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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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腾地红了脸。
沈不遇心内明白了,外表还是装糊涂:“郑老弟,此话从何说起?四殿下遭谁作践了?”
“问问你家干闺女去!”郑渭没好气地说道。
沈不遇一阵释然,不安的心彻底放下。由此可以猜想,萧灏直接向休休表明爱意,被休休拒绝了。郑渭想起提亲之事,萧灏不得不实话告知,郑渭脸上挂不住,便心急火燎地拽上萧灏兴师问罪来了。
他装作大吃一惊,生气道:“家法不严,休休怎可如此对待四皇子?待我把她叫来,向四皇子赔礼道歉。真是的,四皇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真不知好歹!”
接着他叫唤家奴,其势不容辩驳。
这话把郑渭哄住了,他睖睁地望了望萧灏,倒显得有点无措。
萧灏箭步上前阻止,低声说:“不要吓着了休休。沈大人如若允许,就让我见见她。”
沈不遇如释重负,自然连声答应。
萏辛院里。
休休正在锄草。她实在不堪火炉子在屋子里酿出的那种烘热,独自伫立树荫下。风从墙外吹入,拂动锦缎衣袍,看过去轻烟般渺渺然。
她原是随意惯了,如云的发髻用玉簪花松松绾就,垂下一缕青丝,随风悠悠地一直飘到人的心里去。萧灏悄然进入,神色也变得飘忽,分不清是不甘还是不舍,只是看着她。
待休休无意识地抬头,萧灏还是用这样的表情注视着她。
对萧灏的突然出现,休休有点惊讶。她抬手捋去发丝,笑说:“四殿下来了,里面坐。”
“不了,这里说话就好。”
萧灏脸上也泛出了一点笑意:“我要回去了,来跟你告别。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也这样来过。日子过得好快,三哥又开始忙碌,我总是显得没事可干。”
似被什么触动,休休秀丽的眼眸映进一层朦胧,哂笑道:“你那时说通往浣邑的路上要下雪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浣邑春暖花开的季节比这儿短,是吗?”
“我的心如暖春的日子也少。”
萧灏脱口说出这话,便是一阵静默。休休不知道怎样回答,也是垂眸不语。
半晌,萧灏问道:“你记得我那时还说了什么吗?”
休休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萧灏站在休休面前,动作极温雅地握住她的手。他抬眼望了望天,嘴角勾起微笑:“蓝天、青草、花香……你知道吗,这些年我难得这么开心过。”
“四殿下……”
“小时候,因为自己很少得到什么,所以三哥得到什么,我也可以快乐很久。待长大,才知道三哥得到的并不都是自己喜欢的,快乐也变得越来越少。我总是忍不住想,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真爱。
可是,自己还是没得到。
休休青瓷般的面庞恍惚着,他的手指差点触碰到,只能收回手。呼吸之间,痛苦铺天盖地而来。
“我对三哥……突然变得很嫉妒。昨晚我们聊天,谈到了你,他的神情变得很惬意、很安适。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你了。虽然你们见面的机会很少了,但是,开春的那个选妃大会,他一定会选你。尽管父皇说,那日我也可以选别的女子,但眼看着他牵了你的手,我会是如何光景?我会受不住,所以,我只能逃避。经历过这些,快乐是那么奢侈,我真想变回小时候……也许,不会成为现在这样,我会看着你们俩笑……”
他忍痛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见休休静静地望着他,眼里透着清澈坚定。瞬间,他也变得平静,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电子书下载
“保重。”
话说到此,已经说得很透彻了。
