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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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净木屐开始,小岛和子终于显露出她对汉语的全面掌握与运用。她用汉语
发起的反诘竟然如此有力:“游什么戏?试什么验?仁什么慈?”接下来还有更为
地道的天门口方言,“说话轻飘飘的人肯定没啃过骨头,不晓得昃痛是因为没有生
过孩子。”小岛和子已明显表现出因爱极而生出仇恨。木屐上的水还没有被风吹干,
就被她穿在脚上,也顾不上让梅外婆先走的礼节,迈着大步走在前面,木屐带起的
沙粒,一阵阵地扬在梅外婆的身上。“在东京,年轻美貌的女子都会庆幸自己被年
轻的海军士兵看上。只是他们的方式有些无礼,否则你就会觉得很快活。你所经历
的算不上大事。
我哥哥不忍心强力摧毁天门口,却被你们利用,反过来毁了他的性命,这才是
不共戴天的大事。“小岛和子从柳子墨那里已得知日本士兵蹂躏梅外婆的事。”我
遇事一向让着子墨君,只有这一次例外,吵了好几架我也不说一句软话。我晓得,
他同意我来天门口是想让你帮我洗洗脑子。我还是心软了,没有当面对子墨君说,
他这是痴心妄想。但是,我一定要让你了解我的想法,哪怕有人用刀劈开我的头,
也休想改变我。“小岛和子越说越明,她的信念已经暴露在梅外婆面前:小岛北与
泥土为伴的事实纵然无法挽回,也得再找一个机会让他归于神圣。
梅外婆每天都要邀小岛和子去左岸散步。小岛和子已不大照顾雪荭了。雪荭与
雪柠亲密无间的接触,已不能勾起小岛和子心中母性的醋意。在外人眼里,雪荭迟
早会将雪柠当成母亲。这一天的到来比预想的还要快。“妈妈,我饿,要吃东西!”
雪荭如此呼唤时,小岛和子正怔怔地站在回廊边。雪荭摇晃着身子,走过小岛和子
直奔雪柠。小岛和子竟然没有一丝目光跟随而去,反而将头一扭,仿佛这与自己毫
无关系。雪柠接连叫了三声她都没有回头。
这一天,梅外婆在小岛和子面前摊牌了。小岛和子不再回避,也以相同方式亮
出自己的底牌。寂静的左岸上,只有一头母猪带着它的一群儿女在拱开地表寻找食
物。还没到太阳最厉害的时节,梅外婆脸上凸现从未有过的绯红,更加衬托出小岛
和子的嘎白。
梅外婆说:“你真的下决心不想要雪荭了?”
小岛和子说:“有你们疼爱她,用不着我来操心。”
梅外婆说:“告诉我,为给哥哥报仇你想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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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岛和子说:“我想杀的人,与你们雪家无关。”
梅外婆说:“我想帮你。做这种事没有帮手不行。”
小岛和子说:“不!我不要帮手!您也不会帮这个忙:!”
梅外婆说:“直说吧,你想杀的人是冯旅长。”
小岛和子说:“请您不要这样想!”
梅外婆说:“王参议死了,柳先生是你丈夫,马鹞子不够层次,只有冯旅长与
你哥哥旗鼓相当。”
小岛和子说:“假如这是真的呢?”
梅外婆说:“你得有个借口接近冯旅长。”
小岛和子说:“冯旅长也是男人。他会喜欢日本女人。”
梅外婆说:“你可以将自己当成诱饵挂在鱼钩上,可你还需要一个拿钓鱼竿的
人。”
小岛和子终于换了一种语气说话,她问梅外婆为何将慈悲心怀丢在一边,非要
帮她做这种杀人夺命之事。她对梅外婆说,自己的确非常想见冯旅长,并且希望这
个让小岛北死于非命的人,是值得哥哥佩服的大英雄。梅外婆转身往回走,穿过下
街,过家门而不入,径直走进九枫楼:“我要同冯旅长说说话!”
