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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风雨浓,胭脂乱-第26章

小说: 风雨浓,胭脂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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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喜猛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等等!”

万嘉桂重新坐稳当了,装作若无其事。一只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指头掌心都是软而微凉,然而相触之处却是火辣辣的,让他的整只手、整条胳膊都要忍无可忍地抽搐——多么奇妙,世上竟会有这样微凉的烧灼。

“怎么着?”他硬着头皮开玩笑,“还要再来一顿?”

茉喜没有笑,眼睁睁地一直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去。有一句话,不说他也一定已经知道了的,她现在要再说一遍:“万嘉桂,我爱你。”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清楚,气流送出字句,要把字句一直送到对方的心里。

果然,那一点笑意凝固在了万嘉桂的眼角眉梢和唇边,他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拉开了茉喜的手。

“茉喜……”他望着自己的手开了口,声音也很轻,几乎就是窃窃私语,“你的心意,我都懂。我又不是傻瓜,我能不懂吗?可是……”

他转过脸面对了茉喜,“我已经有凤瑶了。”

茉喜定定地凝视着他,心里有酸楚,然而还不至于哭,“我是最先认识你的,我是第一个。”

万嘉桂苦笑了一下,“孩子话,我从小就和她定亲了。”

茉喜很坚定地摇了头,“不是的,我是第一个!”

然后她忽然笑了一下,笑得仓皇而又可怜,“她不会像我这样喜欢你,如果那天相亲时来的不是你,是个别的什么人,只要别太差劲,她都会嫁的——”她越说越快,气息也乱了,“可是我不一样,我能给自己做主,我除了你谁也不要。我没念过书,不会说漂亮话,可我真的、真的——”

她语无伦次地憋红了脸,一只手撂在万嘉桂的大腿上,已经从微凉变成了冰凉,“我可以为了你去死。我不撒谎,撒谎就让我被天打五雷轰。你不信吗?我长得也不丑,我只是没有好衣裳,现在料子都买好了,下午就找裁缝来做,等我穿上了好衣裳,你就看出来了,我不丑,真不丑!我也勤快,我虽然没上过学,可我见了人也不怯,我会说场面话。不会说你就教我,我脑子好使,一学就会,不会在外面给你丢人的。”

万嘉桂听到这里,摸索着握住了茉喜那只冰凉的手。将那只手用力地攥了攥又松开,他正色问道:“茉喜,你说这些话,对得起凤瑶吗?”

此言一出,茉喜立时哑然了。

哑然是短暂的,茉喜很快就作了回答:“对不起,可对不起也要这么干。凤瑶要是知道我的心思,也不会怪我的。她对我好,我也对她好,她不会为了你恨我的!”

万嘉桂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被个小美人青睐,是何其有幸的美事,可这小美人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又让他是何等地招架不住。这样的丫头不能要,要了也许会家宅不宁。

万嘉桂对自己是百般地譬喻和讲理,万万不肯让自己对茉喜动心。茉喜这姑娘不是寻常人物,她连含泪的眼睛里都带着火,和她对视一眼,一颗心便被她烧得一颤。他不是不想要,他是不敢要。茉喜像只带着光芒火焰的刺猬,那光那焰那刺与生俱来,修理是修理不掉的,全长在骨子里了,全生在灵魂里了。

而他不是罗曼蒂克的骑士,他只是想娶一位温柔娴雅的妻。

然而到了第三天上午,换了新装的茉喜走到他面前,她的容光,又扰乱了他的心神。

新装的样式很规矩,上身是玫瑰色的小袄,下身系着浅黄裙子,非常不摩登,几乎有一点古意。小袄有个夸张的立领子,缠金镶银地绣了花,花纹厚重,使得领子都是硬邦邦。硬邦邦的大领子托出了茉喜俊俏的小脑袋。轻轻巧巧地转到了万嘉桂面前,她得意地一仰头,乌黑的大辫子垂过双肩,她不施脂粉,只用口红涂抹了两片棱角分明的小嘴唇。

黑压压的睫毛压出两片淡淡的阴影,她的大黑眼珠子在阴影中悠悠一转,随即对着万嘉桂微微一笑,她笔直的鼻梁上皱起了一点隐隐的笑纹。

万嘉桂盯着茉喜,一时间有了点目瞪口呆的意思,也没说出整话来,只感叹了一声,“嗬!”