休休站在水榭上,望着萧灏渐渐离去的背影。夜蓥池上飘着残荷败叶,烟霭漫空,冬意分外浓,水天间还有黑鸦几点,这样的天,真的要下雪了吗?她喃喃自语道:“四殿下,你说过三殿下心里有个秘密。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了。不过,他不会做傻事,更不会伤及我。”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对萧灏离别的伤感渐渐被对萧岿的相思替代,天色似乎愈隐愈淡,一切模糊得不可捉摸。
伍
转眼又到过年。
天际提着礼盒进了嵇府。他轻手轻脚到了嵇明佑的院中,顺着镂空的窗格,见嵇明佑一身织金缎的棉袍,正在和熟人对弈下棋。称病在家的嵇明佑,此刻十分惬意,似凝神沉思又似漫不经心,时而发出会意的轻笑声。
据说三皇子萧岿回到皇宫,梁帝立即为他设了大宴,说是压惊。宴上净是歌舞,嵇明佑只看了开场两段吉祥戏,便托词旧疾复发走了。那日朝会上的波澜壮阔,天际并不知情,他光知道萧岿回来了,心里充满了悲哀,对感情的希冀更是沉到谷底。
当了大半年的小录事,他始终没有升擢的机会,嵇明佑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他唯恐自己错过,更是卖力,时不时上嵇府拜会。某日,嵇明佑突然告诉他刑部缺人,他便兴高采烈地拿了嵇明佑的帖子去拜会主事大人。
殊不知今非昔比,嵇明佑的声望正在走下坡路,那些嗅觉灵敏的已暗中窥探出穆氏衰落的趋势,并不买他的账。天际在这方面难免稚嫩,瞧不出苗头,只会埋怨自己不谙世事,不善表面工夫,自不敢向嵇明佑报怨。
所幸刑部也有嵇明佑的僚党,用了点心思,派人将天际叫去,告诉他年后公府主簿一职空缺,早些准备,以备任职。天际拜谢完毕,便赶着去嵇明佑府上报喜。
这次去孟俣县,母亲、乡里乡亲那里,就有个好交代了。
嵇明佑落下棋子,发现窗外闪过天际的身影,便爽朗地唤道:“天际,进来进来。”
天际整了整衣冠迈进堂内,只见檀木椅上分坐了一对中年夫妇,衣泽光鲜,富贵耀目。嵇明佑已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肘,径直走到那对夫妇面前,呵呵笑道:“天际,拜见一下刘老爷、刘夫人。”
天际轻撩长袍,长长地一躬:“晚生拜见刘老爷、刘夫人。”
刘老爷笑着还礼,捋须打量他一番,微笑着看向侧旁的夫人。那夫人正襟端坐,眼风悄悄从天际身上掠过,呈现喜悦满意之色。
宾主又是客套一番。刘老爷携夫人站起身,朝嵇明佑笑道:“刘某还有事情去办,这就告辞了,改天再来拜访。请大人留步。”
嵇明佑执意要送,对在一旁恭身垂立的天际道:“你且在这里等我。”天际送客人至门外,再次躬身施礼,目送嵇明佑他们向府门走去。
隔了好一会儿,嵇明佑回来了,和气地拍了拍天际的肩膀,道:“刘老爷可是江陵数一数二的商贾贵胄。入仕途,权力功业之大小,既在才,亦在财,两者缺一不可。”
天际低头称诺,将刑部之事禀陈一遍。嵇明佑听了大笑道:“入政以来,本官最是崇尚忠贞节义,最是蔑视明哲保身中庸之人。听大皇子说,天际是自己人,甘为穆氏功业存亡做出牺牲。本官自是感动,定会一力举荐!”
“小的尽忠竭力,定不负大人厚望。”
两人在书房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看天色近午,天际便起身告辞。嵇明佑送他到门口,不无感慨道:“待明年天际有了自己的房子,再帮你娶一个江陵女子,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天际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休休的倩影,恍惚着不说话。嵇明佑眼光犀利,立即看出端倪来,问:“还在想着沈不遇的那个干女儿?”
“我自小就想娶休休……”天际艰涩地低语。
嵇明佑闻言,一团春风的笑脸竟是满面寒霜。
“我和沈不遇龃龉不断,立储之事更是让我难堪到尽头!你是我的门下,他这种势利小人怎会看上你?哼,你就是再有三分强理死撑硬嚷,他也会把你赶出去!”
