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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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湄裳果然止步,收手负于背后,直直望定他。
封衣遥只觉身体哪里好像空了一块,从此以后,变得不再是自己的。
“衣遥哥哥……衣遥哥哥……”花以怜见他起身放开自己,害怕地去抓他的衣袖,泪水夺眶而出,“衣遥哥哥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啊……”
封衣遥蓦然一震,斜首凝睇过来,背对着月色,俊美英秀的脸容陷入一片模糊中:“小怜……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声音掺进风里,透着支离破碎的脆弱。
“我不要、我不要!衣遥哥哥你不要离开我!”花以怜简直怕极了,扯着尖尖的嗓子哭嚷,回荡在寂寥的深夜里,悲若子规啼血,分外凄惨。
封衣遥发颤地咬紧牙根,浑然不觉,掌心里已滴淌出鲜红的血液,闭上眼睛,终究一狠心,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衣遥哥哥——”花以怜傻了一般瞪大眼睛,目睹他像具牵线木偶,一摇一晃地朝玄纱女子走去,正要奔前阻止,但眼前人影一闪,玉晶姬笑盈盈地出现,吓得她倒退两步。
封衣遥跪在阮湄裳面前,单举右手道:“我封衣遥对天发誓,今日将投入西月门下,此生此世,愿为奴为隶,永不背弃。”
他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僵硬而毫无感情,好似灵魂已被抽离,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阮媚裳玉靥灿艳,显然十分激动,伸手将他轻轻扶起,眉眼间盈满欣慰与深深的眷恋:“衣遥,从今起,你便是我西月宫的人了。”
封衣遥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你可以放小怜离开了吧?”
阮媚裳本是无情冷心之人,如今却偏偏钟情于他,岂料此刻他不仅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还一心惦念着别人,凭生竟头一回有了异样的感伤,并且对花以怜的恨意加之愈重,幽幽启唇道:“当然。”
得她这句,封衣遥总算安心,却不曾留意对方嘴角绽开一丝森冷的笑意。
就在他转身之际,阮湄裳袖中落下一枚小巧金币,滑入中食两指之间,对准花以怜脚踝,一发射去。而所用之力,恰到好处,既不会被人察觉,也不会打伤对方。
花以怜只觉一股强劲的潜力从脚下推向自己,娇小的身躯根本抵挡不了,踉跄几步,随之往后一仰,整个人竟直接从崖边摔了下去。
“小怜——”封衣遥听她惨叫一声,人在须臾没了踪影,一时间肝胆俱裂,飞扑上前,发疯地挥舞手臂,可惜连她的衣角也没捞着。
风声过耳,呜咽如泣,谷底黑漆漆一片,似乎昭示从此摔落下去的结果,必将万劫不复 。
“小怜!小怜!”封衣遥面冲深谷,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满山谷里,都徊荡着那凄惨悲仓的声音。
“小怜……”往昔一幕幕美好的画面从头脑里纷至沓来,几乎要搅碎他的神经,封衣遥赤红着眼,流下泪水,嗓子喊到干哑不堪,然而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常黏在身边的人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稚嫩纯真的笑容,永远只能封冻在他的记忆中。
一对玉手温柔地撩开他颊旁乱发,用罗帕拭掉眼泪。
“真是可惜了,她竟然自己不小心跌了下去……”阮湄裳似带惋惜地叹息,言辞间充满无限怜悯。随即将披风罩在他身上,螓首斜斜搭向那削瘦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哄他,“衣遥,我们该离开了。”
封衣遥没有反应,那时他的眼眸中,再也没有泪水,也没有任何神采,好似被苍穹的黑暗吸走了一切,只剩下空洞与寂静,不知是泪水流尽,还是已经,心死如灭了。
