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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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中,乾清宫里又传来口谕,让内阁首辅徐阶过去叙话,直到了亥时也没能折回来。
“叔大。”高拱靠在椅背上稍稍打了个盹,见徐阶还没回来,只有张居正凭着一盏灯,在那瞧着书,李春芳和郭朴两个,也在吹着鼻泡打着酣,“看书呢。”
“寻着本《临川集拾遗》,闲着也是闲着,聊胜于无。”张居正聚神看着手上的书,猛然听见高拱说话,连忙把书放下,回过头来。
“哦。”高拱轻应了一声音,伸过头去好奇的瞅了一眼。
《临川集拾遗》,乃北宋王安石所作,而王安石此人,曾经位列宰相之职,更难得的是,在诗藻上头,王安石也有上乘表现。
“王安石贵为一朝宰辅,却也有如此文采,倒是难得。”高拱缩回头来,嘴里啧了一声。“严阁老当年地字。不也是一绝。”张居正淡然一笑,开口说道。
“呵呵。”高拱听张居正提起严嵩,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干笑几声,“有些事情,即使做了古,也未必能定论吧。只说起王安石和欧阳修之间的恩怨。便就是道不明。说不尽。”
“依我看,王安石的新法,其实倒真是治国良策。”张居正沉吟半晌,眉头倒是微皱了一下。
“叔大也如此想?”高拱忽得猛回过头来,看着张居正。
“肃卿兄,你也是知道。去年说要削宗藩禄米的事儿,商议了半年下来,也是没个定论。”张居正微叹一声,“前后的究竟,当时张某不在这文渊阁里,并不详知,可略想一下,也能猜个大不离。”
“湖广和四川有几个州府的赋税,甚至已经支到明年年底的份。去年过年地时候,如果不是靠着子谦从东南带回来地钱粮。只怕京城里头早就翻了天。”
“去年这个年是过去了,那今年呢?今年东南和两广已经乱了套,海贸的事儿。眼看着还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折腾下来,子谦那里吃紧,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再把手伸到东南的口袋里头去,可若是不伸手。朝廷的亏空也只能看着大下去。眼下是算得平静。若是哪一天,便就连九边的军饷也欠上了。那才是天大的灾。”
“皇上和徐阁老也难呐。”高拱虽是看不惯徐阶,倒也不至于昧了良心。
“难道叔大是觉得,王安石新法可行?”高拱地眼珠转了半圈,目光又回到了桌子上头。
“眼下皇上虽是重看着海贸一事儿,可我大明毕竟是以农立国。”张居正一时间也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其他的事儿,都没有这一个来的塌实,况且我大明泱泱大国,富甲天下,自个又怎会比不过那些海外藩夷?”
“子谦当日在南京的时候,也曾经和我闲聊时候说过,通贸海外,不过是吸纳海外金银为我大明所用,这吸纳来的金银,最后也是要分到我大明子民的手上,而不是被少几个人藏在库房里头,如此才能算得国富民强。”
“不错,确实言之有理。”高拱略一思量,也是连连点头。
“看来你我虽然都是子谦的老师,可子谦对你仍是比对我更近了几分。”高拱一语完毕,却又有些嫉妒似的看住了张居
“此一时,彼一时。”张居正连连摆手笑道,“我和子谦在江南的时候,算是共事,若只论师生,他也未必肯如此和我来说。平日里他不说,兴许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不能说。”
“王安石新法,又称一条鞭法,多得者多税,确实比我大明眼下的税制要高明地多。”高拱一时间也不再去和张居正扯,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可只一个宗藩禄米,便就左右平衡不下来,何况这一条鞭法。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你我也只有这时候,才知道王临川的难处。”
“王临川所败者,并不是因法不明,而是行事过疾而已。”张居正看起来也甚是扼腕,“若是我大明也能施行此法,所谓的宗藩地禄米,中间也要夺一块出来,倒是可以一并解了,犯不着再去拿出来单议,可惜啊,可惜呐。”
张居正摇着脑袋,一阵长叹,脸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那依叔大看,何才谓不疾?”高拱又是一番沉思,开口问道。
“以一省或者几府为限,先行施行,待其法可循之后,再逐渐推行全国。”张居正昂扬回道,“这样即便是有人站出来说话,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浪,若是风头真紧了,反正也就一省或几府,就是行不下去,收起来也容易得多。”
“既然叔大有此一想,为何不呈奏皇上,听听圣意如何?”高拱像是在随口说着话。
“肃卿兄该是知道,说总比做要容易得多。”张居正似乎有些不悦的回了一句,只是见了张居正不悦,高拱的心里倒是松了些下来。
“且莫说我,即便是让萧子谦来,他也未必有这个胆。”张居正苦笑一声,“要不为何他在京城地时候,总也不提。”
“嗯,施行此事之人,不但要有此见识,更要紧地是,要舍得一身剐。”高拱表示赞同,“我等处位虽高,可是所虑,却也是多了。”
“哎……”高拱两番沉默之后,突然又啧了一声,“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不知可用不可用。”
“何人?”张居正好奇的问道。
“你可还记得以前给太上皇上疏地那个海瑞?”高拱把声音略压低了些,开口说道,“若论秉性,也就他最适合,听说子谦眼下让他做了个甚么海关总长,可市舶司那里有黄公公先担着,论起事儿来,倒也清闲,不少得一份。”
“可眼下海瑞是在子谦手里。”张居正的肩头略微一抖,“这万一……”