正在电话机旁摸索着记账的常天亮哪敢擅自为之,报告给了段三国,段三国也
只能先找马鹞子。如此三弯九转,前后花费近一个小时,电话接通时冯旅长正好不
在他的司令部,梅外婆只能对冯旅长的副官说,雪家有人格外惦记冯旅长,请他有
空时一定来天门口小住数日。梅外婆大声说话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到许多人耳朵里,
人们都以为这是在替雪柠传递消息,既然柳子墨另娶了日本女人,雪柠就没有理由
为他守活寡了,以雪柠的身份与身价,在文臣之后再嫁一个武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接下来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大团大团的火烧云笼罩在天门口上空。雪家的
收音机里播完一首情绪悲壮的抗日歌曲后,一如既往地开始天气预报广播。正在这
时,一镇和一县结伴跑来,气喘吁吁地要梅外婆或者雪柠去接冯旅长打来的电话。
雪柠正在写明日的天气预报,梅外婆对小岛和子说:“你年轻脚快,替我跑一趟,
听听冯旅长要说的话。”小岛和子也不谦让,出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在电话里,
冯旅长说,梅外婆的意思他很明白,明日一早他就出发来天门口。冯旅长还问,接
电话的小岛和子是谁,天门口似乎从未有哪个女人像她这样将要说的话当成歌曲来
唱。小岛和子没有告诉冯旅长自己是谁,只说等他到了天门口,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电话里的冯旅长开怀大笑,说自己就是喜欢芙蓉出水。
这一次,小岛和子对梅外婆说:“您说得没错,我来天门口就是要杀冯旅长。”
“可是你应该明白,若不是柳先生你哥哥也死不了。”
“我不管这些,我只想杀冯旅长,为哥哥报仇。”
“还有我这老太婆,也在暗中使劲,支持他们的梦想。”
“我说了,这些我都不管,我就想杀冯旅长。”
“这样做不公平。不过你也没有办法杀这么多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我懂。”
“你想好了用什么办法吗?”
“我一直在想,可是一直没有想好。”
“我不会杀人,也没有亲眼见过如何杀人。只是听说有这样几种办法。第一是
用刀;第二是用枪;第三是往酒或茶里放毒药;第四是趁对方睡着了用一根绳子勒
在他的脖子上;第五是当他站在井边或者高岸上时猛推一把把他淹死或是摔死;第
六是往那要死的人身上泼煤油焚尸化骨;第七也是最后一种办法是用酒灌醉对方,
然后将一根长钉从鼻孔里钉进去,这样做的好处是,要想找出死因,必须将死人头
劈开,他的家人不会忍心这样做,所以也就没有办法追究。在这七种办法中,用刀
虽然方便但要力气,所以不适合你。用枪也不适合,因为你没有枪。天门口地势低,
方圆十里的水井一律不深,岸也一律不高,这个办法也不行。煤油家里还有几斤,
可是这火一旦烧起来就是只有脾气没有脑子,风一吹一条街就会烧光,我想你也不
会因为要杀冯旅长而株连无辜。最后一种办法更不行,不是你没有这个胆,而是你
的心是肉长成的。冯旅长可不是一般的人,既风流又英武,特别是一对嘴角,说话
时还不突出,不说话时就像长在女人脸上的一对酒窝,我怕你到时候会像别的女人
一样突然走神,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那么长的钉放在平时拿稳是没问题的,
可你还要将它放在一个大活人的鼻子上试来试去,只要歪一点,长钉就有可能硬碰
硬地遇上牙齿,一锤下去最多让冯旅长变成三瓣嘴的兔子,他一惊醒于你就是万事
皆休了。
所以,你也脱不了俗,也只能和多数女人一样用第三和第四两种办法。你说说,
是用砒霜下毒,还是用绳子下套?依我的想法,还是有备无患,两种东西都预备,
第三不行就来第四,还可以双管齐下,两箭一雕。“
“绳子不缺,我这就去买些砒霜回来。”
“你是雪家的客人,竟然要买毒药,别人会猜疑。”
梅外婆自己去也不行,这事就只能让常娘娘来做。
砒霜买回来后,梅外婆特意拌了少许麦子,放在墙角里。早上起来一看,天井
里横躺着一只硕鼠。常娘娘叫来一名伙计,将硕鼠用火钳夹着拿到镇外掩埋。
小岛和子想不通:“冯旅长也曾伤害过雪家?您想借刀杀人是吗?”
