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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少年巴比伦-第40章

小说: 少年巴比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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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我想,那年白蓝考研,然后和我Zuo爱,又把她爸爸的书送给我,最后辞职离开戴城,我觉得都是她计划好的,她做事情干净利落,有条不紊,和我不一样。但我后来想想,我一个上三班的小厮,别人还要计划好了才跟我上床,这也太抬举自己了。在所有的计划中,大概只有和我上床这一节,算是一个意外吧?我只能认为,这种事情就像地震,地震是必然的,但具体压死了哪一个人,则完全是由偶然因素来支配的。   

 她曾经对我说,路小路,真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爱上你。我也很奇怪,居然有人爱我,还心甘情愿和我上床,这事情传到工厂里,简直不会有人相信。大概连我妈都不会相信吧。我问她:“你知道什么叫奇幻的旅程吗?”和你去西藏一样,我也有我的奇幻旅程,只是你不知道。我说,在我一生中能走过的路,有多少是梦幻的,我自己不能确定,但是有多少是狗屎,这倒是历历在目。正因如此,凡不是狗屎的,我都视之为奇幻的旅程。我这么去想,并非因为我幼稚,而是试图告诉自己,在此旅程结束之时,就等同于一个梦做完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说,那年送德卵去医院,我把他背进急诊室,我的心脏都快爆掉了,假如我当时发心脏病死了,别人还以为我是为了德卵而死。鸡芭,我活了二十岁,最后为了一个钳工班的傻班长而送命,传去被人笑死。其实真相是:我是为了我的奇幻旅程而死。在那一幕大雨中,我像一个演员,因为你的存在,故此扮演着我的亡命的角色。   

  我说,很长一段日子,我都认为自己无人可爱,所以只能爱你。我为这种爱情而羞愧,但在这样的旅程中我无法为自己的羞愧之心承担责任,假如无路可走,那不是罪过。但我也不想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你,你既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你在河流之中。大多数人的年轻时代都被毁于某种东西。像我这样,自认为一开始就毁了,其实是一种错觉,我同样被时间洗得皱巴巴的,在三十岁以后,晾在我的小说中。   

  我说,我不再为这种爱情而羞愧,在我三十岁以后回忆它,就像一颗子弹射穿了我的脑袋,可惜你看不到我脑浆迸裂的样子了。   

  新千年的秋天,我在上海郊区的一个宾馆里遇到个女的,她三十岁上下,梳着一个干净利落的抓髻,穿着PRADA的裙子,挎着个香奈尔小包。当时是在电梯上,我觉得她很面熟,我对她说:“白蓝,好久不见。”她从墨镜后面看着我,她看着我,很久之后她说:“你认错人了。”   

  我笑了笑说:“我大概认错了,我记性不太好。”后来有一个外国男人走过来,很亲切地叫她Lisa,并且吻了她的脸。我看得出来,这是一种礼节性的吻。这种吻在我年轻的时候从未有机会表达过。   

  她就跟着这个外国男人上了一辆别克商务。   

  我曾经对她说过,将来我再遇见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喊你的名字,因为有情有义,不能装作从来没认识你。你在河流中看到岸上的我,这种短暂的相遇,你可以认为是一种告白,我在这个世界上无处可去所以又撞见了你。她说,你一个小工人搞得这么伤感干吗。她后来又说,你不会无处可去的,你也不会再遇到我。这些对话我早就忘了,我有时候回忆起它们,觉得这是我血液中的沉渣,也就是血栓,要是堵住脑子就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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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里,我躺在宾馆的床上,中间陆续有几个鸡打电话进来。我敷衍了几句,把电话挂了,然后等着它再次响起。我想着她当年说过的话。一直等到凌晨,电话铃声在一片静默中轻响,我拎起话筒,她在电话那头说:“我退房了,赶飞机回英国。”   

  我问她:“你生日是哪天?”   

  她说:“干吗问这个?”   

  我说:“不知道问什么好。随便问问吧,一直想不起你的生日。”   

  后来我挂了电话,点起一根香烟,在微弱的火光中我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也有过同样的姿态,注视着手指和香烟,坐在一个花坛边等待她,听着张楚的《姐姐》,一场雪即将来临。我就这么坐着,注视着,仿佛这个世界上空无一人。 

  糖精厂的一年之中,数冬天最惨。这里的树木平时都是病怏怏的,到了冬天则迫不及待地枯死,好像是受不了这个地方,情愿自杀。这季节跑到厂里一看,草木凋敝,万马齐喑,地上的泥土都是五颜六色的,有的还结着一层盐霜。窨井里的废水冒着白色的蒸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火山喷发的前兆。这季节最惨的就是上三班的工人,其中尤以糖精车间为甚。甲醛车间尚且有一个密封操作室,电子程控,还有摄像机监控反应釜内部运转。糖精车间却是又破又烂,完全靠人工操作,如果想监控,只能把脑袋伸进反应釜的洞口里去看。我每天都要伸进去看几次,起初觉得很梦幻,如临岩浆,近似一部科幻电影,但看多了就觉得恐怖,而且那洞口太小,经常把我的下巴卡住,伸都伸不出来。糖精车间的休息室,只有很小的一间,工人可以在里面吃吃瓜子聊聊天,但不能抽烟,因为会炸。冬天的时候,一根蒸汽管通过休息室,里面很暖和,但不能总是躲在休息室里吧?如果跑到车间里,那地方冷得像冰窖,穿两件棉袄都顶不住。   

  糖精车间很大,从原料倒进去搅拌,直到白色的糖精流出来,需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每一道工序又分为好几步,由各个班组把守。工段长是这里的工头,芝麻绿豆的小官,但不能得罪,否则能把你整得生不如死。   

  我去糖精车间上班之前,长脚和小李请我吃饭。长脚哭了,说:“小路,都怪我不好。”我喝着白酒,说:“关你鸟事啊?”长脚说:“我去考夜大,你也跟着去考夜大,然后你就被送去上三班了。”我说:“你神经病,我去上三班是因为我调戏化验室小姑娘,而且被厂长抓到了。这跟你没关系。”长脚还是不能释然,只管哭。后来我们被他哭烦了,小李说:“反正明年还有一大批人要去糖精车间。”我说:“我先走一步,在那儿等你们。”长脚睁大眼睛说:“我不去!我情愿辞职也不去!”   

