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寻-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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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的夜晚,桂沙村空场处,聚集着众多手举火把的村民,摇晃不稳的火苗飘浮风中,好似幽幽鬼火一般,打照在他们的脸上,更添一种阴森可怖,有人低低地啜泣,有人害怕地发抖,也有人无言地捂住了脸,俱如坠入地狱那般惶恐。
子夜时分,远处光点游动,两名披纱裹裙的年轻女子迤逦而来,她们背后跟随着三辆黑蓬马车,速度不紧不慢,仿佛来自冥界的招魂者。
当抵达村庄空地处,为首的女宫使淡淡道:“我们要的人,全部到齐了?”
新任族长拄着拐杖迈前两步,唯唯诺诺地回答:“是,已经按照姑娘吩咐,把人带齐了。”
他话音甫落,背后两名族丁让开道路,五名天真娇稚的少女正汇聚一处,掩面哭哭啼啼。
女宫使环视一眼,下令:“带走!”
身着奇装异服的莽汉们上前,一时间,令这群少女宛若惊弓之鸟,奋力挣脱着,朝自己的亲人呼喊:“爹,娘,女儿不要走啊。”“救救女儿……”“我不要去,那种地方一定好可怕……”
面对孩子们的求助,那些父母却谁也不敢过去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躲在一旁暗自落泪,更有人悲伤过度,直接昏厥过去。
为首的女宫使显然见惯了这种场景,面无表情,任她们一个个被押送上车,当轮到最后一名女子,两道目光刹时变得锐利,张口道:“等一下。”
正要上车的女子闻言止步,她青丝淡挽,白衫素净,犹如一株茕立霜梅,显露出纤细苗条的身材,低眉垂眼,面覆一层薄薄白纱,听到对方一喝,登时吓得两手缩进袖中,捂住胸口呛咳。
女宫使问:“你怎么了?为何蒙着面纱?”
女子胆怯地吐字:“我感染了风寒……这几天不敢出门,所以族长才吩咐我爹,要我蒙上面纱。”
女宫使暗怒对方,竟敢拿这种病怏怏的女子来搪塞她们!伸手一挥,揭开她面上白纱,而女子惊吓抬首,那一刹目光接触,秋水寒天,潋滟三千,美到夺心摄魄,却又凉透了骨髓里。
女宫使呆后回神,再是望去,才发现那双星眸里蕴含泪雾,凝成珍珠,簌簌滚下两腮,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小声啜泣,轻薄衣衫在风中微微飘荡,更衬得轻肌弱骨,蒲柳之姿,姝面上的泪痕纵横交错,闪烁生光,娇美中自带孱弱,独有一番我见犹怜。
她细密的羽睫时掩落,时而掀抬,盈满涟涟泪水的瞳眸中,更透出胆怯与惊恐。
女宫使略感迷惑,方才短瞬接触,竟因那双眼而神思恍惚了,但看她容色纯丽清美,想来主上定是满意,下令道:“把她带到最后一辆马车。”
车内虽是宽大,却被黑布遮蔽得昏暗无光,女子刚一登入车厢,四轮便开始辘辘驶动。
低泣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女子发现里面还蜷缩着四五名从别处村落虏获来的少女,每个人毫无交谈,只在一味哭泣着。
想眼下再无人认得自己,她便摘掉面纱,一把抹去脸上伪装留下来的泪痕,之前的朦胧泪眼,亦如驱散开雾气萦绕的天湖碧玉,刹时灵冽寒极,灿然生辉,几乎耀亮满室。
原来她并非桂沙村的村女芍儿,而是假扮对方,欲借机混入西月宫的花以怜,此刻她环视厢内,虽是光线昏暗,但运足目力后,却可视如白昼。
那几名少女看去年龄相仿,各个生得貌美清秀,正像小鸟一般蜷在角落里啼哭不停,因惊恐所带来的精神疲惫,更使她们看去花容惨淡,失魂落魄。
花以怜猜想不明,对方又要虏获这些天真无辜的少女做什么,回想西月宫的种种恶行,简直罪无可赦,可惜现在为了隐藏身份,探入邪宫内部,花以怜无法帮助这些少女逃脱虎口,只能暗自里一阵叹息。
马车行了三天三夜,待到傍晚时分,车子骤然停下,花以怜几人被催促着下车,也不知来到什么地方,只见密林深处修筑着一排房舍,夜黑里望去十分隐秘。
被抓来的少女们分成两列,花以怜缓缓跟在队伍后,暗自数了一下,加上自己,总共是二十名妙龄少女。
进入一间宽敞的大厅,周匝燃着松明火把,强烈的光芒反射在身上,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甚为刺目。
两排人一前一后地站在大厅中央,谁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伴随紧张的呼吸声,静得针落可闻,花以怜一对流丽黑瞳掩藏在细细的睫毛下,似在伺机守候着猎物,沉寂之中,随时可显杀机。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房门被打开,两名宫使朝来者恭谨一拜:“参见孟护法。”
护法……
来者竟然是西月宫的护法!
