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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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5日 星期五 睛
“王中王”的生意真是好,一连三天,我都没有空过台。
汪静今晚也坐了台,我们没有在一起。今晚,我坐的又是“大衣柜”。
我陪的客人,他们一起来了两个,都是铁路上的,一个在铁路招待所,一个在铁路大酒店。我陪的是铁路招待所的这个。
铁招的这个,不潇洒,也不英俊,穿的是铁路制服,皱皱巴巴。铁酒的那个,西装革履,领带笔挺,即英俊,又潇洒,还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陪他的是一个妆化得很浓的少妇小姐,后来报台时,找才知道,她叫兰兰。没有姓,就叫兰兰。
没有陪铁酒的那个,我略略觉得有些遗憾,好在,理智告诉我:你来这里是干什么?
你又不是为了找一个喜欢的男人或者情人,你又不是为找情人……
陪谁都一样,在那两个半小时里,一个是客人,一个是小姐,就两个半小时的交道,一个花钱,一个赚钱。
不过,花钱的花的多,赚钱的却赚的少。
铁招的这个人很健谈,是个舞场老手,他的内在跟他的外表截然不同。交谈中,我知道他是承包了整个招待所,他自己有舞厅,但他从不在自己的舞厅里跳舞。铁酒的那个人是酒店餐厅部的经理,酒店没承包,可以想象,铁招的这个人一定比铁酒的那个人有钱得多,可是谁知道?谁能真正相信他说的话?
不过有一点儿我可以相信,他的确是舞场老手,他跳舞、说话,都显得很自然、很大气,即设有卖弄,也没有拘谨,更没有像有的那些人,没有钱,却装出很有钱的样子,却以为钱能买到欢乐,买到笑,买到一切的一切。
他像长辈对晚辈,像大人对小孩子,像过来人对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人那样,他起初问我,多大了,在哪儿上班,为什么要来跳舞?
我信口开河,流利地撒着谎,我说我十九岁,中专毕业,因为分配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所以我一直在家待业,待了两年,想到自己应该赚点儿钱,而伴舞,又能赚钱,又不需要走后门,所以我先伴舞赚钱,等钱赚够了,我再找一个正当职业。
“那你晚上伴舞,白天里做什么?”
“玩啦,睡睡懒觉,逛逛街,时间嘛,还不好混,一眨眼儿,一天就完了。”
“嗯……”他笑着,直摆头,“这样可不行。”
“你要是我女儿呀,我早就……”
“早就怎么了?”
“早就一巴掌给你打好了。”
“那你打我吧。”我把脸凑过去,“我做你的干女儿,好不好?”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他摆摆手,最后说了一句话,可真让我生气——我女儿睑皮可没这么厚——他说。
我脸皮厚?哼!哄你玩儿的,谁给你做女儿?哼!
我在暗中撇嘴,他却谈起了他女儿,他说他女儿和我同岁,在武汉上大学,还说他女儿今天从学校回来了,他充满父爱地谈了一会儿他女儿,说:“今晚我要早点回家,陪陪她。”
“她一个人在家里……我看看几点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提机,“唉哟,快九点半了。”
她的女儿真幸福,令他这么地牵肠挂肚。我不无嫉妒地说:“哦,让她妈妈在家里陪她不就行了!”
“她妈妈?哎呀,别提了,你不知道哇,我那老婆,一上麻将桌,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开始打电话,给他的女儿。
正是“良宵”,灯关了,音乐也微弱得像是停了。我想听听他跟他女儿说什么,但是隔壁的包厢里,却传来了更吸引人的声音。
“……别急嘛,你叫我一声‘妈’。”
“妈妈,妈妈。”
是铁酒的那个人,和他的小姐。
小卡座“叽叽丫丫”,小姐“咯咯”地低声地浪笑。
“唉哟……哦……乖儿子。”
“……”
我听得脸红心跳。
铁招的这个人,拿着手提出去了,我准备跟着他一起,但人家是在打电话,我像个跟屁虫似的,也不知人家讨厌不讨厌。这样犹豫了一下,等我再拉开“穿衣柜”的门时,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机房里有一点点光,根本照不到这里来。
我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又重新拉开门,回到原位。
“人家都说会玩的玩嫂子,不会玩的玩表子,哎呀,真是!”
这是铁酒的那个人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铁酒的这个人,我起初见到他时,我觉得他……好有风度,好有魅力,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坏!这么下流。
小卡座又在“叽叽丫丫”,连木板隔成的墙,也被他们弄得“吭吭”地响。
小姐似乎很陶醉似的——做为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我完全能够想像……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听见。我真想敲敲墙壁,提醒提醒他们。
真是色服包天,真是够大胆的了。
“哦……哦……好乖乖……哦哟……哦哟……快了吧……哦……哦……”
“浪妇!浪妇!我X死你!哦!哦!哦……
我听得气不敢出,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虽是过来人,虽是结过婚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他们似乎很快乐,很满足,似乎……我觉得我自己的呼吸也急促了,不知道应该是厌恶他们,鄙视他们,还是……还是什么?我是应该厌恶他们鄙视他们的,但是……我摸摸我自己,我发现我自己……我觉得羞耻,很羞耻。
终于,他们结束了,我听到系裤子的声音,听到皮带扣儿和钥匙相碰的声音,听到“哧溜”一声,很微妙的、很容易让人感到温馨的拉拉链的声音。
“啪!”是开打火机。打火机的光从他们那里漫过来,我听到了,更微妙的一种声音,我猜测,是铁酒的那个人,在清钱。
果然,我又听到了拉链的声音,这种拉拉链的声音,不同于衣服上的那种塑料拉链。
我看见许多小姐们,都是那种包,包很大,拉拉链的声音,也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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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听见了,一张长方形的纸片,无声地落进那个大包里的声音。
“谢谢!”