  我举杯说:“为了我即将成为一个甜人而干杯。”他们两个都举不起杯子,我就独自把酒喝了下去。后来我们都喝醉了,怎么回家都忘了。   

  冬天的时候,我去糖精车间报到,穿着那身不蓝不绿的工作服。之前我做电工,总是穿着枪驳领西装去车间里干活,后来去造糖精,造糖精是不能穿西装的,只能又把工作服穿上身。我跑到车间里,车间管理员说我被安排在前道工序。我不知道什么叫前道工序,管理员说:“前道就是最初的原料投放,后道工序就是出成品了。”我问她:“前道好还是后道好?”她很智慧地告诉我:“前道很累很脏,但是你不会变成一个甜人。后道比较轻松,但你会浑身发甜。你喜欢哪一种?”我说:“我无所谓。”她摇摇头说:“你要是还没结婚,那还是前道比较好,虽然累一点,但还能找到女朋友。”   

  我跑到工段上,有个叫翁大龅牙的工段长接见了我,他穿着一件到处都是补丁的牛仔衫,衣服拉链也坏了,就用一根麻绳扎在腰里,这副样子要多惨有多惨。翁大龅牙蹲在一张铁凳子上,也没问我名字,也没带我参观车间,他对我说:“小逼样,去扛二十袋亚钠。”我很讨厌他的腔调,就问他:“什么是亚钠?”他说是亚硝酸钠,还怪我没文化,连亚钠都不知道。我按他说的,跑到行车边上,二十公斤一袋的亚硝酸钠,一次扛两包。翁大龅牙在休息室里看着我,等我扛完了,他说:“拆包,全部倒进锅子里。”我不动声色,拔出电工刀,把蛇皮袋拉了一道口子,将二十包东西悉数倒进去。翁大龅牙说:“过两个钟头来叫我。”   

  我问他:“现在我该干什么?”   

  他说:“你就站在旁边看着。”   

  我站在那里,环顾糖精车间,黑乎乎的全是些反应釜,还有肠子一样蜿蜒虬结的管道,冷冰冰的阀门和法兰。车间窗玻璃上蒙着一层黑灰,没有蒙灰的地方必定是窗玻璃被砸掉了。我坐在一堆原料袋上,等着那二十包亚钠反应成别的东西。后来翁大龅牙又跑出来,告诉我,必须把脑袋伸到反应釜里去检查。我说不要扯淡,这个我见识过,只要把脸凑上去看就可以了,不必把脑袋伸进去。翁大龅牙说:“让你伸进去,你就伸。你有什么废话回去跟你妈说。”   

  那时候我经常把脑袋伸到反应釜里去,看着那些浆糊状的原料起反应,热气腾腾的,也检查不出个鬼。我知道翁大龅牙存心整我,但不知道是谁指示的。那个洞很小,脑袋伸进伸出很不方便,我就剃了个光头。车间里有个叫四毛的工人,这个人脑子经常犯病,看见我把头伸进去,就会用一根钢管捅我的肛门。我脑袋在反应釜里,毫无反抗之力,等我伸出来之后,他就哈哈大笑地跑掉了。我不能追他,否则就是擅自离岗。后来我抽了个冷子,见到他和翁大龅牙都在休息室里,我跑进去,叉住四毛的脖子,照着他脸上打了三拳,分别打在嘴上、眼上、鼻子上,打得四毛在地上滚。我又用劳动皮鞋在他脑袋上踩了几脚,四毛呜哇乱叫。我打完之后,撸了撸光头,对着翁大龅牙看。他叼着一根牙签,也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我曾经告诉自己,我是一个没有电工天赋也没有钳工天赋的人,但我知道,造糖精是不需要天赋的。造糖精唯一需要的就是体力和耐性。翁大龅牙先是用二十袋亚钠考验了一下我的体力,然后让四毛来考验我的耐性。我剃了光头打过四毛之后,青碜碜的头皮下爆着一根Y型的血管,脸上却挂着一丝笑,翁大龅牙就再也没来找过我的麻烦。   

  我和翁大龅牙之间的事,都发生在白天。夜班就看不到他了,总算可以清净一点。但我也讨厌夜班,半夜出门,通宵干活,天亮前回家,假如我是个鬼,过的就该是这种日子。   

  当时和我搭班的工人,是个络腮胡子的秃顶大汉。他是秃顶,我是光头,两个人一起走在工厂里很引人注目。他绰号郭大酒缸,真名我想不起来了。此人常年在口袋里揣一瓶二锅头,常年喝得稀里糊涂出现在车间里,他醒着的时候打人很厉害,喝醉了则相反,随便别人怎么打他都无所谓。他喝醉了就迟到旷工,但绝不早退,一般都是睡醒了才摇摇晃晃下班。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活都得我一个人干。有时候他酒醒了,就很抱歉地对我说:“兄弟,对不住。”然后就把口袋里的酒瓶掏出来,要跟我共享。   

  很多中班夜班,我都是坐在休息室里,忍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有一度,我很想打他一顿,给自己消消气,但我从来没打过醉鬼,这不是男人干的事,但要找到他清醒的时候又谈何容易?   

  有一天半夜,一个女人打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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