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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烟波江南-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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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飞鹰谷主的寿辰操办得很热闹,虽然祝全鹰已经感觉到潜在的危险,可是做为萧妃的干儿子,好歹也算是个皇亲,这重要的生日礼数仍是不能少的。

祝全鹰坐在厅堂的“寿”字中堂下,持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怕?当然是怕的。虽然不知道李虎他们三个是怎么死的,可是,四个结拜兄弟死了三个,仇家有什么理由放过身为最后一个的祝全鹰呢?四月十五、五月十五、六月十五……为什么偏偏挑上这个日子?难道……

如果京里来的女捕头说的是真的,那么仇家今天该动手了。他在哪里?客人中吗?

祝全鹰看了看酒肉正酣的客人们,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懊悔。也许,不该为了面子办这个酒筵,哪怕过了这个可怕的十五再补办也好……

虽然难捱,但时间总算是在慢慢过去,一切并没有什么异样,直到从花楼请来的琴师莺娘开始献艺,坐在席下拨弄她的琵琶。

刚开始,琵琶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祝全鹰渐渐觉得琴声刺耳起来,那琵琶的铮铮之声如一刀刀扎在他耳中,扎得他耳痛。

祝全鹰看了看周围,奇怪,每一个人都很快乐,没有谁露出丝毫不适的感觉。莫非,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祝全鹰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朵。

这个动作,莺娘看见了,她笑了笑。

另一个人也看见了,那人提起了一根筷子,轻轻敲在面前酒杯的杯沿上。

“叮——”清脆而细微的一声轻响,在铮铮的琵琶声和满座的笑闹声中几乎不辩。祝全鹰很惊奇地发现自己不但听见了这个敲击声,而且听得如此清晰,震得他的耳中一阵回响。

琵琶声嘎然而止,这停止来得如此突然,满座皆惊,一时静默下来。

莺娘只是注视着祝全鹰旁边席上的那个素衣少女。

那是秦海青。

秦海青右手两指夹着箸,箸头平搁杯沿。

“音剑”被破了。

莺娘仰天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手来。

琵琶声如银浆从迸裂的金瓶中倾泄出来,挟着金戈破阵的气势划空而来。

秦海青也提起了那根铁木箸,击节相和。

琵琶声越来越激昂,击节之声也越来越急促。

如平地起了风暴,声音的风暴,满座宾客突然觉得耳中受到两股巨声的冲击,那两种声音交缠着,撞击着,刺得人们头痛欲裂。

开始有人捂耳狂叫,有人向大厅外跌跌撞撞地跑。

祝全鹰也想跑,可是,双脚已经瘫软。他感到了杀气,但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那杀气已经足已令他崩溃。

“住手,会伤及无辜!”秦海青叫道。

琵琶声愈急。

秦海青左手提起了另一根筷子,两根铁木箸被高高举起,重重地落在了杯沿。

裂痕从杯沿开始出现,延伸到杯底,然后,杯子碎了。

秦海青放开手,铁木箸断成几节,掉落桌上。

琵琶声停了,弦断了两根。

莺娘的手指上有血流了下来。

“会伤及无辜啊,”秦海青站起身来,轻言细语地说,“玉面琵琶,太危险了……”

(五)

早七年闯荡江湖的人,很少没有听过“玉面琵琶”的名声。“玉面琵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然而却有一身怪异的功夫,据说她可以将手中的乐器变为武器,听过她杀人琴音的人,很少有人活下来,即使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常常因精神崩溃而发疯。那是一种借音律以内力杀人的秘传武艺,它源于何方,何人所创已无人知晓,但它的威力却是惊人的。

奇怪的是“玉面琵琶”似乎隐身于青楼之中,并不随意在江湖走动,确切的说,和很多隐于市隐于野的高人一样,她只是个乱世中我行我素的杀手。玉面琵琶的时代只持续了不到两年的时间,然后,她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秦海青的脸上写满诧异:“隐了五年,一向孤傲的玉面琵琶为什么会为这样的小人物重出江湖呢?”

莺娘冷冷的抬起手,吮了吮被断弦割破的手指。

“的确是小杂碎,但他们杀了少卿。”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不起眼的姑娘。

江湖代有才人出的确不是狂语,隐身五年了,不管是自己功力退步了也好,是因为面对的只是不入流的杂碎而轻敌了也好,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姑娘的内力比起当年的玉面琵琶决不逊色。

“我是一定要杀他的。”玉面琵琶用手坚定地指着瘫软在太师椅上的祝全鹰,“你如果阻止,我便拆了这房子,让更多的人去死。”。电子书下载

有人想向门外跑,莺娘的手在弦上重重一拨,门塌了。

“你是想为少卿报仇吗?”秦海青忧虑地看看满座客客,这里,不识武的人更多。这些平素惯于拍马的家伙大概压根儿不会想到,在皇亲的寿宴上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吧?

“若不是为了少卿,玉面琵琶还在江湖厮混罢?”莺娘用手轻抚琵琶身,眼中有些留恋的神色。“玉面琵琶一生只有一次想把自己托付给另一个男人,而少卿,他也准备娶我。”

莺娘忽地转过头直钩钩地望着座上的祝全鹰:“你还记得两年前在跑马坡杀的那个书生吗?”

祝全鹰已是全身冷汗:“不……不记得。”

“杀人太多,记不住了吗?”莺娘的话里透着阴森森的杀气,“你们四个现在表面上虽已成了地方上的小人物,但骨子里却离不开当年闯江湖时杀人的感觉,之所以结拜,是因为你们有共同乐趣——在每月十五找个地方杀人取乐对不对?”

