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尼罗河-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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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起来,那春风满面的样子真是好看。
“所以,你要忘掉以前的那个我!你要彻底地原谅过去的那个我,好吗?”她说,“现在,你要耐心地听我说,我会说很久很长,然后我不会再提起我的过去。如果你曾经怪过我,请你因为我的话而原谅我,好吗?”
他让她靠住他的胸膛,“你说吧!”他答,“我会听你说的……”'网 。。'
她的头发已被夜风彻底吹干了,营帐里没有动静,大约曼图赫特普也和孩子一样入梦了——或者他也和德卡一样,全神贯注等着听她说她的过去,她的那一个世界的往事。
“我,”她费力地从记忆深处翻检出过去的自己,“你知道的,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可能我说的并非它的全貌,但我所认识的那个世界,缺乏信仰,虚荣泛滥,金钱成了情感的替代品,爱情被以科学方法计算出了存在的确切时间。人前光鲜,人后龌龊,都为别人而活。可奇怪的是,现实越是这样,书籍就越要宣扬自我与自由的可贵,因为大家都被光速生活迷惑得找不到自我,将放纵当成了自由。我相信真实善良纯真美好的情感是存在的,只是它稍纵即逝,来不及留下痕迹就被得失算计掩去了光芒。婚姻里充斥着不必兑现的承诺,不负责任的誓言,不懂得容忍体谅的自我,彼此倾轧计较短长的口角,难以携手共老的浮躁,男男女女因为寂寞而结合,当然还有更糟的为利益而结合,然后因为更加寂寞而各奔东西,而更糟的则是为了孩子而延续无望的婚姻,所以我无法相信婚姻,爱情以及人心。所以你要原谅我,哪有种子不萌芽就开出了花?哪有飞鸟不破壳就能伸展翅膀?我是一个人来埃及的,我的家离埃及万里迢迢,一个人该有多么不怕寂寞才会独自到陌生的国度旅行?一个人该有多么寂寞才会独自旅行?”
“我的爸爸妈妈在我十几岁时将我送到另一座城市生活,我们隔得并不遥远却很少联系,他们总是那么忙碌。说来也奇怪,联络方式那么多那么方便,他们竟没有时间利用它,只任由我一个人寂寞地成长。他们令我衣食无忧,却又让我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孤儿。苦恼郁闷时,没有人安慰我;任性胡为时,没有人管教我;伤心落泪时,他们不会看见,即使看见,也永远猜不到我为什么难过,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他们不曾参与我的长大,也就越来越猜不透我在想什么。我知道他们非常爱我,只是这巨大的隔阂让他们不知道除了给我钱还能用什么别的方式给我爱。他们问起我时,不外乎三句话——‘吃了什么?’、‘注意身体’、‘努力吧!’,至于我的心,好象没人在意。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寂寞以前,我已开始用书抵御它的侵袭。可能是我找错了书,所有的书都教导我该如何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该如何勇敢地释放出自我,却没告诉我该如何培养出一个健全健康的自我。我只好花全部的心思用来在乎自己,在乎自己每一个任性的念头,自以为是内心想要实现的梦想。这样的我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也不可能接受别人的爱情。书看的多,与朋友间可谈的话题少得可怜,到了无法交流的地步。有男孩说喜欢我,那个任性的自我马上会告诉我没有时间,我还没玩够呢,那来时间谈恋爱?我连爱自己都不够,哪有多余的时间去爱别人?。”
“一点都不怕寂寞,战胜了孤独,不需要别人的爱也不想费神去爱别人,习惯被父母供养却任性自由的我,就是你遇见的那个我。每个人都有他的来龙去脉,每颗心都有它的前世今生,你明白了我么?你还有信心让我跟着你么?你能完全地相信我么?”
德卡的下巴抵着她的发心,他的声音听起来飘渺如烟。
“……任性是很累人的……可纶……好好睡一觉吧……把不甘心扔掉吧……谁都有他的前世今生,可纶,某天,我会告诉你……我的……睡吧……”
她本是想抱住他狠狠哭一场的,可他不让她哭,却低低地哄着她入睡,一如方才哄着他们的孩子。
“……东方……西方……南方和北方……四方神……都来赞美你……你定得以永生……众神将因你而存在……当大地即将淹没之际……你诵念咒语拯救它……你在大地还没有产生前已居住在天堂……请从心箧之屋赐予我心灵……只要心灵在我身上……我宁愿不食花之湖东岸奥西里斯赐予的糕饼……宁愿不乘顺江而下之船……宁愿无可乘之船……”
第 31 章
翻转身,还未睁眼,已经感觉到眼前明晃晃的灿烂阳光。
空气里弥漫着清晨露水的新鲜气息,以及香堇菜挣扎般蓬勃怒放的芬芳。
脑袋里隐隐有根神经在微疼。
婴孩咿咿呀呀的语声里含了懵懂的撒娇,听见德卡似有若无的低笑。
一切,感觉如梦一般美妙,竟是真切存在的。
她情不自禁,看似熟睡的脸上漾满了甜美的微笑。
“可纶?”
不,我没有醒,我舍不得醒。
“可纶!”
她侧过身,胳膊堵了耳朵眼,和她的孩子一样,懵懂地撒娇。
于是催促变成了德卡的手,拧她的鼻子,扯她的嘴巴,轻拍她的脸蛋,吻她的眉心,移走她掩耳盗梦的企图,不依不饶地缠住她。直到她发出忍无可忍的一声嚷——听不出嚷的究竟是“嗯”还是“哼”,更多的是昭然若揭的笑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坐起来,身体和她的意识一样,在云里雾里飘摇。
然后一头栽倒在他的臂弯里,可纶张开双眼,本能地在第一眼捕捉到了躺在盾牌里的孩子。
“我要疯了……”她含糊地嘟哝着,“小闹人精……非人道的折腾……小闹人精……”
孩子侧过脸,睁着无辜的眼睛,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已经踪影全无,仿佛世间绝妙的油画,舒展了画幅,每一寸摄人心魄的美都毫无保留地蔓延开来。
这份无畏的美立刻捋走了可纶的魂。
她喜滋滋地坐起来,探身抱起了孩子:“你这个闹人精!最讨人喜欢的闹人精!可爱得要命的闹人精!来,看着妈妈,只看着妈妈好不好?”