而等到凤瑶下午回了来,见了茉喜的新形象,她也笑了,“很好,beautiful!”

茉喜和凤瑶朝夕相处,虽然始终是连中国字都不识几个,但是耳濡目染,能听得懂beautiful。平时她是个急性子,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然而系了这条金灿灿的长裙子之后,她那两条腿忽然有了规矩,自动地学会了莲步姗姗。凤瑶常年对她的仪态进行监督和教导,她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不听一句不记;因为言语没有颜色没有花样,一万句话,敌不过一条耀人眼目的新裙子。

“你怎么不穿新衣服?”她问凤瑶,“新衣服又漂亮又暖和,别看薄,里头缝着一层绒紧子呢。”

凤瑶把试卷放到堂屋桌子上,“我穿成这个样子去学校,成什么了?”

正当此时,万嘉桂来了。他个子高,在通过房门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微微躬身。而茉喜一眼叼住了他,立刻向凤瑶大声又问:“那个姓冯的,有没有又去纠缠你?”

当着万嘉桂的面,凤瑶果然立刻红了脸,但是并未乱了方寸,“没有。那个人像忽然消失了似的,再没来过学校。”

万嘉桂忽然开了口,“姓冯的是谁?他纠缠凤瑶了?”

到了这个时候,茉喜反倒不言语了,于是凤瑶只好自己作出解释:“是个无聊的人,不值得理会。”

万嘉桂狐疑地看向了茉喜,因为知道凤瑶的温吞性子,所以怀疑她是做了老好人,没有说实话。然而茉喜一派轻松自然地低头端详着裙子上的绣花,并没有像先前一样,通过眼睛向他打暗号。

万嘉桂不好对着凤瑶追问不休,怕显出小家子气来,只好把问题压在心底。

到了翌日上午,他无所事事地溜达过来,问茉喜道:“那姓冯的到底是什么人?”

茉喜换了一身水绿小袄,小领子窄袖子,显出她精干利落的小身板来。听了这话,她背靠着门框站稳当了,背过手扭头去看万嘉桂,“凤瑶在哪儿都比我招人喜欢。在你这儿是这样,在学校也是这样。”

万嘉桂有点不耐烦,盯着她加重了语气,“我问你那姓冯的是谁?”

茉喜将尖尖的小下巴向旁一抬,眼珠子同时滴溜溜地一转,“你急什么?你越着急,我越不告诉你。”

万嘉桂走到了茉喜面前,背过双手弯下了腰,本意是要恐吓她一句,让她老实交代,然而他对于茉喜的身高估计错误,这一下弯得过了分,险些一嘴撞到了茉喜的额头上。茉喜当即仰脸面对了他,表情有些惊讶,显然也是意外。

茉喜一意外,万嘉桂也觉出了尴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万嘉桂忽然回了神,正想直起腰往后退,可茉喜盯着万嘉桂的嘴唇,鬼迷心窍一般,凑上去就啄了一口。

啄完之后,她也骤然清醒了。

清醒过后的茉喜摇晃了一下,随即抬起双手捂了脸,仓皇地转身向外退到了堂屋,心里耳中全是风雨轰鸣。她想自己真是丢了丑——姑娘再大方也没有大方到这般程度的!放下双手望向万嘉桂,她只望了一瞬间,便重新捂了脸,转身几大步逃进了凤瑶的卧室。手忙脚乱地关严了房门,她背靠门板直打哆嗦。脸是红火炭,嘴唇也燃了小火苗,她简直是痛恨了自己——太贱了、太乱了,他还没对自己动心呢,自己就先凑上去跟他亲了嘴,重要的撒手锏就这么没了!