如此一番凌厉指斥,也是不无道理。天际听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中如五味翻搅,便嚷道:“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萧岿选她当皇子妃!”
“原来他们已经勾搭上了,好个处心积虑的沈不遇。”嵇明佑冷哼道,“既然这样,你就闹他个天翻地覆,请你家里的老娘上门提亲,江陵人定有好戏瞧,让沈不遇也尝尝难堪的滋味!”
“我娘会骂我……她本来就反对我喜欢休休,说休休生来就是贵人命。”天际老实说道。
“贵人命?你娘区区一个妇道人家,会看相算命?她又不认识沈不遇,怎生就怕了起来?”嵇明佑觉得好笑,不无揶揄道。
“我娘当过沈家的奶娘,当然认识沈不遇。可我不怕,我恨沈不遇!”天际满腹积怨想发泄,便口无遮拦地叫道。
“哦……莫急莫急,这事从长计议。”
嵇明佑心里暗暗惊讶,陡然又无所谓地大笑起来,不再提及此事,直送天际到府门口。
他站立良久,咀嚼着刚才与天际的对话,心腾地一动,狠狠地一挥袖。
“来人,备车去皇宫!”
“天际哥要回家过年吗?”
休休拢着汤婆子,大而朦胧的眼睛望着欣杨。她茫然了稍许,扯出一丝笑:“也是,他跟我不一样,又可以回老家了。”
欣杨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忙碌的燕喜身上,心不在焉地答道:“上次他来见我,本来好好地喝着茶,说起什么来着,他突然拔脚就走,真是莫名其妙。”
“莫非说起我?”休休轻轻地笑了。
欣杨略作回忆,点点头,道:“就是我说起你和三皇子之事。休休,都怪我多嘴。当时我就想,你和他青梅竹马,他是不是早就对你有意思?如果是这样,这打击确实不小。”
休休面上虽是波澜不惊,心里却不是滋味。她迟疑了一下,已到喉头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的没什么好解释的。
“上次孟俣县去不成,天际哥一定恼我了。这次无论如何去送送他,也好替我向我娘捎个信。”
欣杨应了一声,已是坐不住,跑到院子里去了。
窗外梅花纷纷,又掺进来一缕幽香。昨天下了一场小雪,院子里有几行浅淡的脚印,欣杨和燕喜就像一对不知人间愁苦的麻雀,在花木丛中嬉闹。
休休定定地看着,依稀中,仿佛看见自己和萧岿携手在深山丛林间,苍云秋水,香絮坠粉,枝叶摇晃着,将他们的身影拉扯得斑驳迷离。
他被宫廷仪仗队伍接走的那天,她只是默默地站着,看小村落旌旗猎猎,衣衫裙裾纷乱。当时,她望着队伍渐行渐远,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他们会见面的。
什么时候能见面呢?一定要等到选妃那日吗?
她不禁羞红了脸,对萧岿的思念如发丝,日日夜夜纠结成缕。她想她一定很痴,很傻,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定会遭人笑话的。
因为刑部公府主簿一职,天际耽搁了几天,待准备就绪,离过年已不到三日工夫。他急于年前回家,便出大价钱搭上了回孟俣县的马车。
早几日,欣杨找到他,说休休想送送他。天际心里还有气,想见又不敢见,生怕从休休嘴里得到那个惊悚的答案,这个年就无心情过了。于是他很干脆地回绝道:“算了,她又回不去孟俣县,不用她送!”
欣杨走后,天际又开始后悔了。从小到大,他这是第一次回绝她,休休会难过。可是这样一来,休休至少会知道他有情绪,心里便会在意他,他受再大的委屈也值了。如此辗转反侧,心里一直纠结不堪。
积雪早已消融,黄尘漫天,空气清爽寒冷。马车出南门,没料到的是,休休竟在三岔路口等着他。
天际吩咐车夫停车,并不下车,心里虽是惊喜莫名,表面却阴沉着