“不,在我心里杀人的念头早已死干净了。”
“哥哥说过,或者你杀人,或者人杀你,世界太小了。”
“你想杀我吗?”
“我不会杀您。”
“我想杀你吗?”
“您也不会杀我。”
“这样想来,小小的天门口也会变得很大哟!”
“梅外婆!”小岛和子第一次这样称呼,“我总觉得您不是在真心帮忙。我若
是真的将冯旅长杀了,您这辈子的修行不就分文不值了!”
“看看你自己吧,和子!”梅外婆的语气更加慈祥,“钓饵下好,鱼儿也快咬
钩了,却还在那里说,自己若是真的将冯旅长杀了。事到临头你也会三心二意?看
别人轻而易举就将一个人杀了,真想自己动手这样干,身心还要来一番脱胎换骨。”
“莫说这种话,从见到子墨君起,我就没有改过主意。”
“是呀,我也明白你是杀不了人的,所以才出手帮你!”
“我非要将冯旅长杀给您看看!”
“说心里话可以解郁闷,说狠话可以泻火,没事的!”
“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那您就错了!”
这一天,远处传来响亮的军号声。一阵阵地依次响起:起床号、出操号、开饭
号、熄灯号和冲锋号。军号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冯旅长的骑兵终于出现在左岸的大
路上。穿过凉亭迎上去的一帮孩子最先发现,吹军号的竟然是冯旅长本人。住在街
两边的人都在自家门口打野,从四周垸里上街来闲走的人只能就近往屋檐下一靠,
给冯旅长的骑兵让路。骑着一匹白马走在最前面的冯旅长继续吹着军号,在他身后
三十六名士兵分别骑着六匹黑骏马,六匹枣红马,六匹黄骠马,六匹花斑马,六匹
银鬃马和六匹菊花青马,两名骑兵排成一排,胯下的马也像久经训练的士兵,迈着
整齐的步伐徐徐通过下街来到紫阳阁前。冯旅长吹了一遍收兵号,闻讯赶来的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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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以为他要下马了,正要上前迎接,冯旅长突然再次举起军号,吹起总在雪家收音
机里响着的那支曲调。三十六名士兵没有一个带枪,凭着腰间空荡荡的武装带,跟
着号音高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一曲唱
罢,冯旅长才翻身下马,冲着笑容可掬的梅外婆深深鞠了一躬。
天门口的男男女女被这种从未有过的温情撩得不能自主,站在门窗后面招呼铺
面的女人有一阵看不见了,再出现时,个个鬓发蓬松面颊潮红,藏在衣服里的胸脯
还在一起一伏地涌动。跟在她们身后出现的男人,于两眼迷离中透出一股惬意与满
足,笑眯眯地盯着那匹拴在街边、如雪一样洁净的孤零零的白马。
一0八
此时此刻,冯旅长已经问过梅外婆,明白想见他的人并不是自己最想见的雪柠,
而是小岛北的妹妹小岛和子。小岛北三进天门口的经历,一次比一次凶险。作为妹
妹的小岛和子,第一次来天门口时展现的大部分是爱情,她的第二次难道会有更多
的爱情?小岛和子越是为爱情而来,冯旅长越是觉得自己与快乐渐行渐远。
心情上受到挫折的冯旅长,语气已不如刚进门时温和,目光游走一番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