花以怜心涌狂澜,一簇无名怒火直冲上来,正欲投目望去,复又惊醒,暗付以此刻处境,绝不可莽撞行事,不如先静观其变,再作行动。
心念电转,她迅速闭气息脉,静静低首凝立。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挲声,那人踱步跟前,花以怜垂下的眼角,映入一双窄紧优曲的紫纹丝履,忽然对方一拂广袖,暗香从空气里弥漫开……
花以怜正觉奇怪,闻入后,不由得大惊——
糟糕,是迷香!
然而为时已晚,她娇躯一软,顿时昏迷过去。
22湘环
醒来后,周围景物已经大变。
玉簟绣枕,檀木制的雕花大床,薄若蝉翼的帐帘松松散散地垂落下来。
花以怜侧身而躺,一头青丝恍如四散飞舞的花瓣,柔柔地铺展开,乌黑亮泽,像是涂了一层漆油。
她睁开眼帘,摇晃几下昏沉沉的脑袋,意识略一恢复,立即绷紧神经,起身回顾四周。
“小美人醒了啊……”
刻意拖长的慵懒语调,好似恶魔贪婪的吻,细细滑过少女柔嫩的肌肤,流溢出一丝邪意的味道。
花以怜循声从帐内望去,隔着朦胧纱帘,有人正手摇折扇,斜靠榻上。
花以怜芳心霎时凉了大半,下意识检查自己衣物,发现衣衫完整,身体也无异样感觉,这才稍是踏实,同时暗暗悔愤,正如师父所说,西月妖人果然奸诈无比,她虽小心行事,怎奈还是防不胜防。
但转念思付,对方当时洒下迷香,昏倒的并非自己一人,或许身份还未被他察觉。
眼波在羽睫覆落的阴影下流转一圈,花以怜佯作畏怯地吐字:“你、你是什么人?”借说话空隙,她私下运气,可惜一阵失望,浑身软弱无力,显然迷香在体内仍未失效。
坐在榻上的男子咯咯笑了两声,折扇“啪”地一合,启唇悠然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西月门下的四大护法之一——孟湘环。”随即起身而立,踱步床前,与花以怜之间,只隔着一层飘忽若虚的月白帷纱,彼此脸容也显得恍惚不清。
花以怜仰起头,暗中戒备,而他微弯腰身,刻意摆出与她平衡的姿态,嗓音中透着成熟男子方有的细腻磁性:“这二十名女子中,你是最美的一个……”他轻轻笑着,伸手将帐帘挑开的同时,话锋忽又一转,“不过呢,也是最狡猾的一个!”
花以怜闻言大骇,心知自己是露了马脚,快速探袖欲取剑柄,怎料掏了个空,而男子已经举扇直指,正对她胸前的璇玑穴,只要她轻举妄动,必将命丧当场。
也在这一刻,花以怜终于看清眼前男子的容貌,年约二十七八,狭长凤目,桃花玉面,身穿一袭裁制新亮的紫缎长袍,即使头上束着发冠,也是显得毫不端整,几绺长发依然不羁而出,嘴角似扬非扬,眉梢微微噙笑,满身风流邪气,极是不修边幅。
孟湘环注视她,仍用着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混入这群女子当中?”