婴儿“嗯哼”着,回应似的,可纶笑得更欢畅了,觉得自己儿子真是天纵聪慧,才出生两天就很会听话。
“乖宝真聪明!最聪明的闹人精!让妈妈亲一下……再亲一下……不够……再来一下……”现在她满脸都是孩子的口水了,“好,乖!你闹了大半个晚上,不困吗?在妈妈的怀里睡吧!妈妈哄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她拍着孩子的小屁股,慢悠悠地吟起催眠曲来:
“e stop you crying……It will be all right……Just take my hand,hold it right……I will protect you from all around you……I will be here……‘Cause you’ll be in my heart……Yes……you’ll be in my heart……from this day on……Now and forever more……”
等孩子满意地入梦了,可纶回转身来,发现德卡用手支住脑袋,也睡着了。
这一整夜,被孩子折腾得没怎么合过眼。她睡了还不到起个梦的时间,他应该也和她一样吧?
她坐下来,微仰起眼望着他,像个花痴一样怔怔望着他,昨天晚上,她已经将她的过去一股脑地倒掉了,舍弃了心中五味杂陈的不健康情绪,只留了纯得发亮的爱——和她的翡翠绿眼瞳一样清澈透明,纯得发亮的爱慕与依恋。这是她找了很久的感觉,她曾努力地翻书,努力地尝试,努力地放肆地生活,想要完成自己的蜕变,想要从自私的蛹里破茧成蝶,到头来却还是一条丑陋的毛虫,躲在自我保护的蛹里,与世隔绝,孤独地排斥整个世界。没有勇气去爱,没有勇气去真正的付出,没有勇气承担责任与伤害,要不是德卡——也只有德卡,不顾她的反对,也没理会她从蛹里刺出的剑,执意扯开她的茧,逼着她面对,承担,活下去。
她不比别人聪明,也算不上善良,更缺乏可贵的温柔耐心与宽容,勉强算得漂亮,可埃及后宫最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要说头脑,因为在固步自封的自我世界里活着,也不可能有清晰正确的思维观,那德卡为什么要喜欢她呢?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呢?他们并不是一见钟情,他们两人都不相信一见钟情,那是为了什么在什么时候相爱的呢?
纪伯伦说,真正的爱情是精神的相互理解的产物,假如这种相互理解不能在一瞬间完成,那么一年,一个时代也不会完成。
她与德卡的这一瞬间是在什么时候呢?
有点迷茫,她与他之间太多的际会因果冲突发生,除非找个安静的夜晚,彼此一件一件相对诉说,才可能从过往数百日里筛出那一瞬间。
她深信维系着他们的是真正的爱情,她完全地相信德卡。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即使闭着双眼,也洞悉了她的心思,他睡着的嘴角边泛起了浅浅的微笑。
“可纶,”他闭着眼睛说,“我手都酸了,你看够了没有?”
她托着腮答:“永远也看不够怎么办?”
他嘴边的微笑像涟漪一样扩散到他的眉眼,“到我怀里来看吧!”他答。
她依言靠过去,挽住他的手倚住他的肩,“很累吧?”她轻轻问道,“又困又乏脑筋糨糊眼皮打架,对吧?”
法老笑出了声,“习惯就好了!”他答。
“但不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对吗?”
“现在是有些不合适。下一个孩子出世时,我会花时间来习惯他的哭闹。”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看汨公主了……”
“你决定了?”
“只能如此!”
“今天?”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也没有追着问。
时间,停滞了。
在静止的时间里,他说:“只不过——”
“——可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还不想就这样让你离开——”
两句话在同一时间冲出口,缠在一起,绕不出清晰的字句。彼此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彼此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没有再浪费唇舌,可纶搂紧了他,眼泪擦过他的胳膊,腻在脸蛋上。
哪有统帅在战场上带着孩子?本该运筹帷幄的行军帐篷内充斥着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的杂音,能服众吗?
况且,她也不想在每个早晨看着德卡困倦不堪。
是的,她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她会在今天带着孩子离开他。但她现在不想承认,她还想和他彼此依靠着,哪怕只多一刻也好。
“德卡……”她低低地要求,“请你再说一次,我想听你再说一次……”
她早已记住了,当他一字一句地对她吟诵时,她亦在心里轻声和:
“请从心箧之屋赐予我心灵,只要心灵在我身上,我宁愿不食花之湖东岸奥西里斯赐予的糕饼,宁愿不乘顺江而下之船,宁愿无可乘之船……”
“侍卫官大人,您站在那儿好一阵啦,干嘛还不进去?”
可纶一激灵,辨出那是曼图赫特普的声音。
一幕之隔,纪斯卡多在帐外刻意压低了声音,答道:“……殿下,您早……”
她松开了德卡,胡乱抹去泪痕,法老扬声说道:“进来吧,纪斯卡多!”
可纶走去掀起帐幕,侍卫官一脸尴尬地迈进来,冲她躬身行礼,跟在他后面的曼图赫特普满不在乎地也钻了进来,手里抱了一大束锦葵。
“您早啊,至尊无上的法老以及可纶姐!”他不伦不类地问候了一声,眼光扫到盾牌摇篮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