“叔大你适才所说,以一省或几府为一例而行,若是真要行,也是放在东南富庶之地才能算得是有时有效。”高拱摆了摆手,把脸贴的离张居正近了些,又侧过脸来看了眼李春芳,见李阁老的脑袋正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才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是在子谦的手上,可也是咱大明朝的地方,没跑到外边去。只要皇上和内阁有了定议,日后即便有什么是非,也由咱们几个和子谦一起顶着。只要庭议的时候没有子谦掺进来,凭什么也不能怪到他身上去。再说了,放其他地方,皇上和我等又哪里放得下心,又上哪里去找海瑞这样的人来。”
“言之有理。”张居正也不知道有没仔细思量,一边回着话,一边就点着脑袋。
“眼下皇上召见徐阁老,这半天也没见回身,想来军饷的事儿也费解,不若当下便递了折子送了进去,正好给皇上个徐阁老商停?”高拱开始兴奋起来,“若是在年前能张了开来,年底前兴许也能给太仓里多添几万两银子。”
“那就请肃清兄和在下各写一封,送了进去。”张居正说话的声音似乎大了些,惊醒了在一边点着脑袋打瞌睡的另两位阁老。
郭朴也听了一回,自然无异议,而李春芳本就是个好好先生,见三人都入了伙,也不好意思拉下,也算了一份。
四人都是正规科考出身的进士,笔下的功夫自然是不同凡,还未到了子时,四份折子就一起写好,各署上了大名封好,又唤来几名内侍,让送进乾清宫让皇上和徐阁老权衡。
眼瞅着小内侍走远了,高拱却是不禁微微低了下眉,嘴间泛起一丝笑来。
张阁老倒也像放下一桩心事,略松了口气,眉目间现出几分舒坦来。略抬眼看了下高拱,见高拱朝外头瞅着,连忙又举起书来挡住了脸。
第七卷 第十一章 海上游戏
在四月二十六日前,萧墨轩挖空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驱使了佛朗机人做出了如此大胆的举动。但是自从四月二十六日以后,这个答案渐渐浮出了水面。
兴化东,闽东海道。
包括吴平在内的所有倭寇,全都睁大了眼睛,惊秫的看着眼前这几庞然大物。
随着南边的暖流涌来的波浪,一阵接一阵的拍打在船舷上。横屿岛的座船,也被推的一阵阵倾斜。可面前的这几艘大船,却只是随着波浪微微的起伏着,几乎纹丝不动。
几串长长的灯笼点了起来,从桅杆上一直垂了下来,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
可船舷边上包裹的厚厚铁甲,中间露出一大排黑洞洞的炮口,在灯笼和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乌光,间或可以看见几门粗得吓人的炮口,一看上去就知道是红夷或是大发。
更骇人的,才是船首伸出来的铸铁冲角,就像是虎鲸张开的利齿,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挑战自己的东西。
“把舵的,这是哪家子的船……”韩老五的嘴巴原本就大,这时候更是可以直接塞了一个果子进去。
“没看见嘛,船上挂着旗呢。”魏忠良的心也是突突的跳个不停,手心里一片湿。
几艘封舟侧过了身,在海面上一字排开。若是在寻常。在这么近地距离上把侧面让给敌人,即使有完全压倒性的火力。也会是非常危险地。如果敌人用船首直朝着侧船舷撞过去,所受到的伤害极大。而此时几艘封舟敢这么做,也是有十足的把握。水线上加了铁甲,再加上底舱分隔出来的水密舱,水师的封舟完全有把握抗住比自己小了十倍的海沧舟的冲击。
而倭寇如果敢这么做,唯一能收获的也就是在猛烈地炮火下去做了海里的秤砣。
“把舵的……”魏忠良的肩头微微颤抖着,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倭寇,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地恐惧。可惜吴平此时的脸上。尽是一副呆滞的神情,似乎比韩老五来的更要吃惊。
“吴岛主,本大人久候多时了。”对面的船舷边,涌出一揽人来,领头的一个一身二品大员的官服。笑眯眯的朝着吴平这里看着。
身侧扬起几面大麾,衬上背后缀着金丝地火红灯笼,无一不说明了此人显赫的身份。
韩老五一个激愣,抬手就要把手里拿着的火铳举了起来,却被魏忠良一把抓住,按了下来。
“老魏你……你反了?”韩老五用力的夺着,也不知道魏忠良哪里来地这么大的力气,死死的抓住。两个人脸上都涨得通红。
“你想赔上这里数千号弟兄?”魏忠良气呼呼的朝着韩老无瞪着眼睛,“听把舵的。”
身边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住了吴平,等着他说话。说实话。这些倭寇既然下了海,就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来地,眼下虽是有些胆怯,可是倒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你是谁?”吴平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住了对面看过来的目光。
萧墨轩身后地卢勋刚想要挺身说话。也被萧墨轩抬手拦住。
“文华殿大学士。直浙经略萧墨轩。”萧墨轩嘴角微微翘着回道,“不知道可够格和吴岛主说话?”
“是你?”吴平心头猛得一震。目光中露出一丝吃惊来。
这位年轻的经略大人刚到江南的时候,海上的倭寇也是听说过。原本都以为来了个靠着阿谀奉上吃饭的纨绔子弟,也没放在心上。可短短大半年来,直浙两省在他的经营下,不但显得井井有条,甚至就连这些倭寇的另一宗大生意,都受到了波及。
倭寇可并不只是靠打劫吃饭,打劫除了掠夺财产外,也便就是为了获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多年以来,明法禁片板下海,倭寇就算手里的银子再多,也常常买不到足够的东西。除了打劫,海上的走私,对于倭寇来说也是少不得的财源,在大部分时候,甚至比打劫来的收获更大。
可自从这位萧经略来了以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朝廷准民间的大户也涉了海贸。如此一来,大多数原本由倭寇经手的货物,一时间都变成了过市舶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