茉喜头热脸热,手麻脚麻。恶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她想万嘉桂这回非得低看自己不可了——不要脸!自己送上门去亲人家的嘴,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十分钟后,悔青了肠子的茉喜转过身,悄悄地将房门推开了一道缝隙。用一只眼睛向外窥视了,她发现堂屋内空荡荡、静悄悄的,已经没了万嘉桂的踪影。

傍晚时分,茉喜在饭桌上又见到了万嘉桂。万嘉桂若无其事地和茉喜打了个招呼,然后问凤瑶什么时候放寒假。凤瑶笑微微地告诉他:“今天已经把试卷全部批改好了,明天就不必再去学校了。”

万嘉桂说道:“好,下个学期也不必再去了,当教员毕竟不是轻松差事,何况现在我已经来了——”说到这里他对凤瑶笑了一下,“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闹失踪。”

凤瑶意意思思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倒是相信他这句话。上次他闹失踪,是情有可原,并非故意袖手旁观;这次双方相见,他又自始至终都是温柔关怀,道歉悔过的话也说了无数。一个男子汉,尤其还是个领兵打仗、威风八面的大男子汉,能够做小伏低到这般程度,也就算是很可以了。自己若是还要做出冷若冰霜的模样拒他于千里之外,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女子在社会上工作谋生,现在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当初我父母还俱在的时候,我就曾打算过考一考协和护校。不过那很难考,凭着我的资格,怕是不容易考上。”

万嘉桂摇了摇头,“那不好,当看护妇还不如当教员。”

茉喜忽然开了口,因为极力地想要在他们之间插一嘴,“当看护妇赚得多,还是美国钱呢。”

凤瑶听见茉喜提到了钱,不由得要尴尬苦笑。钱这东西虽然是人人都离不得,然而依着凤瑶所受的教育,是不兴当众算账的。要算可以背着人算,当众谈钱会有小家子气之嫌。为了岔开话题,凤瑶略一思索,随即问万嘉桂道:“过年,你也要留在文县吗?”

万嘉桂想了一想,然后答道:“如果上头不发话的话,我可能就真得留下来了。好在家里不缺我一个,我那个弟弟春节的时候一定会回去的。”

凤瑶有些疑惑,“我看这里也并没有战争发生,很太平啊。”

万嘉桂一点头,“太平是挺太平,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陈文德现在就龟缩在长安县,离文县可是不远。我们师座之所以把我这个团派到这儿来,就是要看住了他,不让他兴风作浪。只要他老老实实,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凤瑶把目光转向茉喜,笑得迷迷糊糊,因为很久都不读报纸了,并不了解天下大势。陈文德是谁,她也是完全地不知道。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自从小皇帝退了位,白家就再没出过臣子政客,而北京城内一茬接一茬地换大元帅,和大元帅们相比,陈文德显然还是个小角色,更是不值得让她费心去思量这人的出身来历。

万嘉桂吃完晚饭,又坐下谈了一会儿闲话,末了见天色已经黑了,便很守礼地告辞离去。

凤瑶有惊无险地上过了这半个学期的英文课,此时坐在床边脱了鞋袜,她一边将一双赤脚伸进地上一盆热水里,一边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茉喜已经脱了她那一身灿烂新装,穿着单薄裤褂跳上床,她抱着膝盖坐到了凤瑶身后,“凤瑶。”

凤瑶背对着她作了回应:“嗯?”

“你什么时候和万大哥成亲啊?”

凤瑶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至少也得等满了孝,还早着呢。”

茉喜算了算日子,末了发现也不算早,若按一年满孝来算,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当然,按照老礼,应该是守孝三年,不过现在也不讲究那些规矩了,守一年似乎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她又问:“你不记恨他啦?”

凤瑶摇了摇头,“一直也没记恨过他,只是当初对他寒了心。”

“现在不寒了?”

“现在……他也是有他的难处,我既然知道了,当然就不能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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