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尼罗河-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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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一犹豫——前面定是惨不忍睹的景象,她不该让孩子瞧见这残酷的人间,坦白说,她自己都没有勇气走进去。
但是,大祭司还在那里……
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一团烟尘扬起,她听见了沉重而有节奏的闷响。
“各自散开躲避!”她急忙命令。
身后的队伍立即四散到沿河各处,乍一看彼此间毫不相干。曼图赫特普则牵了他的马和她的骆驼,与她低头避在路边,看去便如两个不甚闯入空城的旅人。
马蹄声接近得极快,越来越响,震动大地。马蹄溅踏出的尘土像雪一样落得他们满头满脸,可纶用头巾轻覆了孩子的脸,担心孩子会被灰尘呛得窒息,而更要命的是,就在即将经过他们时,只听得马鸣声声,来人竟然停住了。
他们显然是被注意到了。
可纶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只好将头尽可能地垂低,让人以为她是害怕而不是为了遮掩她的绿眼睛。
零乱而单调的马蹄声传来……有个男人在说话,说话声在她头顶上飘,听起来得意洋洋,可惜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然后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来明朗温和,带着那么点不屑与轻蔑。她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光听他说话声里那股傲慢张扬,他至少也得是个将军。
她极轻微地向马蹄声处瞟了一眼,目光却先落在另一张脸孔上。
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具死尸,半躺在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他的头着地,双脚被一条长绳缚住,他身上尚存战甲,金属甲片脱落了很多,他的躯体上插了无数的箭支,可能还有刀伤,他全身都是血,他的头上还套着战盔,也差不多磨光了,要是那匹马再象刚才那样拖着他疾驰,过不了多久他的头就没了。
尽管她猜到巴比伦可能遍地是死人,也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却没料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地面对一张死人的脸,而且这张脸她并不陌生——她曾经见过他的——在法老美不胜收的私人花园里,他跌坐在地上,德卡的剑抵着他的咽喉。德卡问他:“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怎能放心把王姐交给你?”那时他的脸上满是羞愧,而今,愤怒、惊恐与痛楚,将永远凝结在他的脸上,直到被巴比伦的沙土磨光。
迦雅尔王,他确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么他的王妃呢?也被倒悬在马后,拖过幼发拉底河?
那德卡怎么办?
可纶死命咬住唇,想让疼痛冲去心头汹涌的悲戚,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直想放声大哭,她的胃在剧烈地抽搐,不停地泛恶心,她艰难地咽住。她的鼻子被泪水堵住了,她不敢张嘴,怕自己会一口呕出来,她只能屏住呼吸,一秒一秒地捱下去。
曼图赫特普向她移近几步,悄悄问道:“可纶姐,你怎么啦?”
马蹄声又起,一骑蹄声如雨点般越落越远,而另一骑,踏着零星碎步,一步一步走到她眼前来。
可纶仰脸望着马上的人,他的脸她还记忆犹新——那个在布巴斯提司偶遇的赫梯商人!他圆圆的眼睛带着些活泼的孩子气,闪闪发亮,凝视着她,朗声说:
“成交!”
他说话的声音与方才那傲慢张扬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口吻判若云泥。他的头发削得很短,脖子上套着个阔大的金圈,嵌满三角形的宝石。血一样的鲜红色。他的战甲上沾满了斑斑血迹,腿上还有伤口在往外冒血,但他的眉宇间没有半分痛楚,反倒溢满了喜悦。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傻子,倒像个王子。
曼图赫特普在她身后说:“您和谁成交?说清楚点行吗?”
他没理会,一如初见当时,直直地盯着她——带着可怕的偏执般的狂喜只盯着她。
她早就忘记了他当初说的交易,那听起来更像一个狂妄荒唐的谬想,所以在听到的当时就作为玩笑话飞快的忘记了。
再说,她现在关心的也不是什么交易。
“我看见你和你的同伴拖着巴比伦王的尸体奔走了,”她强自镇定着,吐字成句,“王妃呢?她还活着吗?”
“你还认得巴比伦王?”他扬眉,冲她微笑,“那不是我的同伴,他是喀西特人的将军,他要让美索不达米亚都瞧见迦雅尔王的尸体,将巴比伦的毁灭广播四方。至于王妃,”他耸耸肩,“也许还活着吧!反正我不要她,随士兵们处置。”
“喂——”曼图赫特普嚷道,“我——”
“既然这样,那就放了她吧!”可纶冲口而出,截断了少年的嚷嚷,“请您放过她,好吗?”
“可纶姐,别求他——”
他锐利地看着她,笑容不见了,当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脸上会现出被寒风磨砺出的冷峻线条,孩子气一扫而光。
“说不定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被杀死了。”他慢吞吞地道,“也可能,比死更惨……”
他残酷冷漠的回答刺痛了可纶,仿佛也刺到了孩子,孩子放声大哭。
哭声提醒了他,他的眼光终于敛了敛,转到孩子身上。
“哈!”他艰涩地笑出声来,“幽蓝的眼瞳……”
不错,她与德卡的孩子,天生一双幽蓝眼眸,明媚得出奇。
可纶轻拍着孩子,柔声哄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这赫梯人的血一滴一滴溶在沙土里。
“巴比伦王妃一文不值!”他哑着嗓子说,“如果你想要她,我就给你——曼图赫特普!你先闭嘴!请你!”
曼图赫特普年少飞扬的锐气,被他凌厉冷酷的话语镇住了,纵然不服气,少年亦明白此时与他对着干决非明智之举。
毫不知情的可纶却因他的话而喜上眉梢,“那太谢谢您了!您真的可以做主吗?”她发自内心地说,“那请带我去找巴比伦王妃好吗?”
