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第6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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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了,赢了。”昭霆喜极而泣。余人也互相拥抱,欢欣鼓舞。
赢不了。手指顿在琴弦上,帕西斯神色复杂地注视下方的父亲,听狮鹫兽之魂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无关天赋,是成长环境的缘故。虽然有莉拉这个启蒙老师,但他毕竟没受过正统的音乐教育,而且很多技巧莉拉也不会,一心往魔曲方面发展又使他疏于平常曲目的练习。
不过……银发青年眼神一冷,嘴角泛起如冰的微笑:有一首曲子我是必胜无疑。
被称为亡者挽歌的冥殿奏鸣曲。
透明的细弦迸出黑色的火花,一声尖锐至极的长音贯穿整个音乐堂,宛如万鬼的嚎哭,撕裂五脏六腑,超越感官所能忍受的极限。除了极少数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一刹那被震晕。
罗里兰塔一颤,惊喜地抬头,却没有看到半个眼熟的身影。意会儿子是在挑战,只有赢了才让见尊容,他微微一笑,调弦准备迎战。然而下一秒,他脸色骤变。
身体好像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住,无法动弹,僵凝的手指使不出力。
忽高忽低的调子却是难以置信的奇诡艳丽,勾魂夺魄的动听,如毒药附骨蚀心。引诱生者的魅之曲,亡灵的恶意隐藏在甜美的笑容下,锐利的獠牙被华裳掩盖。
再不反击,会被撕裂。罗里兰塔冷静地判断出,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挪动手指,拨了几个清亮的音,准确地撕开伪装。
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了他。
悲伤、痛苦、愤怒、憎恨……不是个人可以看开可以调解的情感,而是复数来源汇聚而成的巨大漩涡,连拥有坚定心志的亚利安族青年也抵抗不住,被卷入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这孩子的心会是这么深这么冷的绝望?
震惊和疑惑使罗里兰塔失去了先机,只能采取被动的守势。灵巧的音符躲避着亡灵们的爪牙,自成一方清净不受干扰的禁地。突然越拔越高,飞向云霄,欲冲破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囚笼。
砰!抵达出口的前一刻,银月光华的最高弦“离”,生生震断!
没有慌乱,罗里兰塔只是淡淡把半截断弦拨开,继续维持阵线,想方设法。半晌,曲调一变,呼应着沉重的奏鸣曲一降再降,试图与之融合。然而,再低的旋律也无法同调,深渊底部响起冰冷的嘲笑,次高音弦“羽”和渐次高音弦“征”接连崩断,堪比神器的七弦琴顷刻间只剩四根弦。
深埋的伤口无药可救,封闭的心拒绝治疗。
蔚蓝如海的双眼笼上深深的阴霾。即使在家破人亡的时候,他也没感受到这么深刻的绝望,这孩子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
一分神,对方的优势大增,千年囚禁的怨愤如山压下,罗里兰塔全身剧震,脸色惨白。若非这个身体是陶土制成,他此刻已大口吐血,颓然倒下。饶是如此,实际所受的伤害只有更大。
生平头一次,软垂的手奏不响琴弦,铮铮铮三声,低音弦“角”,最低音弦“宫”和渐中音弦“离”一齐断裂。
发出胜利笑声的亡灵抓住他,把他拖往深渊。无力反抗地下坠,神智逐渐模糊。
生前的一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感觉不到应有的情感。惟独厌倦,无边无际的厌倦包围住他,疲惫得不想睁眼,只想长睡不起。
突然,食指一痛,他眨眨眼,定睛看去,原来是断弦划破了指尖。没有血流出的伤口却刺激了他的记忆,幼年学艺的情景清晰浮现。
“不能放弃,放弃你就永远学不会。”
不能放弃……
波澜壮阔的奏鸣曲在耳边缭绕,他甚至看到宇宙的诞生和星辰的毁灭,白骨累累的大地和尸横遍野的城池,还有染血的汪洋。
人间已是无边的地狱,冥神统治了一切。