10刻骨
谁的呼喊在耳畔徘徊,一遍又一遍……是穿透了天与地,待到海枯了,石烂了,痛彻心扉间,也不曾停止过。
俊朗温存的笑容,忽然没入阴影里,被殷红的鲜血染得模糊不清……
好冷……痛苦的感觉一直刺透了骨髓里,像一条苍白凉滑的蛇缠住了脖颈,快要让人生生地窒息了……
错乱混沌的思绪,在脑际翻来覆盖地逝去、闪现……纵使昏迷不醒,神经仍仿佛处在地狱火焰中饱受煎熬着……
明媚的阳光折射入窗内,洒在薄若蝉翼的帐帘上,屋外流水潺潺,鸟语花香,风中飘来洁白的花瓣,恰落窗扉,如蝶栖眠。
花以怜几番挣扎,终于堪堪睁开双目,蕴在眼角的泪水,自然而然地流淌过粉颊,原来在梦里,也可以痛得如此真实。
“咦,你醒了……”略带欣喜的声音,像是不掺一丝杂质的清泉,柔润而平缓地流过耳畔。
花以怜转过头,床前出现一名十二三岁的男孩,雪白长衫,流云墨发,眸如净玉,眉似新竹,肌肤莹洁仿佛白璧生辉,嘴唇纤薄犹若削玉而成,那五官每一处都精致出挑,清华的眉宇间,透着一点点仙灵飘逸的气韵,整个人好比天光下的冰晶琉璃,干净剔透得不存半点瑕疵。
这男孩年岁虽小,却是貌若天雪,美得出奇。
花以怜望着他,目光流露出淡淡迷惘,而他也注目着花以怜,明眸澄澈,蕴满好奇与关怀,二人面对相顾,一缕暖阳倾洒中间,那时,好似金风玉露的初次相逢。
看到她眼角的泪痕,男孩急急地拈袖替她擦了去,温言慰抚:“你先别乱动,我这就叫师父去。”转眼,身影已消失在门口,而醒来的花以怜直恍坠入五里雾中,不由抬首活动下手脚,却觉浑身抽筋裂髓一样的疼痛,汗珠立时从额角渗出,只好又重新躺下。
因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她转动乌黑的眼珠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简单房舍,竹几木椅,翠篮秀架,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自己则躺在松木卧榻上,身覆毡毯,一仰头,可见房顶倒映着窗外水影,波光粼粼,望久生晕,偶有香风飘窗而入,使得满室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花朵芬芳,鸟啼清脆,泠泠水声隐约可闻,这里似乎是一处离水潭极近的地方。
苏醒之后,花以怜意识半清半惘,睁着一对乌眸,呆呆地盯向房顶出神。
过去片刻工夫,屋外传来步履声,适才离去的白衣男孩又带来一名男子,那人年岁稍长,挽发青袍,软带薄履,眼角有淡淡细纹,但五官轮廓看去依然那么端华隽逸,由此可以想象,对方年轻时该是何等的玉树芝兰,翩翩美俊,眉目间一片淡泊无愁,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飘雅出尘之质,极似遗世独立的仙人。那白衣男孩久随他身边,也自然而然有了几分仙灵飘逸的气韵。
青袍人将手探上花以怜的额头,接着又替她细细把脉。
白衣男孩静候旁边,不敢出声打扰,见花以脸瞪着大大的眼睛,迷惑而紧张地往他们身上瞄来瞄去,不禁展开笑容,齿白如碎玉。
少顷,青袍人放下手,淡淡道:“她体内寒气已经清除,再无性命之忧,静养旬日,便可复元。”
白衣男孩绷紧的秀眉舒展开来,显然放下心。
“你们是谁……”花以怜把手缩回毡毯中,低声怯怯地问。
瞅出她眼底的慌张,白衣男孩忙出言解释,笑含春风,让人有如沐花雨的亲切感:“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掉入深水池潭浸泡了一身寒气,又被冲到岸边,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身体冰凉,四肢僵硬,幸好我师父用推宫过血手法,替你推活血道,迫出你体内寒气,才及时保住你的性命。”
“掉入池潭……”尸首成堆,血流遍地,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还有那场映红夜空的大火,以及……耳边仍仿佛回响着封衣遥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喊叫……随着神智的逐渐恢复,记忆宛如融雪破冰,开始清晰地重现在脑海里。
