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选择-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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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和敲击后能产生令人欣慰的奇效的疾,只会发生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形。
如果这样的话,她永远不会遇上内森。决不会的!但问题是,在经过所有这些刚劲有力的按摩治疗后,她觉得情况更糟了。这让她十分恐慌。明知道这会挫伤医师的自尊心,她还是鼓足勇气告诉他,她的那些症状一点也未消退,相反还越来越厉害。“可是,我亲爱的姑娘,”布兰克斯托克叫起来,一边摇着头,“你已经在好转了!”苏菲尽量不让自己说什么。整整两周过去了,她很不情愿地向医生提议说,她需要一次真正的医学诊断。听了这话,这位性情温和、宽厚仁慈的医师突然勃然大怒,苏菲从未见他生这么大的气。“你要找一个医生?他们只会骗你的钱!我亲爱的姑娘,你直接找兽医得了!”更让她着急的是,他马上建议她接受电激器的治疗。这是一种新研制出来的结构复杂的治疗仪,形状像一台小型电冰箱,里面有许多导线和仪表,据说可以用来重新排列脊椎骨的细胞组织。这东西是他刚刚从俄亥俄还是爱荷华(她总是把这两个词搞混)的一个按摩疗法总部买来的。“花了大价钱的。”他说。这给苏菲的英语词汇增添了一个地道的英文词。
在准备接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子仪器治疗的前一天早上,她醒来时感到特别虚弱,不舒服的感觉比以前强多了。那天正好是休息日,于是她迷迷糊糊地一直睡到中午时分,醒来时已差不多十二点了。她后来清楚地记得,在那天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中,遥远的克拉科夫和布兰克斯托克笑容可掬的脸以及那双工匠一般的按摩师的手神秘地缠在一起,与她那神情严肃、令人生畏的父亲一起在梦里纠缠着她。父亲穿着衣领浆得很硬的衬衣和那件满是雪茄烟味的羊毛外套,戴着椭圆形的无框眼镜,一付学者派头。他用德语训斥着她,腔调与她从小听惯了的一样沉闷。他好像在警告她什么?他很关心她的病吗?但当她挣扎着醒来时,他的话像泡沫一样从她脑海中消失了,只留下那幽灵般的身影,严肃,冷漠,甚至有些令人恐惧。最后,主要是想要抛开那无所不在的幻象,她强迫自己下了床,去面对风和日丽、生机勃勃的美丽夏日。她的腿软弱无力。她意识到她又没有食欲,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她早就知道自己十分苍白,但那天早上在浴室镜子里一照,着实吓了她一跳,一下子感到一阵难过: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惨白得像她在意大利教堂的地下墓||穴中看到的那些古代教士们白森森的头骨。
一阵彻骨的颤栗传遍她的全身,浸透了每根骨头,一直到那毫无血色、瘦骨嶙峋的十指尖。她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深信自己就要死了,而且还知道这病的名字。她想,我得了白血病,我就要死了,就像我的表兄泰德兹那样患白血病而死;布兰克斯托克的治疗不过是善意的欺骗。他知道我要死了,却假装一切来哄骗我。在躲过了无数的劫难后,我却要死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疾病,这真是一种讽刺。想着这里,一种不知是痛苦还是狂喜的歇斯底里的感觉抓住了她:难道只有痛苦和绝望,才能使我的身体通过这种残酷的方式走向毁灭,而这种方式是她自己无法亲手实现的。
不过,她还能把握自己,把这些病态的不健康想法通通抛开。她缓缓地从镜子前挪开,又回头瞥了一眼她熟悉的、十分固执地驻扎在那苍白外表下的美丽。这让她感到一些安慰。那天刚好是她到布鲁克林大院上英文课的时间,为了能承受住可怕的地铁旅途,还能有精力上课,她强迫自己吃下了一些东西。这让她觉得恶心,想吐,但她知道她必须吃下去:鸡蛋,火腿,一个面包,脱脂牛奶等等。这些东西她都存放在那个狭小的厨房里。她正吃着,突然产生一种灵感——至少有一部分是马勒的交响曲带给她的。当时,这音乐正在WQXR电台的中午音乐时段播放。说不清是为什么,乐曲中间部分有一段忧郁的和弦,让她想起一首十分美妙的诗歌。那是几天前的那次英文课快结束时,老师在课堂上朗诵的。这位老师是个热情、认真、耐心、肥胖的刚毕业的研究生,都叫他年轻的斯坦老师。毫无疑问的是,由于苏菲对其他语种的精通,使她在这个刻苦学习的各语种混杂的学习班里出类拔萃。这些人大都是欧洲各地来的难民,说着各种语言,但大部分是依地语。苏菲优异的成绩引起了斯坦老师的注意;不过她也意识到,她的美貌也是吸引这个年轻人的一大原因。
他显然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他在她面前手足无措,腼腆羞赧,除了十分笨拙地在每次课后请她留下一会儿,对她谈上一些他称为“文学精髓”之类的东西,还未敢做其他的接近。每一次,他都用紧张异常的声音,慢慢地逐字逐句从惠特曼读到爱伦·坡,再读到普罗斯特,以及其他作家。他嗓音嘶哑,呆板生硬,读不出这些诗歌的优美节奏,不过还算清晰。她认真仔细地听着,常常被这些诗深深打动,并时常能从中感觉到一些新的细微的语言差别。而年轻的斯坦先生对她的那种缩手缩脚的笨拙激|情,他从棱柱镜般的高度近视眼镜片后流露出的那种半人半神般的注视,也令她的心有所触动。她发觉自己对这个||乳臭未干、昏头昏脑的年轻人的感情既感到温暖,也感到痛苦,她只能对诗歌做出反应。因为,他比她至少小十岁,不过二十岁左右,而且在外表上也毫无吸引力:除了那双长错位置的奇形怪状的眼睛之外,他还出奇地肥胖。不过,他对诗歌的理解十分透彻,几乎能将它们的精华感悟出来,并传递给苏菲,特别是一首令人感动同时也令人困惑的有着美妙韵律的诗歌。开头是这样的:
因为我不能为死亡停留,
他便好心地为我止步;
马车载着的只有你和我,