他从衣襟上扯下一条布来,可纶以为他是要包扎自身的伤口,可他却说:“蒙上你的绿眼睛吧!这世间仅有的纯净不该被血光玷污!”
为了大祭司,她没有与他争辩,让他蒙住了她的眼睛。
“现在,”他的声音低低擦过她耳畔,“让你的人马都留在这里!我只带你去!”
“曼图赫特普——”她喊,有点心慌意乱。
少年急忙应道:“是,可纶姐,我跟着您,我会跟着您的!您别担心!”
他的语气声调一点都不像平时了,这也让她心慌。
“替我抱一下孩子,我现在看不见!”她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好好哄一哄!你们都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知道吗?”
这话的意思是: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看好他!万一我回不来,请带他安全地逃离!
她不能确定少年是否听出了这么多意思,但曼图赫特普从她怀中抱走孩子时,她听见他低声说:“别怕,可纶姐,他不会伤害您的……”
她不能不怕,从初次见面起,他的眼神中就弥漫着令她害怕的东西。
他没有拖她的手,却扶住她双肩,掌握着她每一步的走向。
可纶被动地往前移步,她的手悄悄按住了胸上的王家护身符,神啊!荷露斯神啊!你若真的存在,请保佑埃及公主!请不要让她轻易死去!请不要再让德卡伤心!求求你!
“你怕我……”他轻声说,语声犹如叹息,吹进她耳中。
“没有……”
“你在发抖!你不知道自己在发抖?你为什么要怕?”
“……我……只是紧张……您也知道……前面有很多……很多人死亡……”
“他们不死,便是我亡!而你挂念的只有巴比伦王妃,对吗?”
“嗯……您伤得也不轻……不如先包扎伤口止住血……您说呢?”
“我的血不是白流的!可纶!可纶!你如此急切地想要拯救法老的姐姐,也是为了法老的感激?”
“我会向法老阐明您的恩德,您若肯放过她,法老记住的将是您的恩惠与仁慈!”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问,如何向法老阐明我的恩德?”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永远不要将于事无补的歉意施舍给我!”他马上说,声音清晰而有力,“我叫维加,是赫梯王家的六王子,黑海西岸至托罗斯山脉以东是我的领地,那里冬天很冷,不比埃及温暖,这是唯一的缺点,我希望你能习惯它——如果你不能习惯,没关系,我可以带你长住大绿海,找个比毕布勒更气候宜人的地方,你会喜欢的。”
她足足愣了一分钟才想到说:“原来您不是商人,不是将军,是赫梯的王子。您那时微服埃及是去游玩的么?”
“不!”他回答,“是去遇见你!”
她不说话了。
他也没有再开口。
迎面而来的空气中,满是冲人欲呕的血腥臭气和烟火气,夹杂着女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建筑物倒塌的闷响,陶器摔碎的声响,忙乱纷杂的哄抢声,属于士兵的粗鲁笑声,还有零零落落的兵器撞击声,熊熊烈焰的“劈啪”声,再然后,周遭变得很安静——不详的安静——仿佛同时有很多很多人在她经过时屏住了呼吸,却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在这迫人的安静里,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另一种语言,冰冷刺骨的语声,令她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然后维加王子说:“想自焚?那太好了,我这正有样好东西!瞬间起火!不必拖!”
他扯掉了可纶眼上的布,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刹那间视线里茫然一片,白晃晃的眩晕过去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佩特拉公主——法老的姐姐,上下埃及的大祭司,巴比伦的王妃,端庄美丽一如往昔,她静静地躺在纯金神像的脚边,在她周围,火光冲天。
眼见火舌舔上了她的衣袂,可纶飞冲过去,扯下头巾使劲扑打,“佩特拉!”她喊,想唤回公主昏乱的神志,“佩特拉——王姐!”
德卡美丽的姐姐,被这声“王姐”惊得一跳,猝然瞪大美目,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她,神哪!这还是那个在德卡寝殿外与她侃侃而谈的大祭司吗?
“可纶!”她惊叫,“你竟会在这里?!”
可纶匆促地点头,踩熄王妃裙摆上最后一星火光,她能看到大祭司腿部的肌肤被灼伤了,“您忍着点疼!”她急急说道,“一切还来得及!我们能逃出去,然后就找医生——”
“不!”大祭司坚决地打断了她,她试着推开可纶,“你快走!去找德卡!你不能为我死在这里!德卡会怨我的!你快走!快走!别管我!这是我的宿命!你不要管我!”
“你没必要为巴比伦陪葬!”可纶边说边想拉起她,“你还是上下埃及的大祭司,还有美好漫长的人生在等你!”
巴比伦王妃挣脱了可纶的手,“不!”她再说,眼中闪现泪光,“迦雅尔死了!都怪我!是我给巴比伦带来的毁灭!若不是因为我,巴比伦不会败得那么快!可纶,我已决意随迦雅尔而去,请你不要管我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这冥顽不灵可真惹火了可纶,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在这里自怨自艾?她拧起眉,不再试着说服绝望的巴比伦王妃,尽力拖她站起。可她死死赖在那里,好不容易半拖半提将她弄起来,她却又扭动手臂想摆脱她。可纶又气又急,手心出汗,倒真被她挣得滑脱了。大祭司甫一甩掉可纶,立即以惊人的力气投向近在身旁的烈焰,可纶扑上去抱她的腰,她们齐齐摔到地上。可纶弓身越上去,按住大祭司的身体,扳过她的脸,狠狠抽了她两个耳光。
“你给我清醒一点!”她恶狠狠地吼,“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死了,德卡会伤心的!你最好放明白点!别在这里要死要活地发疯了!巴比伦王还等着你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