花以怜瞳孔猛一荡震,继而凝固,整个人好比灵魂出窍,怔着目,不发一言。
青袍人发觉她目光呆滞,面色僵白,显然受到某种刺激所致,平静的脸容上仍是无悲无喜,有着一种超脱世俗的绝然,起身朝白衣男孩道:“既然她脱离危险,接下时日,就由你好好照料她吧。”
“是,徒儿知道了。”白衣男孩垂首答应。
青袍人点点头,走出屋外。
白衣男孩转身,替花以怜仔细盖好毡毯,花以怜却已闭垂双眸,似乎睡去。
白衣男孩歪着脑袋,就瞧她的睫毛长而卷翘,像是一帘华丽精巧的羽扇,轻轻地覆在眼睑下方,肌肤幼白,嘴唇粉嫩,脸蛋上泪痕未干,光照中晶莹闪闪,衬着无暇睡颜,好似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一般,那么娇柔可爱,我见犹怜。
白衣男孩看了半晌才回过神,生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离开。
临近黄昏时,他做好了汤羹面饼,比及门前,就听里面传来凄楚的啜泣声,不禁吓了一跳,赶紧跑进来。
花以怜娇小的身躯裹在毡毯里,两手揉着红肿的眼眸,早已哭成个小泪人。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白衣男孩又惊又急,眼眸里盛满担忧,近乎手无足措地站在床边。
花以怜摇摇头,嗓音沙哑地开口:“我好想我娘,还有衣遥哥哥……”
白衣男孩随即问:“那他们在哪里呢?”
花以怜满脸都是泪,眸若两汪清湖,从中滴淌下无数颗碎小的晶石玉珠,映着娇容如雪生亮:“我娘她已经死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衣遥哥哥他为了保护我……最后也被那群坏人抓走了。”
白衣男孩一惊,小小年纪,眉宇间却已浮现出逼人的英气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事来!”
花以怜断断续续地讲:“我只听他们说来自西月宫,那个女魔头……一直逼迫衣遥哥哥投入他们门下。”
“衣遥哥哥?”白衣男孩迷惑地问 。
提及对方,花以怜肩膀耸颤,像蜷缩在雨天孤叶下的小小春虫,随着激动的情绪,泪水簌簌更仿佛断线珍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衣遥哥哥他……待我一直都很好很好……可是现在……连他也不在我的身边了……”
白衣男孩见她吐字间呼吸若断,哭得肝肠欲碎,心头也跟着一阵难过,并且得知这个名叫“衣遥”的少年,在她心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存在。
而他自小在山谷中生活,不曾踏足江湖一步,自然不知西月宫乃是武功公认的第一大邪教。
他叹息一声:“可惜我师父已经隐遁江湖,绝缘尘世,不然凭我师父的剑术,一定会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你师父?”花以怜吸吸鼻子,抬起头。
“嗯。”白衣男孩见她泪盈于睫,娇容泪光,惹人触目生怜,忙掏出一方绢帕,替她擦了擦,“我师父叫楚寒子,江湖人称‘玉雪剑君’,剑术十分了得的。”话音里,掩不住一股骄傲自豪。
花以怜却问:“你怎么知道你师父的剑术十分了得?”
白衣男孩眨眨眼,竟被她问得怔住。
花以怜转而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衣男孩只好回答:“是在翡翠谷。”
“翡翠谷?”花以怜又问,“你跟你师父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我从一出生开始,就随师父生活在山谷里了。”白衣男孩发现她目光湛湛地盯着自己,仿佛害赧,垂下漂亮的纤睫。
花以怜一抿樱唇:“既然你们一直住在山谷,你又怎么知道凭借你师父的武功,能够把那群坏人打败呢?”
白衣男孩果然被她问得一噎,半晌,有些吞吐道:“我虽没见过师父与人比武,但师父他胸罗万丈,更精研五行生克八卦奇门,师父知道的武学剑术不下百种,每一招一式,千变万化,威力无穷……总之,我师父他,真的很厉害……”
花以怜听他娓娓道完,神情黯然,低低地讲:“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