还有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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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分喜欢听斯坦朗读这首诗歌。她甚至想用已学得不错的英语亲自朗诵这首诗,以及这位诗人的其他作品,这样便于她背诵下来。不过,苏菲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她听漏了一个音,以为写出这些令人心醉的精练诗句的美国诗人,与世界上另外一位流芳百世的小说家的姓一模一样。
因此,现在她在耶塔公寓里,听着马勒忧伤的旋律,又一次想起这首诗。她决定在上课前先去布鲁克林大学图书馆,浏览一下这位了不起的作家的作品。她同时认为,这肯定是一位男性作家。后来她对我说,就是这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成为她和内森相遇的场景中十分重要的一幕。
她十分清楚地记得,她从令人嫌恶的热哄哄的地铁中走出,来到阳光明媚的校园。绿草茵茵的草坪,来来往往的学生,四处的鲜花和绿树,无不让她产生一种自在平静的感觉。这是布鲁克林其他地方不能给她的一种美妙感觉。这所学校与她过去住过的那所古老的雅基罗尼大学十分相似:闪闪发光的天文钟上的长满苔藓的日昝仪,成群结队的自由自在的学生们,课间的嘈杂、拥挤,以及浓郁的学术气氛。这些都让苏菲觉得舒适,放松,就像回到家里一样充满安全感。校园里的花园十分宁静,像嘈杂混乱繁华的巴比伦城里的一片宁静的绿洲。那天,她穿过花园一角向图书馆走去,无意中的一瞥永远留在了她的记忆中。她不知道这是否与内森急不可待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她所看见的并不算什么奇事,即使用最正派的布鲁克林大学的标准,或四十年代最保守的眼光来看,都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然而苏菲的内心却像被猛烈地搅动了一下。她十分震惊,好像这幕小小的,十分快速的,不顾一切的,带有Se情味的场景在她体内重新点燃了一团火,而她本以为这团火永远不会再燃烧了。那场景只是一闪而过,像一幅彩色快照:两个年轻漂亮的学生靠在一棵树干上紧紧地拥吻。他们像两头饥饿的动物一样,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对方,舌头在对方嘴里贪婪地搅动。透过女孩子瀑布般浓密的黑发,他们的情欲清晰可见。
苏菲赶紧把目光移到别处。她觉得胸口像被针扎了一般。她急忙走到拥挤的人行道上,觉得自己的脸烧得通红,心跳得很快,一股炽热的性兴奋涨满了她的全身!这真是无法言喻!她在绝望的气氛中生活了那么久,麻木了那么久,而此时此刻,她欲火中烧。那团火在她的内部,在靠近子宫的地方熊熊地燃烧起来。她已好多年没有体验到这种强烈的欲望了。
但这种难以置信的激|情很快便消失了。一走进图书馆,面对着桌后的那位图书管理员——一位纳粹分子,它便消失了。不,他当然不是个纳粹分子。这不仅因为那张黑白分明的胸牌上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索罗姆·维尔斯,还因为,唔,难道在布鲁克林大学图书馆里一册一册分放人类文明智慧结晶的会是一名纳粹分子吗?但是,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这个脸色苍白、郁郁寡欢、长着一副好斗面孔、带着一只绿色眼罩的索罗姆·维尔斯,简直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笨重迟钝的德国官僚的翻版。这是她在华沙被占领后,在那里见得最多的一种人。此时,这种形象无疑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刺激,使她一下子精神崩溃下来。她重又觉得极度虚弱。她胆怯地问索罗姆·维尔斯,她在哪个地方能找到十九世纪美国诗人“艾米·狄更斯”的作品目录。
“在目录室,左边第一道门。”维尔斯面无表情地说,停了好一会儿又加上一句,“但是,你不会找到任何东西。”
“找不到?”苏菲随着他的话音迷惑不解地问。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查尔斯·狄更斯是英国作家,没有叫狄更斯的美国诗人。”那声音十分刺耳,充满敌意,好像雕塑发出的声音一样空洞。
苏菲突然一阵眩晕,两腋像被许多针扎一般一阵刺痛。她漠然、奇怪地看着维尔斯的脸,那张愠怒、僵硬、像雕塑一样的脸轻飘飘地,好像要从他的脖子和领口上飘起来。像对着一个无形的医生,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病了,病得很厉害。但她又挣扎着对那图书管理员说:“我确信一定有一个叫狄更斯的美国诗人。”她想,那些荡气回肠的诗句,那悲切的死亡与时代的旋律,任何一位图书管理员都会十分熟悉的,就像熟悉他家里的陈设,熟悉国歌,熟悉他自己的肉体一样。苏菲感觉自己张嘴在念那首诗:“因为我不能为死亡停留……”她晕得太厉害了,已无法意识到在索罗姆·维尔斯狭隘的目空一切的眼里,早已认定她是那么笨,那么蠢。她还没念完这句诗,便听见他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阴森森地回荡着。那是一种强压着愤怒的嘶哑的声音,带有十分明显的恶意:“听着,我来告诉你,”那声音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你想要我给你画出来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听见了吗?”
索罗姆·维尔斯完全应该知道,他的话几乎杀了苏菲。她极度虚脱,倒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而他的话仍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冲她大叫后,她便晕了过去。一切都是那样糟糕,她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