但是,心中那棵希望的种子却悄悄发芽。
就如潘多拉之盒,尽管百鬼横行,灾难丛生,希望依然留了下来。
可七弦琴到了极限,只剩最后一根弦,中音弦“周”。沉吟了一瞬,罗里兰塔眼里浮起玉石俱焚的决心,一字一字道:“生命之绝响,一弦动七音。”
奇迹出现了。仅存的中音弦竟发出七个音阶,音色之美超越了世间任何一把乐器。
不破坏黑暗的囚笼,也不刻意接近冰封的心灵,只是静静地、用心地歌唱自己的感悟。个人的心结只能靠自己解开,也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空白的相处更划下深不见底的鸿沟,他能做的,只有留下一颗小小的火苗,让那个孩子日后回想起来,会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漫天花瓣纷纷落下,纯净的白光融化了死神的镰刀,将安详的弥撒播向每个角落。
两首风格炯异的乐曲汇聚在一起,竟合奏出胜过所有音乐的华美篇章。
帕西斯和罗里兰塔都陶醉在酣畅淋漓的演奏中,遗忘了身外的一切。这是个只有音乐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是他们任意挥洒的音符。
终于,两首曲子同时走到尾声。默契地,节奏越来越缓。
功成身退的银月光华从最后一根弦断成两半,抱着老朋友,罗里兰塔深深感叹。悼念良久,他摇晃着站起,踉跄了几步,有所感应地转过头。
右手扶琴的青年站在舞台一角,雪色衣摆在灯光下如水波微荡,披泻而下的银丝仿佛月光的匹练,皎洁而秀丽的容貌清晰地印出那人的影子。
……
一前一后来到走廊,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没有感人的父子重逢,也没有催人泪下的拥抱和告白,父亲的表情还是一百零一号,儿子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桀骜不驯。
“你要顶着那头黑炭到什么时候?”帕西斯一开口就是讽刺。罗里兰塔也不介意,轻轻摇了摇头,乌木般的发丝荡漾开来,从根部退去颜色,晶莹剔透,摇曳出千年的流焕,衬得那张俊逸的脸庞更为出尘淡雅,宛如圣画中的神祗。
哼,小白脸。帕西斯不是滋味地轻哼,认定母亲是被这张脸欺骗,却没想到自己也是被归于小白脸的范围。
“你讨厌我。”罗里兰塔这句话并不是疑问。被这么直白地指出,帕西斯反而有点尴尬,干脆挑明:“不到这个程度,不过别指望我叫你一声爸爸。”压抑心中的酸涩,罗里兰塔沉着地颌首:“我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这是当然的。”
忽然不好受起来,他是被留下来的一方,焉知死者的心情。如果看得见又无能为力,那会是怎样的煎熬?
“我问你,你会瞧不起妈妈吗?”
“什么?”罗里兰塔一愣。帕西斯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提高嗓门:“也许妈妈没告诉你,后来她做的是什么营生,但我要让你知道,她是用卖身……”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罗里兰塔打断,第一次裸露出鲜明的表情,蓝眸被怒火烧得通红,“不能保护她,是我的错!我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瞧不起她!告诉你,我是重罪犯,因为我把曾经染指她的人都杀了,即使被冥王责罚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不后悔!”
听的还算满意,帕西斯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及格的分数,缓和了态度:“她好吗?”
“很好。”敏锐地看出他的变化,罗里兰塔心下稍慰,脸上的线条回到原本的漠然,“很挂念你。”帕西斯垂下眼,一时无语。
“你的生命应该早就到头了,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我还回得去么?内心涨满苦涩的自嘲,帕西斯却浮起带着透明感的微笑:“快了,我很快就能和你们团聚。”罗里兰塔点点头,也露出些许笑意:“冥王说,你意外成为协调神的神体,要期满才能自由,我们就数着手指头盼那一天。”
原来……帕西斯目瞪口呆,险些喷笑出声:哈!好样的!那群撒谎不打草稿的神!
