一只鹳鸟或一个长得像鹳鸟的人把她的喙子伸进一只高脚杯里,一边不安地瞄着身旁一只咧嘴微笑的狐狸),但总之大家都有位子。“这些人是谁?”她问。
“家人。”乔治说。
“谁死了?”西尔维低语。
“他爸爸。”乔治指出一个驼着背坐在那儿的男子,他脸上盖着一条手帕,头发里还卡了一片树叶。那男子转了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跟他在一起的三个女子抬起头对西尔维微笑,仿佛认识她似的,接着她们就把那男子扭过来面对她。
“奥伯龙。”西尔维说。
大家看着他们相会。西尔维说不出话,因为奥伯龙脸上依然沾着悲伤的泪水,而奥伯龙也没有什么话能对她说,因此他们只是牵起手。“啊……”所有的宾客都这么说。音乐变了,西尔维露出微笑,众人因而欢呼喝彩。有人在她头上戴了一顶芬芳的白色花冠,奥伯龙也一样,是从宴会桌上方那棵洋槐树上采下的一束束洋槐花朵。大家纷纷举杯、大声祝酒,笑声四起。音乐震天价响。西尔维用她戴着戒指的棕色手掌擦去了她的王子脸上的泪水。
月亮持续挪移,宴会从守夜仪式转变成婚礼,变得狂放热闹。人们站起来跳舞,接着又坐下来吃喝。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西尔维说,“我就知道。”
真正的礼物
由于已经确定了她在这里,奥伯龙先前的疑惑也就一扫而空。“我也很肯定,”他说,“肯定极了。
“可是,”他说,“为什么一阵子前——”他完全不知道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几个钟头?几十年?“ ——当我叫你的名字时,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不转头?”
“是吗?”她说,“你叫我了吗?”
“是啊。我看到了你。你正往前走。我叫了:‘西尔维!’”
“西尔维?”她既愉快又困惑地看着他。“噢!”最后她终于说了,“噢!西尔维!好吧,是这样的,我忘记了。因为实在太久了。因为这里的人从来不用那个名字叫我,他们从没用过那个名字。”
“那他们怎么叫你?”
“用另一个名字,”她说,“一个我小时候的小名。”
“什么小名?”
她告诉了他。
“哦,”他说,“噢。”
看见他的表情,她笑出声。她为他倒了一杯冒着泡沫的饮料,把杯子递给他。他喝了。“所以听着,”她说,“我要听你所有的冒险故事。全部都要。你不想听听我的吗?”
全部都要、全部都要,他心想。那加了蜂蜜的烈酒彻底洗去了他原本的揣测,就仿佛一切都还没发生,而里面将会有他出现。一个王子和一个公主:在黑森林里。这么说来,莫非这段日子她都一直在那里,在那个王国里、在他们的王国里?而他自己呢?他自己的冒险故事又是什么呢?它们就这样消失了,就在他想起它们的同时分崩溃散成无物,变得跟阴郁的未来一样模糊而不真实,同时未来则像一段辉煌的过去般在他面前展开。
“我早该知道的,”他笑着说,“我早该知道的。”
“没错,”她说,“才刚开始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只是一个故事,不,不是一个故事与一个结局,而是上千个故事,而且离结束还远得很,几乎还没开始。这时她被一群嬉笑的舞者给卷走,于是他看着她离去。很多人争相对她伸出手,很多生物挤在她快速舞动的脚边,她对大家都露出坦率的微笑。他又喝了些酒,感觉全身燥热,两脚也蠢蠢欲动地想学习那放纵淫逸的舞步。她还是伤得了他吗?他看着她思忖着。他摸了摸她送的礼物,狂欢时她已经把它套到了他头上。是一对漂亮、厚实、有着脊状突起的角,优美地朝内弯曲,像一顶皇冠般沉重华美。他想着他们的事。爱情并不善良,并不总是善良的。爱情是种具有腐蚀性的东西,烧掉了善意也烧掉了悲伤。他俩是大权在握的孩子,但他们会成长。他们若是吵架,大地就会风云变色、让鸟兽惊慌地四处逃窜,将来会这样、长久以来也都是这样,没关系的。
没关系、没关系。她阿姨是个巫婆,但他姊姊们却是主宰空气与黑暗的女王,她们的礼物曾经帮助过他,将来也会再帮上他。他继承了父亲的困惑,但他可以从母亲那儿得到力量……他看见了她数以千计的孩子,仿佛翻阅着一本没完没了、很久以前就已读过的罗曼史概要,延续好几代,大部分都是他的骨肉。他将会失去他们的消息、如陌生人般与他们重聚、爱他们、与他们共眠、跟他们对抗、忘记他们。是的!不论沉闷、欢乐还是悲伤,他们的故事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故事将会让众多记录者耗尽墨水,他们的盛宴、他们的舞会、他们的假面与争执,落在他身上的古老诅咒和她那减轻诅咒的吻,他们漫长的分离、她的消失与伪装(老太婆、城堡、鸟……他预见或回想起很多,但不是全部都想得起来),他们的重逢与欢爱(或温柔或淫荡):对大家而言,这都会是个壮丽的故事,一场永无止境的“然后”。他大笑一声,发现事情的确会如此:毕竟他有这种天赋,一种真正的天赋。
“懂了吧?”宴会桌上方那棵黑色的洋槐树说,奥伯龙头上的花冠就是从这棵树上摘的,“懂了吧?只有勇者才能抱得美人归。”
她在这儿、她在近处
人们围着王子和公主跳舞,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画出一个大圆圈。接近黎明时,莱拉克转动手指、让萤火虫绕成一个大圆,在那丰饶的夜色中旋转飞舞。“啊……”所有的宾客都这么说。
“才刚开始而已,”莱拉克对母亲说,“对吧?跟我说的一样。”
“没错,可是莱拉克,”索菲说,“你骗了我,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