还谢!谢什么?谢他给你钱?还是谢他给了你肉体的快乐?
她的肉体真快乐吗?真快乐吗?那么她的心呢?她的心?跟一个陌生的、认识只有几十分钟的男人,会快乐吗?
会叫?
那么她跟她的丈夫呢?
我没有太注意过那个小姐,只知道她结过婚,年龄很大,决不在三十岁之下。
好不容易,“良宵”完了,灯光亮起来,灯光亮起来,强劲的迪斯科也开始了,我的客人回来,服务员也跟进来,服务员跟进来是找他买单,我看那单上的钱数——四百八十元,我三个月的工资。
就两个人,才玩了一个多小时。
“怎么这么多?”没用我一分钱,我却十分心痛,要知道,四百八十元,我能干多少事情呀。
“可能是他们那边点的东西多,没什么。”
这时,服务员把零钱找回来,他也没说不要,收下装进兜里,又拿出两个一百元,抽一张给我,“这是给你的。”
“不好意思。”
“应该的,做你们这行,也不容易。”
我真的不好意思要他的钱,一个晚上,人家像长辈那样,爱护你,给你讲人生的道理,花那么多钱来这里,又没沾你一点儿便宜……
但又一想,他那么有钱,他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再说,他肯定是常常进舞厅,他对别的小姐可能也这样,你不要别人要,反正这钱他来得容易,去得也无所谓。
我接过来,又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他把另一张钱给我,“你去给我换两个五十的,我给那个小姐表示一下算了。‘”
他还要给那个小姐小费,“他请小姐还要你给小费?”
“他给我给都一样,大家是好朋友,去吧。”
我就出去到吧台上给他换钱,吧台上围了很多结帐的人,我转了一圈,找到老板,把钱换开。
他收下一个五十,把另一个五十给我,“还要请你,你去帮我把这个给她。”
我就敲隔壁的“衣柜”门,门打开,我把胳膊伸进去,脸却偏向一方,不看他们,“给小姐的”。也不知是先生还是小姐,反正我手上的钱,有人拿下去了。
他们走得早,不到十点吧。他们走后,兰兰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我莫名其妙。
她不解释,只是一味地高兴、热情。“报台了没有?”
“还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她再一次表示她的亲热,拉我的手一直到吧台。没看见领班,我们等了一会儿,她说:“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小雨,你呢?”
“我叫兰兰。”她掏一块口香糖给我,“谢谢你小雨,一会儿帮我报个台,我家里有小孩,我要赶回去给她喂奶,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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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的红艳艳的嚼着口香糖的嘴唇,和非常非常丰满的鼓囊囊的胸,麻木地说:“好吧。”
“那谢谢你了。”
兰兰匆匆忙忙地走了,她背着一个大包,看那包的样子,估计那里面战果不少。
我在等着汪静和等着报台的时候,一直在想:她还在给孩子喂奶,她还在哺||乳期……
她有没有正式职业?是不是下岗女工?她来这里,是生活所迫?还是她好逸恶劳,品质败坏?
马按:原来歌舞厅里也有兰兰这样的……我不禁想起了新文人余杰的一段感叹:“关于爱情,她们无话可说。她们相信的只有钱。关于信仰,她们同样无话可说——那些伟大的偶像般的男人们,在她们面前露出猪的本性。那些万人大会上宣讲理想与崇高的男人们,那些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不可一世的男人们,那些在电视节目里满脸和蔼可亲的笑容的男人们,那些名字在报纸上散发着诗意的男人们,那些在剪彩仪式上手拿金剪刀剪彩的男人们,那些制造着灿烂的辞章和颠扑不破的真理的男人们,扑到她们的身体上时,都变成了一堆蠕动的烂肉。她们还能相信什么呢?”
4月26日 星期六 晴
可能是我没有给领班塞烟、塞饮料,甚至偷偷地给她塞钱,领班对我一日冷胜一日。
她像是从来没看到过我似的,从来都不安排我。我才不在乎她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漂亮”,反正,每天晚上,我都是面无表情地站在被灯光遗忘的阴影里,不像别的小姐,没人来的时候,就坐在沙发上,一看见有客人进来,连忙呼呼啦啦地站起来,或搔首弄姿,或面带微笑、媚笑、浪笑,非常热情地迎上来,更不像有的小姐,干脆就拍人家客人的肩膀,脸皮厚厚地将身体靠上去,“嗨,先生,你不认识我了?”
我总是站在那不被人注意的阴影里,但是我从来没有空过台。也许是我有独特的魅力吧,也许是“王中王”的生意太好了,反正,我每天晚上都能坐上台。
我知道领班对我又恨,又没有办法。
今晚,有人给我出了一口气。
一如既往,我在清冷的阴影里站着,我漠然地看着那些小姐们表演,“嗨,大哥!”
一个热情、丰满又艳丽的小姐,她老朋友似地握住了一个大款模样的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