“帕尔?”
“没什么。”收起情绪波动,帕西斯淡淡一笑。这样也好,有了千年的平静,将来的事就留给冥王去头痛……不行,那骗子被扁成猪头也不关他的事,但是他不能让莉拉难过。
这时,罗里兰塔呻吟了一声,抱住上身,“抱歉,我好像非回去不可了。”帕西斯猝不及防地惊呼:“为什么?”
“因为这个身体原本是个陶土娃娃,浸了水,又经过刚才的冲击,吃不消了。”
……维烈那个混蛋,也不用好点的媒介!只能长话短说,帕西斯按捺骂人的冲动,道:“再叫妈妈生一个!”罗里兰塔傻眼:“啊?”
“啊什么啊,你太混了,这么多年都没让妈妈怀孕!”
“可是,我是灵魂,灵魂不能让女人怀孕。”基于男性尊严,罗里兰塔不得不为自己辩白。帕西斯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瞪视他:“那就想办法!叫冥王帮忙!或者再捡一个!”
罗里兰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帕西斯心脏扑通直跳,担心自己的用意被看穿。
但是,不知是时间来不及,还是琢磨不出,罗里兰塔并未质疑,只是平静而坚定地道:“我们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碎裂的陶土散落一地,只在现世逗留了短短两天的灵魂返回了冥界。
情不自禁地蹲下来,捡起碎片拼凑,帕西斯施了点小法术让娃娃凝固,却不知道该拿手上的东西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揶揄的声音:“收起来吧,这是你爸爸啊。”
“罗兰!”
伊维尔伦城主步伐不稳地走近,全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看到他这个模样,帕西斯脸色大变:“你没晕过去?”
“是啊,你差点害死我了,现在我还觉得脑子里嗡嗡嗡像有蜜蜂在飞。”罗兰按着额角。
“笨蛋!我叫你把耳朵塞上!”帕西斯破口大骂,一步并三步冲上前,关怀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罗兰放下手,由衷地笑了,“也幸好这样,不然就听不到那么精彩的演奏了,你们弹得真好。”帕西斯微微脸红地撇过头:“巧合而已。”
“和解了?”
“……唔。”
“那就收起来吧。”罗兰笑道。帕西斯装出不甘不愿的样子,把父亲曾寄身过的陶偶塞进怀里:“好啦,我回去了,那边还积了一大堆工作没做。”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帕西斯愕然,对上徒弟寒恻恻的眼神,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摆手道,“哈哈,我这就去收拾,我这就去收拾。”
……
用一首催眠曲唤醒场内的观众,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一时失神,帕西斯飘然离去。然而,即使他把烂摊子收拾好了,还是有无法弥补的漏洞在。
修好的琴放在椅子上,之后的比赛继续进行,虽然有选手注意到那个笃定夺魁的人不见了,但以为他是回休息室,或是包厢了,没有引起骚动。直到公布结果,工作人员开始找人后,才发现不对。
“罗里兰塔不在!?他没回来啊!”
听到这个消息,杨阳等人万分惊讶。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一呆:“什么罗里兰塔?”
“啊,没有,没什么。”大家赶紧打哈哈,希莉丝连哄带骗地将对方拐出去,其他人手足无措地对看,昭霆第一个叫起来:“他去哪了?”维烈捏了个手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在……他不在这个音乐堂里。”
“怎么会这样!”
加林最为镇定:“可能是离开了吧。”在他的认识里,世外高人就应该是这么不取分文地消失。杨阳摇首:“不,他不会连声招呼也不打。”莎莉耶指着桌子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行青色的发光文字映入众人的眼帘:对不起,身体吃不消了,不得不先走一步……罗里兰塔留。
房间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