祝全鹰面无人色。

莺娘的声音转为悲怆:“是的,你们只是小杂碎,可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足够了。”

莺娘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死在玉面琵琶的手上,死在你们钟爱的杀人日子里,该满足了!”莺娘大喝一声,右手重重拨划下去,琵琶声再次杀气腾腾而起。

“不好,这次她是要拼命了!”秦海青大惊失色。

玉面琵琶并没有留情,少卿的出现也许曾令莺娘成为过忧柔的女子,但在失去少卿后,玉面琵琶当年的杀手之血又开始慢慢复苏,杀手是不会怜悯的。

这样下去,整间厅堂都将被玉面琵琶的内力震倒,死伤无数。若是那样,秦海青没有能力救下每一个人。即使他们当中有人平日如何万恶不赦,在今天的事件里,他们是无辜的,秦海青不想他们死。

突然间,倒塌的厅堂大门被一股大力砸开了,人们回过头来,看见那里站着两个男子。

莺娘的琵琶声停了。

“莺娘……”门口站着的那个书生装束的男子怯怯地叫道。

“少卿……”莺娘惊呆了,然后,她一把扔掉了琵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投入书生的怀中,“少卿——”

(六)

“大小姐猜得没错,莺娘果然是为了情杀人。”池玉亭走到秦海青身边站下。

“就是为了他吗?”秦海青打量那个书生。

“游少卿,五年前与莺娘相识,两年前准备回家禀明双亲后迎娶莺娘,半路上被祝全鹰四人所追杀,因掉落的崖下有水潭而侥幸未死。此后一直住在老家,虽然距此地只有三天路程,但再未出现在这里,故而莺娘会认为他是被祝全鹰四人所杀。”池玉亭简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为什么不出现呢?”

“父母不允婚。”

“那末现在为什么又来了?”

“知道莺娘的事后,他一定要来,我是拦不住的。”池玉亭摇了摇头,“他自己,虽然已遵从父母的意思另娶了娇妻,仍然是希望见到莺娘。”

“什么……他已另娶妻了?”

池玉亭点点头。

“那末,莺娘又算什么呢?她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秦海青问。

没人能回答,包括莺娘自己。知道一切后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她笑了,笑得很苦:“哦……这样啊?不允婚是因为我是青楼女子罢?”

“莺娘,我……我对不起你。”游少卿垂着头站在她面前。“我不能忤逆爹娘啊!莺娘,我爹是举人,他……他很讲究礼数,但我,我真的一日也没忘记过你。”

莺娘脸上仍是那种比哭还悲伤的笑。

“莺娘……”游少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即使不做正妻,也是不会允婚的吧?”莺娘将手指温柔地放在游少卿唇上,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是我自己傻,早该知道是这个结局呀。”莺娘转身走回去弯腰拾起琵琶,盘膝坐了下来,“走吧,少卿,不用留下了。”

“莺娘……”游少卿伸开臂,向莺娘走过去,莺娘抬袖一挥,游少卿只觉一股大力向自己卷过来,将自己挟裹着卷出门去。

“君虽负我,我不负君。”莺娘长叹一声,拿起那断了弦的琵琶,“要命的,都给我滚出去!”她沉声说。

人们楞了一下,突然都发了疯似地向门外涌去。这其中,也有被家人搀扶的祝全鹰。

莺娘谁也没阻拦。

秦海青已知道她要干什么。“莺娘,不可!”她惊呼一声,扑过去,但莺娘却重重一拨琵琶,乐音响处,房梁断了,直砸了下来。

秦海青闪身躲过,再欲回头去找莺娘,被池玉亭一把夹住,向门口速退而去。

“不行的,大小姐,来不及的!”

琵琶声起,没有杀气,没有激昂,只有莺娘凄凉的呤唱声: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那已被莺娘推出的书生游少卿,听了这呤唱声,像被鞭子抽中一般,忽然跳了起来,池玉亭一把没抓住,他已逆着人群向门里冲去。

“莺娘!莺娘!”他发了疯似地叫道,“我不负你,这次我绝不再负你!”

房塌了,琵琶声没了。

两个人,也没了。

(七)

依然是很好的月光,秦海青的手指在瑶琴上拨弄了两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达到象莺娘那样的技艺。琴棋书画对于我而言,始终是个难事。”

“莺娘那样的技艺,世上已是难得,大小姐倒不必与她相比。”池玉亭道,“莺娘弹的并不是仅仅是琴,若是未将生命付于其上,是达不到那种境界的。”

秦海青看了他一眼:“怎么?还在为带游少卿见莺娘的事后悔?”

池玉亭不语。

“虽说游少卿最终不负莺娘,可是又负了家乡的寡妻,始终是个靠不住的人。”秦海青说,“但是,那并不是你的错,即使你不带他,他亦是会去的。既是去,恐怕就已抱了必死的心。”

池玉亭默默地叹了口气。

“当年的冷血杀手玉面琵琶却为一介书生断送一生,游少卿倒也真不简单。”秦海青叹道。

“游少卿根本不知道莺娘是玉面琵琶,到最后也不知道。”池玉亭说,“他对我说过,莺娘是天下最温柔,最娇弱的好女子。”

“只是一个想像出来的美梦吧?”

“也许,对他们两个都是。”

……

两个月后,祝全鹰因杀人之罪诛。

夜未央

(一)

当鲁峦右手握着冰凉的长剑,左手揽着胭脂的细腰缓步走向江边小亭时,金黄色的圆月正悬于他们身后黛色的山梁之上,冷冷地在蓝色夜空中散着白光。

凉风里飘来阵阵夏夜雨后草叶的清香,胭脂长发的发梢在鲁峦揽她的手臂上轻撩,撩出微微的痒意。鲁峦静听着夜色中的虫鸣以及两人的呼吸,黑暗里,胭脂吹气如兰,她的木屐敲在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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