花以怜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思绪正处在前所未有的焦乱中,但她本有着多过于常人的镇定冷静,哪怕此刻陷入生死攸关的局面,也依然面不改色,反倒一笑,继续装傻:“孟护法此话中的含义,请恕小女子实在不懂。”
孟湘环只觉她这一笑,明耀夺灿,清丽异常,直胜过绽放的千万梨花,甚是赏心悦目,挑了挑眉,开门见山地笑道:“之前我撒下迷香,早已对她们一一检查过,这些人中,唯独你身怀武功,连你藏在袖中的武器都被我收了起来,你若聪明,就老老实实交代,也能免去我一番口舌和手段——你混入西月宫,究竟抱存什么目的?”
早在十岁那年,花以怜就已经见识过西月宫的残毒手段了,因此打从一出谷,她便是赴着必死决心,来讨偿当年血债,怎奈她涉世未深,对于人间的机诈鬼谋,仍是难以防范,而这一个料想不周,便造成此刻无法挽回的局面。
死不可怕,但怕在生前留下诸多遗恨,她还没有为娘亲报仇,还有没有找到与她失散多年的衣遥哥哥,更恨自己空负一身武艺,如今却要命丧在西月宫人的手中!
这些混乱思绪,只是在短短一瞬间,像星雨碎片般从她脑际中闪过,面对眼前人的对话,花以怜咬了下牙根,张口道:“久闻西月宫大名,小女子一直心生仰慕,但始终不知贵宫座落何处,几日前恰好让我遇着机会,才决心混入其中,以好增长眼界!”
因她心中对西月宫怀有极大仇恨,是以说出这般话时,脸上表情与言辞内容格外不符,直看得孟湘环暗自想笑,故道:“原来如此,那你可知道,能进入西月宫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敝宫中人,还有一种——便是死人,而你……想当哪种呢?”
他一笑时眉角斜飞入鬓,更显得倜傥多情,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正说着多么令人心惊胆战的话语。
花以怜暗压黛眉。
“都说美人天生丽质,即使颦眉的样子,也是独有一番风情……此话果然不假……”孟湘环呢喃着,忍不住单手挑起她细白的下颌,只觉触上一块稀世软玉,凉得滑人,“不过你生得这样美,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不如我教你一个简单的方法,只要成了我的人……自然就可以出入宫中了。”
他话音方落,突然往后一仰,避开花以怜直直掴来的一掌,继而直起身,摇晃着扇子谑笑:“啧啧,好烈的性子!”
花以怜双目充火,面色却是极冷,让人一望,只感彼此间好似隔着万丈冰川海洋:“你们西月宫无恶不作,人也是阴险狡诈,禽兽不如!”
孟湘环笑道:“兵不厌诈,自然是越诈越好了。”
花以怜攥紧拳。
“别忘了……你现在身中迷香,手无缚鸡之力,我想占有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说完举起左手,凑在鼻尖深深一闻,回味着方才与她肌肤相亲时,所残留下的幽芳香息。
花以怜一阵厌恶:“无耻之徒!”
孟湘环笑了笑:“怎么样,只要现在你肯乖乖说出你的目的……”下瞬脸色大变,一股激荡的剑风,正从他背后直逼而来,孟湘环迅速错身,疾向右侧退后两尺。
银雪宝剑,挟风盈耳,与他擦袂而过,一挥之势,竟是寒气扩及数尺,几乎将满室凝冻成极度冰潭,也由此昭示出那执剑主人,正有多么的怒不可遏!
孟湘环心头惊骇,凭自己武功深浅,竟丝毫没察觉到窗外有人隐藏,思念间,白衣人已剑锋回转,又是欺身逼近,孟湘环当下右腕疾沉,折扇倏然张合,挡住剑势,斜里一扫,且左手猛往对方腕上的脉门扣去。
白衣人反应灵敏,秀竹般削瘦的身形翻转一圈,轻盈避开后,长剑胸前横扫,挥舞出三涟剑影,织错成银花乱雨,分袭孟湘环身前三大穴位,同时他手中宝剑宛如蛟龙伴虹,挥摆间,银芒四起,耀眼绚目,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